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井离乡的路上凄风苦雨,江荠身上没有太多钱,总是找块干净的地方一躺,就是一晚上。
时间久了,找个狗窝他也能睡得怡然自得。
江荠饿得肚子咕咕响,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粗糙的大手——“爹!”江荠两眼放光,鼻子耸了一下,好香!
他爹笑骂:“狗鼻子!”接着撕开手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油纸。油纸全部扒开,露出中间一块油乎乎的烧饼,两面烤得焦黄,边缘一看就很酥脆。
江荠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是梅,梅菜肉,肉馅的吗?爹!是梅菜,肉馅,的吗!”
他爹讪笑着挠了挠头,又摸摸江荠的头:“爹下次再给小宝买肉馅的。”
江荠接过烧饼,他爹一弯腰,就把他抱了起来。江荠靠在他爹的肩头,嗷呜咬了一大口烧饼,外酥里嫩的饼皮中间是咸甜的梅菜,梅菜泡了汤汁,又软又鲜。虽然没有肉,但是实在好香。
江荠咬了一口又一口。
吃了小半块烧饼,他才想起他爹刚从镇上赶回来,一定也是饥肠辘辘。他不好意思地把饼递到他爹嘴边:“好香,爹爹,你也吃……”
他爹哈哈大笑,不客气地咬了一小口。
咬完之后突然说:“小宝,饼凉了,爹给你热热再吃。”
饼凉了吗?江荠又咬了一口,烧饼是温热的,含在嘴里细嫩软滑,刚刚好。
“爹,饼,饼没凉。”
“哈哈哈,这么冷的天,我们小宝被冻傻了。”
“爹,现,现在还,还没到,秋,秋,秋,秋天呢!”
“傻小子,还说胡话呢,都要下雪了!”他爹学他说话:“已经冬,冬,冬,冬天啦!”
江荠抬头看天空,天上晴空万里,但下一秒,竟然真的飘起了雪。
他又低头,身上穿了一件新做的棉袄,袖子里伸出的手只有小小一只,只能捏住烧饼的边缘。
他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火炉,贴在了烧饼上。
“爹给你把饼热一热再吃。”
火炉贴到了烧饼上,江荠的手心迅速开始发烫。接着火炉又贴到了江荠的手背上,江荠的手背也开始发烫,他大喊:“爹,烫到我手了!”
他爹像没听见似的,举着火炉烫烧饼,烫完饼烫江荠的手,烫完江荠的手又烫江荠的脸,江荠感觉全身都好烫。
他崩溃大喊:“好,好烫啊,好烫啊。”
“好烫啊,爹!要着火了!爹——”
江荠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唰一下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做梦了。
——他还躺在观音破庙里,门外的雨已经停了,屋檐上还有些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天才刚蒙蒙亮。
他全身贴在一个烫得不行的物体上,江荠整个人在地上弹了一下,远离了那个滚烫的东西。
定睛一看,江荠的思绪才渐渐回笼——他昨天救了一个少年到破庙里!
昨晚的少年苍白无血色,今早人却已经红透了,身上是灼热的温度,那张好看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双颊透出相当不正常的红晕。
江荠上手一摸他的额头——别说额头了,他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烫的,整个人都要变成一只火炉烧起来了。
江荠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人还是活的,但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他赶紧起来,找到昨晚铺着的衣裳,虽然还有点潮湿,但总比没有好。
江荠先给少年穿上衣裳,这种衣裳款式江荠只见过,没有穿过,系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系好了腰带。接着他又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一弯腰“嘿呦”一声就把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昏迷少年抗了起来。
“你别,别怕,啊。应该,马,马上,到城了,我给,给你找,找个大夫,治一治,就好了。”
没有风雨,江荠走得至少比昨夜要松快多了。
江荠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就自顾自地说:“但,但是,药,药钱,诊,诊金,你要自己,付哈。另,另外,还要付,付给我,钱。”
他颠了颠背上的人:“同,同意的,话,你就发,发一下烫。”
少年异常的温度隔着几层布料,很快传到了他身上。
江荠很满意他的答复,脚步也加快了,背上扛着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前跑去,可是他的判断好像出了点错误,跑了好久也没看到城门。
江荠才开始害怕了,他左右看看,这里可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不远处似乎有马车的声音,江荠沉下去的心又升起来了。他扯着嗓子大喊:“救!救命!救命!救命啊!”
马蹄和轮子的声音渐渐近了,江荠扛得累了,换了个姿势,把少年背在了身上。他弯着腰费力地举起一只手挥动,少年滚烫的额头贴在他的脸颊,烫得他也大汗淋漓。
“救命……救命!”
