李临夏走出房间下楼。
她来到灶房,电饭锅升起了腾腾白雾,阿公正忙碌地切着瘦肉,刀法娴熟。
红砖砌的柴火灶占去半间屋,灶台烟道贴着泛白的“灶君神位”等字样的对联。阿公忙碌的身影映照在灶台的火光中,看她进来,他边切肉边说道:“现在就给你做你最爱的秆菇汤。”
秆菇可以做素汤,也可以和猪肉、鸡肉一起炖汤。素汤做法简单,水开后下入稻草菇,再放点姜丝、葱丝、蒜末、盐和几滴食用油,味道清爽,菇的香味浓郁,非常好喝。印象中最常吃的便是这种素汤,偶尔才会加点肉进去炖煮,荤素搭配,滋味当然更绝。
望着阿公刀工下切出的瘦肉,李临夏不禁咽了咽口水,今晚可是难得的荤素搭配——秆菇瘦肉汤!
她迈步上前,轻声询问:“阿公,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阿公转过头来,没有推辞,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你阿婆刚把秆菇摘回来了,来洗洗秆菇吧。”
水龙头下,清冽的水流冲刷着菇上的泥土,李临夏的动作轻柔而细致将秆菇洗净,控水沥干水分后放入篮中。
阿公切完瘦肉,又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细心地剥着大蒜葱苗,偶尔抬头望向自己的孙女,眼中满是满足和骄傲。
柴火跳跃,锅中的水开始沸腾。
阿公将一把把新鲜的秆菇投入锅中,顿时,香气四溢,弥漫了整个灶房。
这是儿时农忙期间,她最最盼望的秆菇汤,简单却美味。
锅中的水翻滚着,阿公熟练地撒入适量的盐,轻声说道:“一会把瘦肉放进去,然后再过几分钟就能出锅了。”
香气扑鼻而来,李临夏忍不住再次咽了咽口水。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灶房里弥漫的不仅是食物的香气,还有那份浓浓的亲情。
屋后,阿婆正在鸡棚喂食,鸡群欢快地啄食,发出满足的咕咕声。
李临夏闻声从灶房出来,走过去帮忙添水加料,动作略显生涩,眼神专注。这是最常见的稻壳粉伴剩饭,撒一把下去,鸡群争相抢食。
阿婆却难得好心情,笑着说:“临夏,你看这些鸡多精神,等过几天晒完谷,插完秧,你带几只鸡去市内给你爸妈和弟弟妹妹添添营养。”
自家养的鸡,自是肉质鲜美,营养丰富,在外打工的人总惦记着这一口。
李临夏这才想起,每年暑假忙完农活,阿婆总会挑选几只最肥的鸡,让她带到城里。对她这个留守儿童来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与远在鹏城的父母短暂相聚,体验几天大都市的繁华。
“好的。”李临夏温声应下,阿婆想他们了。小时候的她,也很想爸妈,想弟弟。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悄悄躲在被窝里,借着微弱的月光,一遍遍地在心里描绘着父母的模样,想象着弟弟的欢声笑语。
现在的她,倒没了那份急迫。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分离生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阿婆喂完鸡走到天井,迅速按压几下摇井手柄,洗干净手,然后进灶房将饭菜一一端上桌。
阿公刷完锅,又去杂物间拿出几瓶自家酿的米酒,为这顿丰盛的晚餐添上几分仪式感。
李临夏帮忙摆好碗筷,阿公则拿起酒瓶,给每个人的杯子都斟满了酒。
“来,咱们开饭!”阿公高声道,一家人随即举杯,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米饭香浓,菜肴热气腾腾。
久违的柴火饭菜,李临夏突然感觉眼眶有点酸涩。
她夹起一块秆菇,入口的鲜美瞬间唤醒了心底的无数童年的记忆,每吃一口,仿佛能洗去一天的疲惫,让人心生温暖。
阿公举起酒杯,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这米酒可是我和你阿婆去年秋天一起酿的,临夏也来尝一口。”
李临夏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米酒的醇香瞬间在舌尖绽放,她忍不住赞叹道:“真好喝!阿公和阿婆的手艺一样棒!”
阿公脸上泛起欣慰的笑容,阿婆也笑得合不拢嘴,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这可是我们自己种的黑米酿的老酒,当然好喝了。只要我还能动,我保证,年年都酿酒。但你可别像你阿公,喝了酒就发疯!”
李临夏想起,以前也多次听阿婆说过,阿公年轻时确实爱酒后闹腾,但阿公此刻却只是憨厚地笑着,似乎对阿婆的调侃毫不在意。
他夹起一块瘦肉,放到李临夏的碗里,说道:“多吃点,你太瘦了。”
一家人边吃边聊,气氛难得温馨而融洽。
“阿公,你以前真的像阿婆说的那样,喝了酒就闹腾吗?”李临夏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也是她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
阿公愣了一下,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回忆:“那时候年轻气盛,现在老了,可不敢喝太多。”
是啊,那会年轻时不懂事。阿公轻叹一声,目光转向窗外,夜色渐浓,星星点点。
阿婆却毫不留情地拆台:“倒那么一大杯老酒,还说不敢喝太多。”
阿公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继续说道:“就喝这一杯。”
阿婆明显不信他,她看向临夏,说道:“你帮我监督你阿公,别让他多喝。明天还得干活!你也别喝太多,明天起来犯头痛起不来床,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临夏赶紧点头,附和道,“好的,好的。阿婆放心!”
