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说得果然没错,这位大夫医术确实十分厉害,那碗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的汤药一灌下,少年原本浑身烫得灼人的温度,半个时辰左右就明显降下来了。
第二日一早江荠就去摸他,果然已经恢复得和常人无异。
大夫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掀帘子进来,笑眯眯地打量着正在摸少年额头的江荠。
江荠摸完额头,又摸他的手心,温度果然降下来了,气息也变得平稳。
但少年依旧双眼紧闭,丝毫没有要醒来样子。
江荠闻到食物的味道,扭头一看,才注意到白胡子老大夫站在自己背后,不知道站了多久,赶忙起来对着大夫又是一鞠躬。
白胡子大夫哈哈一笑:“最多再三刻钟,就会醒了。”
江荠又是道谢,瞟了一眼他手上的粥,没敢多看。
大夫把粥递给他,示意他坐下:“饿了吧,尝尝。”
江荠确实饿了,米粥这种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江荠道了谢,客气地接过来。
米粥热腾腾的,江荠又冷又饿两天一夜,就着碗口就灌了下去。
大夫期待地看着他:“味道如何?”
俗话说吃人嘴短,这个道理江荠还是懂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人家大夫救死扶伤,可是大好人,江荠总不能从进门到出门一路上对着大好人没一句老实话吧?
江荠斟酌措辞,夸了一通,然后实话实说:“只、只不过——”
“听你说话真是费死劲了!”
那位小厮突然一掀帘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看你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好心赏你点吃食,还只不过、只不过的,有什么话不能一下子说完呢!”
这下可真是戳到江荠的肺管子上去了。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瘦,若不是老家闹了饥荒,他才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从前也是白白胖胖的。后来村镇里发了大水,方圆百里饿死了不少人,他能把自己养成这样,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江荠沉默了。倒也不是因为特别伤心,只是人家都说不爱听了,他自是不该再没眼力见地多说下去。
小厮气呼呼地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又催促他:“只不过什么?你快说啊!”
“啊?”
他滔滔不绝:“啊什么啊?你自己说的‘只不过’,所以‘只不过’什么?可别说我是个不听劝的人,病患的意见我可是向来虚心接受,酌情采纳。但若是胡说八道,我必定也不会惯着。不过我看你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样子,估计也说不出什么好的,遇到旁人肯定听也不会听一句的,可是你遇到我了,我姑且可以听一听,也不嫌弃你结结巴巴讲话慢……”
白胡子大夫慢悠悠地捋了一下胡子:“他的意思就是想听听你的建议。”
江荠:“咸了。”
“咸了?怎么会咸了?放多少水,加多少盐,我可是试验过多次的。”
小厮也是相当不拘小节,江荠喝过的粥他居然没有嫌弃,端起来就上嘴一尝,接着又呸呸呸吐了出来。
“老胡,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摸加盐了?”
死小子,老夫快六十了,会做那种无聊的小孩子把戏吗!?
姓胡的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捋着胡子,默默背下了这口黑锅。
“没、没煮透。”
“怎么可能?我盯着熬了一个时辰!”
江荠:“米、米和水,分、分层了,比、比例是正、正确的,但米,是米,水、水是水。”
小厮拎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好吧,他说得确实没错。
江荠点了点头,说:“没、没错,煮、煮之后搅、搅一搅,就、就、就会,稠了。”
粥面上还会浮起来一层晶莹剔透的米油,和着米油一起喝进去,软烂醇厚,唇齿留香。
江荠忍不住咂了咂嘴。
“还、还有,药、药味好重……”
小厮气急败坏地丢了勺子,勺子敲在碗壁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哎呀气死我,这是药粥!你以为我给你喝海鲜粥款待你呢?”
江荠一缩脖子,不说话了。
小厮又问:“还有呢?”
“还、还有……”
“还有!?”
“没了!”江荠摇头,“还、还有,就、就是,谢谢你、你的粥。”
小厮哼一声:“不用不用,医者仁心,我很仁的。”
江荠连连点头:“你、你是人,你、你是、是人呢。”
老胡快笑不出来了,不读书的臭小子,这里一下有两个呢。
老胡捋捋胡子:“你家少爷快醒了。”
“啊?”话题转得太过迅速,江荠一下没反应过来。回身去看少年的时候,人虽然闭着眼睛,但已经动了起来,确实是将醒的趋势。
江荠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小厮慢悠悠道:“你家少爷醒了,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呢。”
“怎、怎、怎、怎么会!”
江荠一下子跨步到床边,双手抱着少年宽厚的手掌:“少、少、少、少爷!您终、终于醒了!”
