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初歇,寺中香客寥寥。钟声悠远,雾气缭绕,恍惚间,似不见古刹踪影。步入山门,斋堂院前千年银杏掩映瓦梁,香火袅袅,天王殿里弥勒佛眉眼含笑。只见一少女,短发齐肩,眉目清秀端庄,病容憔悴却也难掩国色天香,身着天蓝色校服,立于蒲团前,双手合十,依次点过头顶、面前、胸前,弯腰俯身,掌心向下置于蒲团的前侧,额头点于两掌之间,随后起身双手合十于胸前,礼毕问讯。焚香祈愿,问逝者安。梵音入耳,已无执念。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隔世的思念要如何传达。
·临城·
叶梓回到学校时,晚自习还没有开始。路旁的银杏树叶已经泛黄,风乍起,落叶缤纷。看着漫天秋叶,叶梓心中无甚波澜,也不觉伤感,只是眼泪自己流出来了而已。
回到教室,大多数同学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写作业。叶梓的座位在倒数第三排临窗的位置,不过因为实验班的教室在一楼,窗外无甚风景可看。叶梓才刚坐下书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年级主任老高就把她叫出去了。
“明天早上升旗仪式结束后要开个年级会,这学期大考小考你都是年纪第一,老师想请你上去和大家交流一下,你是怎么适应高中的学习节奏的,把你的经验和大家讲讲,我已经和你们班主任说好了,今天晚自习你就不用上了,去办公室写一下你明天分享的内容。”老高满看着叶梓乖巧听话的模样,慈祥的看着她说。
他才说完没两秒,听话的滤镜就碎了。“老师,我不想去,请您去找别人吧。”叶梓说完就打算进教室。老高连忙拉住她,才碰到她的胳膊就被猛的甩开,她的目光里满是戒备。老高也懵了,这学生脾气这么大吗。见她这么抗拒,老高也没多说什么,就另外找了一个同学。
自习课刚开始没多久,班主任李老师就打断了地理老师讲课,把住在女寝507的8个女生叫了出去,其中就包括叶梓。李老师满脸怒气,让八个女生在走廊上站成一排。“刚刚宿舍违禁品大检查,查到我们班时,在你们宿舍搜到一包烟和打火机,谁的自己站出来。”叶梓看着老师手里的烟和火机,默默举起了手。老师看到是叶梓,生气之余更是恨铁不成钢,想骂她几句,但一想到她的家庭情况就忍住了,只是把年纪的处罚交代下去:“因为违禁品在你们宿舍搜出来,按年纪的要求,这周中午午休的时候,你们要来打扫教学楼的厕所,还有叶梓,带违禁品明天早上升旗仪式去国旗下做检讨。好了,你们几个进去吧。”
李老师才说完,宿舍长李雯就满脸不服气的说:“老师,她带的违禁品,为什么我们要和她一起受惩罚啊,还有我们几个商量过了,我们想让叶梓换个宿舍,她晚上看书看到很晚,特别影响我们休息,而且她睡着之后会说很多奇奇怪怪的话,死啊活啊的,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被她吓到了,她睡觉还要开着她的台灯,亮的我们都睡不着。老师,我们不是欺负也不是孤立叶梓同学,只是她确实影响到了我们七个人,所以我们想请求老师给叶梓同学换个宿舍。”
叶梓听完,顿时觉得非常愧疚,虽然自己抗拒和别人交往,可自己给别人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心里满是自责。叶梓走到前面,面对她们七个人,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真诚的向她们道歉。
李老师没说什么,让她们几个人先进去接着上自习,然后回到了办公室,最终还是拨通了叶梓校讯通三个号码里唯一不是空号那个。
·北京·
高秘书手里拿着一封信,敲门进了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位于顶层,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紫禁城的面貌。棕色系的色调沉稳庄重,墙壁上的一幅字画与整个格调融合,整间办公室体现出高级中式氛围。工作区域外,还设有一个禅意茶室,柔和的灯光、雅致的茶桌、精致的茶具、名贵的茶叶无一不体现着典雅高贵。
倒是办公桌上摆着那张照片和那盆芦荟别有一番生动。照片里是一个身着水蓝色傣族裙的小姑娘站在一棵古榕树下不经意的回头。长发如瀑及腰,耳边夹着一朵明黄色的花朵。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落到她身上,灵动非常,就宛若一个精灵。
“裴总,老夫人让我提醒您明天晚上回老宅吃饭,和温小姐见个面。这里还有一封从云南的寄来的信,您过目。”
裴子野接过信来,看到上面的字迹心里就已经明了是谁的来信,想到记忆力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好像笑意就止不住了。
“告诉老夫人我明天晚上有会,没空回家,还有你再和她说一遍,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和别人联姻,让她和温家说明白,别耽搁人姑娘。”
高秘书出办公室拉上门时,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平时冷静克制的裴总居然也有压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的一天,他倒是好奇起那封信的内容来了。
裴子野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取出信来,字迹依旧清秀娟丽,落笔却比从前多了些风骨,真有些见字如面的感觉。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此刻,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广播里在放王菲的歌,是我最爱的一首《流年》。一边听歌,一边给你写信,很高兴。我在一字一句的写下,而你同时在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我们共享的时间。
