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一道有力的闪电劈开漆黑的夜空,照亮整个寂静的山道。江荠暗道一声糟糕,怕是马上要下雷雨了。
所幸方才的闪电来临,整个世界有一瞬间的亮堂,江荠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一座破庙,现在跑过去也许刚好能避避雨,今晚算是能有个像样的住处了。
江荠一鼓作气往前冲,冲了没一会儿,左边的斜坡上就咕噜咕噜滚下一堆乱石。幸好江荠反应快,赶紧往前大跨出去,才没被砸中脑袋。只是不料夜色太暗,他实在看不清路,好死不死被突起的石缝绊了一跤,摔得满身泥不说,身上仅剩的半块饼子也滚到了身后。
夜路伸手不见五指,江荠赶忙趴在地上找饼子,怕一会儿雨就要落下来了。
“饼子……饼,饼子……”
江荠不住地乱摸,终于摸到了饼子。饼子落到刚滚下来的碎石堆里去了,江荠心疼地捡起饼子,本想拍拍灰,结果上手一摸,竟然是湿的——真是倒霉,好巧不巧竟然落到水坑里了。
再一摸,他才发觉不对。饼子上沾得哪是水,黏糊糊的,凑近了还能闻到血腥味,这分明是新鲜的血!
江荠揉揉眼睛,一道闪电再次劈来,忽明忽暗的中他定睛一看,那碎石堆上趴了个黑乎乎的人影。
坏了!大半夜的可别是遭死人了!
江荠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一番,没成想“哗啦”一声,大雨终于还是落下来了,没有一点渐进,瞬间把江荠小小一个人淋成了落汤鸡。
江荠想着普通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多半也是死了,大不了等雨停,自己再回来挖个坑埋了这可怜人,也算是仁至义尽。
这么想着,江荠刚走出两步,那躺着的人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江荠一咬牙,回身抖着手掰过那人的肩膀,一探鼻息,居然还有气。
“真,真,真是,命大啊。”
江荠艰难地捞起地上瘫软的伤患,拖着人一步一步走向破庙。把这人拎起来才发现他比自己要高至少大半个头,身材结实,又加上没有意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江荠瘦弱的身板上,这一路着实不好走。
短短一程路,江荠觉得比自己赶一天路还要辛苦。因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脚上也不住打滑,江荠摔了好几跤,才堪堪把人拖进破庙里。
他大口喘着气:“累,累死我!”
刚想慢慢将人放下来,谁知江荠手上也打滑,那人咚一下就脱手摔了下去,头正好磕在木头观音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江荠手忙脚乱要去扶人,没扶到一点,只听到“咔”一声,自己的脚结结实实踩在了那人的小臂上。
观音庙里死一般的寂静,地上的人呼吸微弱,几乎没有一点声响,江荠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失手杀了人。
江荠蹲下身摸了摸他身上刚刚踩到的地方,万幸骨头没事,又去摸他的脑袋,左侧撞到的地方鼓起一个相当大的包。
江荠抖着手慢慢把他的脑袋放好,慌里慌张地不知道做什么好,就随手拍了拍他的胸膛。
“怎,怎么办……”
他转身走到蒲团上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落灰的观音像磕了三个响头。
在菩萨面前救人不成反杀人,自己这辈子再也好不了了!
磕完头,江荠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爬到那人边上去探鼻息。
他的手刚放过去,就吓得赶紧缩回来了。
没气了!
怎么就没气了!
什么人山崖上滚下来都能活,木台上磕一下却断气了,这怎么可能呢!
江荠不死心,又趴到对方胸膛上去听心跳,左边听完听右边,右边听完又听中间。
这一听,自己的心跳也快吓没了。
没心跳了!真的没心跳了!
