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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变(7)

    恰此时,高存真自省中往史馆去,远见太子带一侍从自内而出,在门前一株古槐下站定,高存真自然应当上前见礼,太子含笑托了他的手问:“相公不用廊下食,此时来史馆何事?”高存真答说:“臣奉命监修《南》《北》二代史,每日此时都要过来一看。”

    太子颔首称赞:“门下受天下成事,政务既繁,犹能兼顾修史。久闻相公乃葆力之士①,由此可见一斑。”

    高存真谦逊道:“幸而史馆就在省北,臣费不了多少腿脚,方能两方兼顾,不敢受殿下夸赞。”他见太子意态踌躇,并不像随口攀谈,便寻思此番“偶遇”或另有要义,问道:“不知殿下今日临馆有何令旨?”

    果见太子似有犹豫,故作随意道:“并无什么要事……本宫自去年秋始治《汉书》,偶有不达处,便来史馆求教。”他目光殷切看一眼高存真,“既遇相公,不妨向相公讨教一二。《汉书》有云,‘后父据《春秋》褒纪之义,帝舅缘《大雅》申伯之意’②,敢问何解?”

    听得高存真心惊肉跳,兀自沉着应对:“周天子纳后于纪,纪国乃子爵,为尊后父,褒为侯爵。申伯为周宣王元舅,《崧高》③曰‘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宣王封元舅申伯在谢地,以御楚国北犯。这两句是说,王室仰重姻亲外戚。”

    太子听了笑意蕴藉,“诚如相公所言,有汉一代,薄窦卫霍皆受爵封候,然而外戚之重,贤则为长城,不贤则害社稷,因此本宫近来常思慎重……”

    高存真此时心思纷纭,当此择妃的紧要关头,太子来找他谈论外戚之贤与不贤,究竟何意?是敲打,还是试探?然而随即他又不禁喜意滋蔓,无论出于敲打还是试探,岂不都代表太子对他高家有意。

    于是他越发慎重道:“殿下以史为鉴,堪称圣明。戚里之贵,既如卫霍有功,又如吕王有祸④。以臣所见,实则贤与不贤尚在其次,外戚始终是臣,为人臣要紧之处在于一个忠字。臣夙昔仰慕先燕公,以国舅之尊,能死疆场成就大忠大勇之义,诚为吾辈楷模。”

    他所说的先燕公,自然是成昭的母舅,独孤皇后之兄、同昌长公主驸马独孤楚,太子听了果真面露欣喜,“相公果然知我。实不相瞒,本宫有一心腹事,还望相公直言。”

    高存真压抑激动,平静道:“臣知无不言。”

    却听太子道:“听闻相公与裴家有姻,想必对裴家两位郎君知之甚深……”

    一盆冷水迎头而下,浇灭他心中一团烈火,不料太子宛转如此,竟是要打听裴家。高存真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一眼成昭,旋即又急忙冷静下来,然而一股恼恨还是瞬间涌上了心头。

    上次命七娘去佛寺以血抄经,便是希望为女儿博一贤名,好能顺利嫁入东宫。却不想叫裴家那丫头听到了风声,竟跟到寺中来凑热闹。分了七娘贤名不说,在太子跟前伶牙俐齿,仿佛她才是首功。

    高存真那时对裴家就生出了不满,想自己一番辛苦筹谋,竟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今太子竟打听起裴家两个小子来,分明是已经视作外族,想要着意栽培。

    太子一脸期盼等他答复,眼下能说什么?裴家两子在长安世家子弟中,的确称得上佼佼者,如今皆已荫补入卫,大郎裴喜林现为左千牛备身,正是他的女婿。平心而论,对这个女婿他无甚不满,仪表堂堂,为人上进,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青出于蓝。但再怎么上进的女婿,又岂能比得上太子?

    他膝下并无子嗣,家族之望不得已寄托女郎身上,且如今只剩七娘一女,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这样想着,高存真叹了一声,“臣膝下五女为裴氏长子妇,小婿称得上贤,待臣极是恭敬,只是,年轻浮躁了些。”他顿一下,面露愕然,“莫非殿下已有所耳闻,方来寻臣求证?臣已惭愧多日,前日五女归宁,臣还将她训斥一番,叫她平日多多规劝夫婿勤谨……”

    他极是汗颜貌,叫太子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问:“相公这是何意?”高存真却抬袖道:“臣已知失教之过,待明日早朝,定向陛下与殿下请罪!”说罢竟匆匆告辞走了。