阿公吃一口菜,端起酒杯又轻轻抿了一口,眼神中透着满足:“就这一杯,绝不贪杯。”
阿婆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扬,音量拔高了些:“你要是年轻几岁,我才懒得管你喝多少!”
阿公能说什么呢?只能笑着摇摇头,继续享受美味佳肴。年轻时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李临夏看着这对日常爱拌嘴的老夫妻,她仿佛看到了岁月静好的真谛。
她把酒杯放下,给他们盛汤:“阿公,阿婆,多喝点秆菇汤。”
阿公眼中满是欣慰,也给她盛了一碗满是瘦肉和杆菇的汤:“好,好,我们都要多喝点汤。今天割禾累坏了,你还帮阿公打禾机打禾。多吃肉,补补。”
餐桌上,秆菇汤的热气依旧袅袅上升。
阿婆喝着汤,却依旧抱怨,“今天割禾还是慢了点,明天要快点,争取早点割完,早点犁田,秧苗我看长出来了。”
在收稻谷的待前半个月,阿婆已经开始培育下一季的秧苗。等稻谷全部收完后,李临夏便不再需要下地帮忙,而是留在家里晒谷做饭。阿婆要忙着去田里铲掉田埂边上的杂草,再将田里的稻茬清理干净。阿公则负责犁田、翻土、灌水等工作,确保田地松软、平整,适合插秧。等一切准备工作完成,秧苗也发育好了可以种植了。
阿婆一边喝着汤,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农活安排,眉头微微皱起,生怕迟了一天,就错过了插秧的好时机。
“阿婆,明天我会早点起来,争取早点割完。”临夏安抚道,她知道阿婆辛苦,也希望能尽快帮阿婆分担一些农活。
真正12岁的时候,她不知道阿婆为什么那么急躁,但她现在明白了——农时如金,稍有延误,便会影响一年的收成。
阿公放下酒杯,看着老妻宽慰道,“明天剩下的也不多了,肯定能割完。”
阿婆还是有点忧心:“就怕天公不作美,万一明天下雨怎么办?那稻谷淋了雨,可就不好收割了。家里晒着谷,也赶不回来收。”
阿公想了想,说道:“那这样,临夏留在家里晒谷,明天一早咱们叫上阿权来一起先抢收,天气预报说午后才可能有雨。实在不行,我再去借几个大塑料布,临时遮一下。”
阿权全名陈优权,是姑姑李欣兰的丈夫,为人老实肯干。每年农忙时节,他都会来岳家帮忙,从不推辞。
“阿权是个可靠的人,有他在,我心里踏实多了。”阿婆神情略微放松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念叨:“还是得快点,早点收完心里才踏实。阿临妹在家晒谷也得看着点,别让鸡给啄了。”
临夏想,明天留她在家晒谷?不用下田了?但30岁的她哪里忍心自己在家干清闲的活,而阿公阿婆去做繁重的农活呢?
于是,她说道:“阿婆,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田里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晒谷的活我可以早上早点起来干,不用担心。”
阿婆闻言,却仍有些犹豫:“万一下雨了,赶不回来收谷的。”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阿婆,您别担心。您看,天气预报只是说午后才可能有雨,咱们早点出发,争取在雨前把田里的稻谷都收回来。实在不行,不是还有阿豪嘛,他虽然才9岁,但动作也快,有他在,肯定没问题的。”临夏耐心地劝说着,试图打消阿婆的顾虑。
阿豪是姑姑李欣兰和姑爷陈优权的儿子陈子豪。离得近,和外公外婆感情也好,时不时摘一些蔬菜野果送过来孝敬两老,和表姐临夏关系也格外亲厚。
“阿豪太皮了,叫他来晒谷,我怕他把家都拆了。” 阿公笑着点头,他深知老妻的脾性,凡事总是未雨绸缪,生怕有个万一,“阿妹,明天你就留在家晒谷做饭,有你姑爷来帮忙割禾,我们明天肯定可以割完全部水稻的。”
阿婆见阿公也这么说,更是理直气壮:“叫你晒谷就晒谷,你割禾那么慢,去了也帮不上大忙。还不如在家看好禾坪晒好谷,记得别乱跑。”
李临夏只好点了点头,答应留在家中晒谷。虽然心里有些不甘愿,但她知道阿公阿婆说的是事实,自己确实在割禾上帮不上太大的忙,反而可能因为她不留在家,让禾坪晒的谷淋雨了,加上明天有姑爷陈优权来帮手割禾,临夏心里也踏实不少。
她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要好好表现,把谷子晒得干干的,让阿公阿婆高兴。想着想着,临夏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那曲调轻快而悠扬,似乎连夜色都被感染得温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