江荠一下就被吓哭了,脑袋乱得很。虽然他见多了人死,可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手也能杀人。这人的衣服料子摸起来这么滑溜,定是富贵人家,赶明要是哪个官老爷刚好找来,说自家少爷失踪了,那自己保准没命活了!江荠心底一阵悲凉,撑了那么久没饿死,想不到要变成杀人犯被砍头了。
“别,别死啊,别啊……”江荠一边哭,一边费力去摁那个人的胸膛。镇上的大夫说有些人突然一下没心跳是假死,摁一摁说不定能让心跳重新跳回来。之前村子里有人溺水,小花的爹把人救上来的时候,人就没心跳了,结果他给人渡了两口气,又摁了几下胸口,人居然奇迹般的又活了。
只是那人活了之后肋骨断了一根,要小花家赔了好大一笔医药费。
江荠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什么法子,先试一试。
可那人像在胸里塞了石头,摁下去是硬的,完全起不到作用。江荠急了,对着他的心口猛砸了两拳,相当用力,又捏着那人的鼻子给他渡了好大一口气,自己都快喘不上气了。
“咳……咳……”地上的人紧闭双眼,一偏头皱着眉吐出两口雨水,接着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像是回光返照,接着又没声响了。
“这位,大少爷,外面那,那么大,雨,我不救,救你,你也是要,要死的。“江荠掌心合十,真心诚意地朝着他
拜了拜,”如果我,我给你救,救死了,请你不要,不要怪我。“
江荠对着观音像又磕了三个头,心理默念菩萨保佑。
江荠握着拳头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趴下去听他的心跳,咚……咚……虽然跳得慢,但好歹是活过来,气息居然也回来了。
“菩萨!”江荠又惊又喜,这下说话也不结巴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雨也下个不停。观音庙虽然破败,但好歹屋顶没有全部腐化,一大半地方是没有漏水的,只是大门关不上,关上了也漏风,马上又会被吹开。肆虐的风从屋顶往庙里吹,从庙门往庙里吹,衣服全部都湿透了,风一吹贴在身上反而更冷。
角落里有一堆稻草,估计是之前有乞丐也在这里歇过脚。稻草还是干燥的。江荠吃力地把伤者挪过去,然后扒了他身上湿透的衣服,也脱掉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
可是还是冷,地上的人已经快凉透了,江荠怕他躲过一灾又一难,最后却被冻死,当然最怕自己躲过饿死又躲过被砍头,最后却被冻死。
他又去给观音磕头,然后果断地掀了观音台的破桌布,抖抖灰,盖在了伤患的身上。接着从自己的包裹里找出打火石,用稻草引燃,又在破庙的角落里搜罗出一些枯树枝,勉强升起一个火堆。
火光照亮了破庙里的一方角落。
江荠光着上身蜷缩在小火堆旁,先暖和了手脚,又去把衣物铺开烤干。这时他才发现从那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虽然颜色简朴,但可不止手感细滑,连针脚都是相当隐蔽的,还有同色的竹叶纹刺绣,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简直是自己这种乡巴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上好的绸缎。保守估计至少能卖二两白银吧!
江荠小心地铺开衣裳,本想搜搜有没有钱袋之类的物件——他不是要趁人之危盗取财物,只是自己救了他,应该得些报酬的,不会多收,只要三文。
可江荠摸遍了也没摸到钱袋,不禁有些失望,这人穿得人模人样的,居然身无分文!
莫非是遭了强盗劫财了?听说这附近有一伙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可恨的是强抢民女,前边镇子上已经失踪了好些女子,偏僻小镇,官府不管。
江荠越想越怕,想着那人从山崖摔下来,也许不是意外呢。摸着摸着,突然摸到衣裳上一处豁口,旁边还是沾了泥沙的血污。
糟了。江荠突然才想起来一开始自己的半块饼子可是沾了血,这血必定是那人身上的。
他赶忙就着火光去掀桌布,还没上手就愣了下神。
这人居然长这么好看,又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江荠心想:没被劫色也是万幸!
隐约的火光下,昏迷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江荠赶忙掀了桌布,正面没伤就翻过来查看,果然在他肩后方看到一条手掌宽的刀剑伤。
所幸的是没伤到要害。只是伤口沾了污泥,又泡了水,脏兮兮地发白。江荠拿出行李里的铁锅,去庙门口接了点干净的雨水,冲了下少年伤口上沾着的泥沙,又从自己的衣服下摆上撕下来一长条发黄的白麻布,包住了伤口。
江荠用桌布裹紧了伤患,拍拍他完好的那一边肩膀:“这,这位,大哥,我,我尽力,了。”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江荠愁眉苦脸地掏出沾了血水,又泡了雨水的半块饼子,叹了口气。
若是只泡了雨水,那烤烤干也是能吃的,可是上面沾了别人的血,江荠再不挑,也下不了口。
夜色已深,江荠也累极了。他饥肠辘辘地躺下,扯过一边破桌布,勉强盖在自己肚脐眼上遮个凉。身边的男人浑身依旧冰凉,江荠把火堆也挪近他身边,转过身再次双手合十,对着男人拜了拜:“这位,少爷,你千,千万,别死,你活,活吧,欠我三文,欠我三文……”
夜雨呼啸,夜风冰凉,但江荠眼睛一闭,当即就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