少年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眼睛又大又圆但好像患了眼疾的陌生人。
江荠试图用眨眼的动作暗示少年配合,但具体配合什么,他不知道。
少年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狐狸眼,眼尾上挑,刚醒来,眼中带着雾气,现在还满是迷茫,漂亮得像个大姑娘。
江荠凑得很近,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细腻的绒毛。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紧张起来了,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然后错开了眼神。
他小声地、支支吾吾地自报家门:“少、少爷,我、我是小、小江啊……”
他心里正在狂喊:不要报官!不要报官!不要把我送去官府!
“哦,小江啊。”少年神色自若,戏谑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把手从江荠的手里抽出来,“你护主不力,罚你跪半个时辰吧。”
“啊?”
老胡摆摆手,试图上前劝解:“哎!小兄弟,也是多亏了你的侍从千辛万苦把你背来这里,免了他的责罚吧。”
那个小厮居然也替他说话:“是啊,少少少少爷——就叫你四少爷吧,四少爷,多亏他呢。”
江荠点头同意,也不追究小厮又嘲讽他。但其实刚刚他不知怎么的,就十分顺从地跪在了床前。
少年扶着头从床上坐起来,清咳一声,不卑不亢地拱手道谢,正要下床,肩后传来尖锐的刺痛。
老胡迅速阻止了他:“外伤还得多过些时日才能好。”
少年自己自然是知道这伤怎么来的。其实也多亏了床边这个不认识的豆芽菜,他才不至于躺在郊外一整晚。若是对方不管他,或许他真的就活不了了。
没错,虽然受了伤,又从山崖伤滚落,可是那崖不高也不陡,他是有意识的。
虽然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本来确实该感谢对方的,毕竟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只是再次恢复意识之时,也是眼前的人,居然赤条条和他钻在一个被窝里,而且自己也是□□!
他血气上涌,气急败坏,忍着浑身不适简直伸手想要一掌拍死这个登徒子,只不过顾及他救了自己的命,又下不了这个手。
谁能想到,对方竟然得寸进尺,趁着他犹豫之际,抱着他赤裸的手臂就啃咬了起来。
自己现在衣服底下必定从肩膀到手臂都是这个豆芽菜的牙印。
想我风渊清,前十七年哪里受过这种屈辱!
肖想他的人多了去了,没想到受了点小伤,就被一个豆芽菜得手了!
江荠抬头对着他笑笑,拍拍他的手背,拿过桌上的米粥:“少、少爷,您、您饿了,吧?快喝、喝粥,我、我很关、关心,您呢。”
风渊清赶紧抽走自己的手,脸上维持着云淡风轻,心里已经气得不行——若是他还敢动手动脚,自己一定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他的手下意识在自己腰侧摸了摸,摸了一下发现不对劲,又在床铺上摸了又摸。
“我的剑呢!”
小厮兴奋地看着老胡:“我就说!我就说,没错了!”
老胡没说话,但隐隐也有些激动。
江荠看不懂他们,也不说话。
风渊清:“两位见过?那是先父所赠,烦请将它还给在下。”
小厮摇摇头:“你来的时候就没配剑,不如问问小江。”
他抬了抬下巴,隔空指了一下江荠。
江荠还满脑子不能被抓去报官呢。听到一个“剑”字,赶忙对着小厮说道:“剑?哈哈哈,剑啊,就、就是长、长长的,这么,粗……哈哈哈,剑,剑我、我知道……”
小厮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我要去改良配方了,老胡,你来帮我烧火。”
看着他们二人走出去,又渐渐走远,江荠才送了一口气。
风渊清坐在床边看着他:“还给我。”
“啊?什、什么?”
“剑。还给我。”
江荠直起腰,又想起自己之前被人污蔑偷东西的时候,他委屈极了:“我、我又不、不会使,偷、偷那个,做、做什么!”
他大喊:“我、我没偷!”
风渊清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还这么激动:“我没说你偷。”
“在你那里,就还给我。”
“我、我就是没、没偷!也没、没见、见过!我捡、捡到你,的时候,你、你身上,没有,剑!”
风渊清低头沉思。
江荠:“我、我真没、没偷。”
风渊清吓了一跳,相当无语地叹了口气:“对不起,你别激动,我也真没说你偷。我猜是遗落在路上了,你昨夜在哪里捡的我?麻烦你带我回去,应该在那里。”
江荠冷静了点。想想毕竟是人家父亲的遗物,着急些也是正常。况且为了背他看病,自己的行李还在破庙里呢,肯定是要回去找的。
万一被人当成破烂捡走了呢!江荠想起来也是委屈得不行。
他扁扁嘴,“哦“了一声。
风渊清无奈的用脚尖点了点地:“你怎么还跪着?”
江荠也想知道自己怎么还跪着。不对,自己为什么要跪呢。
风渊清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了一声。
“还跪着,真要认我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