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太阳初升,拖拉机突突的声响就惊飞了竹林里的鹧鸪。

    李临夏赤脚踩在田埂上,露水打湿的裤脚黏着小腿,凉津津的触感让她想起昨晚泡在搪瓷盆里的凉茶。

    重生回来二十多天,她早已习惯了炎炎烈日。什么见鬼的防晒,早抛脑后去了。

    "阿妹!"姑姑李欣兰的声音穿过薄雾,她扛着两把秧苗小跑过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腿,"你姑爷在整田埂,马上就来。"

    话音未落,田埂那头传来铁锹铲土的闷响。姑爷陈优权戴着斗笠的身影在晨光里时隐时现,他正在修补被雨水冲垮的田埂,背上的汗渍在蓝布衫上洇出深色云纹。

    阿婆从秧田里直起腰,沾满泥浆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阿权把东边那垄田整平就行,剩下的让你阿爸去弄。"说着瞪了一眼正在调试柴油抽水机的阿公,"老骨头倒是歇得勤快。"

    "抽水机不转,这田怎么灌水?"阿公抹了把额头的汗,古铜色的胳膊青筋暴起。他猛拉几下启动绳,机器突突吐出黑烟,混着柴油味的水流汩汩涌进田里。

    李临夏蹲在秧田边,手指灵巧地分着秧苗。嫩绿的秧苗裹着湿润的泥浆,根须纠缠成网,带着稻田特有的腥甜。

    她将分好的秧苗扎成小捆,忽然听见姑爷憨厚的笑声传来耳边:"阿临现在分秧比大人还利索。"

    "还不是我天天骂出来的。"阿婆嘴上不饶人,手上却不停,将分好的秧苗抛进竹筐,"去年这时候,她能把整片秧苗扯成两截。"

    李临夏抿嘴偷笑。上辈子她最怕插秧,总觉得弯腰久了头晕目眩,如今换了三十岁的灵魂,倒觉出几分田园野趣。

    只是这具十二岁的身体实在孱弱,才分完三筐秧苗,指尖就被稻叶割出细小的红痕。

    日头爬上竹梢时,水田已灌得波光粼粼。阿公关掉抽水机,柴油味的寂静里忽然响起姑姑的惊呼:"阿妹快看!"

    李临夏抬头,只见姑爷正赶着水牛在田里来回拖行,水牛黑亮的脊背在水光中起伏,身后留下一道道深浅均匀的泥沟,混着稻茬的泥浆被碾得细腻如绸,姑爷那壮实的身躯在晨光里拉出长长的影子,每一步都踏得泥浆欢快飞溅。

    "当年你姑爷相看,就是靠这水牛犁田的功夫让你阿公点头的。"姑姑往李临夏手里塞了个煮鸡蛋,自己却望着丈夫的背影出神。

    蛋壳还带着灶膛的余温,李临夏忽然想起前世姑爷车祸时,姑姑也是这样望着病房的窗户发呆。

    "发什么愣?"阿婆的竹筐咚地落在田埂上,"阿兰去西垄,阿权耙完田就过来插秧。"她将斗笠往李临夏头上一扣,"你跟着我,插歪一株扣一碗饭。"

    水田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李临夏刚把脚趾探进泥浆,就被烫得缩了回来。阿婆已经大步流星走进田中央,弯腰插秧的动作快得像缝纫机针头,转眼身后就延展出整齐的绿线。

    李临夏深吸一口气,咬牙踩进温热的泥浆,学着阿婆的样子弯腰插秧。

    "拇指食指捏秧根,入泥三指深。"姑姑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她示范的动作比阿婆温柔许多,"别学你阿婆插那么密,咱们按'七寸稻八寸秧'的老规矩来。"

    李临夏学着她的样子弯腰,指尖触到温热的泥浆时,忽然想起前世在鹏城写字楼里敲键盘的触感。秧苗入水的噗嗤声惊起水蜘蛛,涟漪荡开处映着支离破碎的蓝天。

    "阿临这行插得直!"姑爷浑厚的声音从田那头传来。他插秧时总喜欢把裤腿卷到大腿,古铜色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像是从泥浆里长出的雕塑。

    阿婆直起腰捶背的空档,李临夏趁机数了数自己插的秧苗。二十株里有三株歪斜,五株埋得太深,剩下的倒是挺立在粼粼水光里,像群蹒跚学步的绿衣稚童。

    "比昨天强。"阿婆不知何时踱到身后,"就是太慢啦。"她突然伸手拔起一株秧苗,"根都没埋实,风一吹就漂。"浑浊的泥水顺着她龟裂的指尖往下淌,在田里砸出小小的漩涡。

    李临夏盯着那个漩涡,突然想起上辈子在会议室被甲方挑剔方案时的场景。三十岁的灵魂让她学会笑着点头:"我重插这株。"

    日头毒起来时,姑爷拎来装凉茶的军用水壶。李临夏瘫坐在田埂的苦楝树下,看姑姑用草帽给姑爷扇风。他们的影子在泥水里交融,惊走了来啄食虫卵的白鹭。

    "下午要把化肥撒了。"阿公蹲在抽水机旁抽卷烟,"阿妹别下田了,在家晒谷。"

    "她能晒谷?"阿婆撩起衣襟擦汗,露出腰间暗红的痱子,"前几天晒的谷子混进鸡屎都不晓得。"

    李临夏正要反驳,姑爷忽然开口:"让阿豪来帮忙,那小子整天在河里摸鱼。"他说着往西边指了指,表弟阿豪果然正在河岸柳树下打水漂,汗湿的背心贴在后背,像片蔫巴巴的荷叶。

    午后闷雷在天边滚动,李临夏和阿豪趴在二楼窗台盯天色。禾坪上的麻雀突然惊飞,阿豪猛地跳起来:"要下雨!"

    两人冲下楼时,阿婆已经挥舞着竹耙在收谷。李临夏学着她的样子把谷子拢成堆,稻谷扑簌簌滑过木铲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玩沙的快乐。

    "东南角!东南角!"阿婆的尖叫混着雷声炸响。李临夏转身时撞翻竹筐,金黄的谷粒瀑布般泻向排水沟。

    她扑过去用身体挡住缺口,谷粒钻进衣领的刺痒感,和当年在年会上被红酒泼身的狼狈如出一辙。

    阿豪飞奔而来,两人合力将谷粒铲回筐中。

    暴雨砸下来时,最后一把谷子终于收进蛇皮袋。阿婆拧着李临夏滴水的辫子骂:"做事毛手毛脚!"骂到一半却打了个喷嚏,满头的发丝粘在脸上,像被淋湿的蒲公英。

    灶房飘出姜汤的辛辣时,李临夏蹲在天井里搓洗沾满泥浆的裤脚。姑爷和姑姑的说笑声从灶间传来,阿公正给抽水机链条上油,阿婆数落阿豪不该穿拖鞋收谷的唠叨里,忽然混进一句:"给阿妹也盛碗姜汤。"

    雨幕笼罩的村庄渐渐亮起灯火,李临夏望着檐角连成线的雨珠,忽然希望这场雨能下得久些。

    楼顶上叮咚作响的雨声,是童年最温柔的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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