你上次信里问我高中生活怎么样,今天我就给你讲讲吧,同学们对我很好,室友也很喜欢我,和你一样,我也交到了很多好朋友。我的成绩也很稳定,稳定在年纪第一名,老师说,如果我可以保持到高三的话有希望上清华北大,我会继续朝着清华努力的,除了做你的学生之外,我还想做你的小师妹,当然,我最想做的当然是你的女朋友啦(疯狂表白,你说你会等我,这是你也喜欢我的意思吗,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你下次来信可以直接告诉我吗,如果你喜欢我的话我就和你表白,然后我们就在一起吧!我们班上好多同学都早恋了,你不要因为早恋的理由拒绝我,球球了)。
哎呀,偏题了,拉回来,我睡眠也很好,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还有就是政治晚自习老师给我们看了新闻周刊,我看到你啦,呜呜呜,我好想你啊,我们已经快四年没见啦,(严肃说明:不要来找我,说好了等我去北京找你)子野哥,你穿西装也超帅的,可是我情敌多了好多,班上的女生都觉得你很帅,还有同学把你的照片放在桌上,可是我把我们的合照放在桌上,她们问我是在哪里p的,看起来像真的。
子野哥,你在北京要照顾好自己哦,课文里说北京的秋天很美,你有时间的话多出去走走呀。你不要挂念外婆,她很健康,她昨天还来看我了呢,她说她也很想我。
好的,我的信就写到这里啦,我要去写作业啦,子野哥哥再见。
(最后,超小声,我喜欢你)”
裴子野读完信,小心翼翼的把信收起来,放到专门存放贵重物品的保险柜里。一看手机,全是叶清臣的信息。
【子野,我们在清华旁边那个宇宙酒馆,你快来,就差你了】
【你可以一定要过来啊】
【我问过高秘了,你没行程了,别找借口不过来哦】
……
刚进酒吧,就听到叶清臣调侃的声音,“哇,裴总,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最后一个,你自罚三杯。”
裴子野走到他旁边,跟李不言和江州打了招呼,坐下说:“今天怎么想起选这地儿”。李不言朝江州弩了弩下巴说:“咱州州谈了个人大读大一的小女朋友,约完会就把咱约这了。”
叶清臣在喝酒,听到这话直接呛的咳嗽,哑着声音道:“我靠,这么小,大一,这才刚成年呢吧,你这么变态的吗,州哥。”江州拍了拍裴子野的肩膀,对叶清臣说:“建议你先问问子野,他喜欢那姑娘今年读几年级”。
李不言和叶清臣大眼瞪小眼,脸上全是问号。
看着他俩的黑人问号脸,裴子野笑着倒了杯酒敬他俩,满脸幸福的说:“之前没和你们说抱歉,我姑娘在云南读高一,我在等她。”
叶清臣回敬了他一杯:“你很刑啊。”
李不言跟了一杯:“我五体投地,佩服佩服,野哥讲讲呗,你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姑娘,在下洗耳恭听。”
裴子野靠在沙发上傲娇的说:“那得等我问问她,这得征求她的意见,当然她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所以,现在讲不了一点儿,别想了。”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原来传说中的高冷男神动心之后是这样,霸总滤镜碎了一地,这还没谈呢,就这么大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江州看着他这尾巴翘到天上的幸福模样,忍不住道:“我高低算半个月老吧,来吧,叫声哥。”
当时去支教是因为江州在清华学生会的支教部做部长,当时有个暑期支教项目。裴子野那时候还没接触家里的生意,暑期无所事事,江州就把他加到项目里,拖到云南去了。这么说来,江州确实是月老。裴子野也没多说什么,举起酒杯冲他点了下头,“都在酒里了”,然后把酒干了。
没聊多久,裴子野的私人电话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但是看到归属地就云南,裴子野就接了。
“您好,我是叶梓同学的班主任,请问您是叶梓同学的亲戚吗,因为叶梓同学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唯一可以联系到的就是您了。”
裴子野听到这就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和老师说了句稍等,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出去接电话了。
彼时北京的秋天已经快结束了,风吹在身上,已经可以感受到冷意了。裴子野站在路旁的梧桐树下,他一手拿着电话,另外一只手垂在身侧,握紧了拳头,看着路上的车流,双眼早已通红,面颊上还依稀可见未干的泪痕。
老师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叶梓同学的母亲去年就去世了,他父亲因为故意杀人已经执行了死刑。她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外婆早在她读初一的时候就因为脑溢血去世了。上周我带她到心里健康中心去和心理老师聊了一下,根据老师的反馈,她有抑郁倾向并且中度自闭,今天还发现她在宿舍藏了烟,根据她舍友的说法,她现在应该是失眠很严重。她独来独往,在班级了没什么朋友,现在宿舍关系也很紧张,我本来的考量是让她换一个宿舍,但是这样其实改变不了什么,她的校讯通里的号码,一个是她外婆的,一个是她妈妈的,剩下的就是您的这个号码,您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我想,她现在很需要您。您明天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聊聊要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
活了二十多年,裴子野还没有这样无力过,一想到这些年她一个人这么痛苦的长大,就想给自己两拳,为什么就不去看她一次,为什么没能察觉她字里行间的痛苦,为什么没能陪陪她,在她最难过的时刻自己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她在给自己写信时,是有多痛苦啊,要把自己的悲伤藏起来,装作幸福开朗的模样,失眠的夜里,她在想什么呢……
一想到这些裴子野就自责的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他对她的成长环境一无所知,却高高在上的教育她,让她好好长大。他是不是也是让她躲进自己世界的罪人之一,自己无意间是不是也在一次一次的撕裂她的伤口。
好想抱一抱她,告诉她,没关系,不用好好长大,你怎么样都没关系,我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