江荠背着少年,气喘吁吁地追着那辆马车。马车侧帘被人掀开,车内的人喝了一声。
“停车。”
“吁——”马夫一拉缰绳,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江荠赶忙跑上去,也不管马车上是什么人了,气都没喘匀,就对着马车上的人笑了笑,恳求道:“大,大老爷,我,我家少,少爷,病,病了,您,能,能让我们,搭,搭个便车,进,进城,找,大夫吗?”
马车里是一个衣着华丽,相貌普通的男子,大概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年纪,不胖不瘦,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他笑着看了一眼江荠背上的少年,温和地点了点头:“上来吧。”
长得十分高大严肃的马夫立即下马帮江荠把少年托到了马车上,江荠连连道谢,稳稳地抓着少年,生怕他再摔到地上。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一擦,袖口上竟擦下来一道黄泥。
江荠低下头局促地擦了擦脸,确定擦干净了才对着马车主人一拱手,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男人细细看了他一眼,笑着挑开马车的帘子:“和你家少爷一起进来吧。”
刚下了雨的天还泛着凉意,马车一动,风就吹过来了。江荠能感受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正一边发烫,一边发着抖。
再吹凉风,可就真要死了。
他不好意思地接受了男人的好意,坐进了马车内里。马车内部的空间很大,但江荠还是尽量把自己和怀里的人缩进角落里。
他把少年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少年很不舒服地喘着气。
男人连连看了昏迷的少年好几眼,终于开口:“小兄弟,这是你家少爷?”
江荠点点头。
“噢,我姓金,做点小生意,常常往返于封、扬两座城,你别担心,马上就到前边封城了。”
江荠又是一叠声结结巴巴的道谢。
“金,金老板,您给,给我们,放在城门,门口,就好,好了。真是,非,非常,感谢您!”
“哈哈哈……”
金老板摆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我知道城中有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我刚好路过他的医馆,顺路一道走吧。”
江荠自然是十分感激的,便没有推辞。
金老板掀开马车侧帘:“这里便是封城。”
江荠也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就没敢多看。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医馆。
医馆前厅的小厮见他们进来,一边拿起一杆小称称药材,一边懒洋洋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声音冷冰冰:“就诊排队,定金五文。”
金老板大手一挥,马夫递上一枚银子。
“我,我有!”
江荠从小布包里数出五枚铜板,恭恭敬敬地放在台面上。
五文钱!五文钱!整整五文钱1江荠下定决心,一定要等这位少爷心过来,还了他的钱才准他走。
小厮拿起来还要数,江荠一边肉痛,一边着急,又不敢催,怕一催人家就不给治了。好在小厮还没数,他身后帘子掀开,就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死小子,先把人放进来看病!”
小厮慢悠悠地揉了揉后脑,一抬下巴,指向江荠背上的人:“伤寒,死不了。”
站在一旁的金老板:“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了,后会有期,小兄弟。”
江荠不住地躬身感谢,白胡子老头也好像认识他,和金老板互相拱手打了个招呼,就赶忙招呼江荠把人放到后面病床上。
白胡子老头又摸又看了一会儿,掀开帘子,冲外面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还要金疮药!”
“大夫,他肩,肩上的,伤口,发,发白了,但,但我瞧着,没,没伤到,骨头,应,应该不,不打紧吧?”
“伤口感染了,不过伤口确实不深,抹些药便可。我再开一副伤风伤寒的方子,煎了后一日两次服下,最多三天就无碍了。”说着,门外的小厮已经直接端进来一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案台上。
大夫让江荠将少年扶坐起来,利落地捏住他的下颌,不知用了什么样神奇的手法,汤药十分顺利地顺着少年的喉管入腹,竟一滴都没浪费。
灌完了药,大夫不经意地整理着身边的床铺,突然开口:“小兄弟,你与这位病人是什么关系?”
江荠:“这是,我,我家,少爷。”
“你家?”靠在门边一直沉默的小厮不客气地开口,“你家是哪家?”
江荠游刃有余地撒谎:“我,我家,少爷,是从家,家里偷,偷跑出,出来的,不,不方便说。”
小厮冷哼一声:“不方便说?我看是心里有鬼吧?你们从哪里来的?若是偷偷摸摸进城,可是要上报官府的。”
江荠觉得他是在唬自己,可他并不懂这些,一边怕自己真的被抓进牢里,一边又实在编不出什么话来。
他有点慌张:“你,你,你们,打听这,这些,才,才十分,可,可疑呢!”
“你、你、你说话结结巴巴的,是心虚了吧?”
江荠气得不行,他本来就是结巴!
“好了好了,你去把药煎了。”大夫出来打圆场,一挥手赶走了小厮,笑眯眯地看着江荠:“你家少爷病好之前,你们可以暂住在医馆。”
江荠连连感谢,红着脸支支吾吾。
大夫:“药钱和诊金病好之后再结就成。”
江荠松了口气,等床上的少年醒了,到时候这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江荠感激地看着大夫,这世上还是好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