    成昭目视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片刻,樊无花却忍不住噗呲笑了,“高相公还是冲动了些,殿下还什么都没说呢,给他急成这样儿了!”成昭道:“多嘴。”便回东宫去了。

    次日早朝,高存真果真肃容出列,弹劾了自家女婿,左千牛备身裴喜林,曾于御仗中遗失箭袋,请交付法司严惩。

    原来前日御驾自行宫回京途中,裴喜林趁歇驾时解溲,竟不慎将箭袋遗失在草丛之中。待起驾许久才发现,当时就吓得冒一身冷汗。因此罪说来不小,按本朝律令,诸宿卫者,诸如横刀、甲、槊、弓、箭之类兵仗皆不得远身,违者杖六十,若误遗者,合杖一百。⑤

    挨仗受罚还是小事,关键是怕圣心不悦误了前程。左右千牛卫自来都是人主防身刀,取《养生主》“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之义以喻锐利。千牛备身之职,更是常日不离左右,朝会则冠进德冠、服裦褶,执御刀弓箭,列御座左右。御驾出行,则随大驾卤簿。是个极光鲜又有前途的职位,为世家子弟起家良选,三品以上职事官或四品以上清官子孙,仪容端正武艺出众才方能充任之。

    如此切要之职,自当谨小慎微,裴喜林入卫已两年有余,兢兢业业,眼见稍有际遇便可升迁,却马失前蹄,犯了这样的过失,还如何取信天子?

    他当时骑在马上心急如焚,便碰见了自家岳父。高存真听说如此,目光锐利将其训斥一番,暗中遣人去帮他找回了箭袋。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了,没想到不过数日,高存真却一反常态,在朝堂上站出来公然弹劾。

    高存真说得义正辞严,“臣一时私心包庇,昼夜惭愧不安,臣婿为近卫,犯此大错,置天子安危于何地?而臣为宰辅,包庇子婿,又置朝堂法令于何地?”⑥

    百官面面相觑,猜不准这位泰山抱着何等心泰,天子却已悟出他话中道理。他这是在向自己表明,他是纯臣,一心向君,对任何人都没有私心。更重要的是暗里谴责裴韬为人父有失教之过,裴韬身为宿卫重臣,连自家嫡长子都教得这样马虎,何况女儿呢。

    天子了然过来,便笑了笑,正要开口嘉奖,却听太子道:“高相公大公无私,令人钦佩。但臣记得误遗兵仗,要弓箭相须乃坐。裴喜林只失箭袋,并没有遗弓,依律不应得罪,请陛下宽免之。”

    天子从了太子所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裴喜林虽说有惊无险,裴将军却气得倒仰,怒视高存真方向,却不能在朝上公然与亲家公争执起来,只得隐忍不发。回家后对着夫人讲述此事,大发雷霆,将高存真骂得个狗血淋头。

    裴夫人也极是恼怒,“既是秦晋之好,合该同舟共济,他就算不想着我家大郎前程,总该为自家女儿和高家颜面顾虑几分,哪有在朝上这样捅刀子的!”

    宝林却思忖着问阿耶:“太子为阿兄说话,是不是并不怪罪阿耶?”

    裴夫人瞪她,“你还想着这个呢,高家就是嫌你挡路才出此下策!如今举朝皆知我裴家无教,谁还敢荐你为妃?”

    宝林才明白过来这样的关窍,如晴天霹雳一般,怔了半晌,抹着泪就往外跑,与阿嫂高五娘撞一个满怀,她正在气头上,竟未致歉,恨恨瞪她一眼便走了。

    高五娘隐约听得舅姑提到夫君,又提到自己父亲,心下不安,但见小姑如此态度,更是委屈。而裴喜林回家后,见到妻子就忍不住横眉冷对,大发了一通牢骚,害得五娘惶惶终宵,次日一早就红肿着眼睛回了娘家。

    高宓正侍奉在祖母跟前,见阿姊淌着泪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脚下,“祖母,儿竟不是阿耶亲生的么?阿耶这般行事,可曾想过孙女往后有何颜面侍奉舅姑与夫君?还如何在裴家立足?”

    老夫人淡淡的,“你无法立足?你是宰相女,未来又是国姨,你还怕自己无法立足?”

    正在搀扶阿姊起身的高宓闻言却心凉了,她当初猜出祖母与父亲的用意,便有意将宝林牵扯进来。一是想百龄与太子有情,太子无论如何自会争她入宫;二来怕自己独担“贤名”,也会被父亲千方百计送入东宫;三则因与宝林素日亲近,隐约感知她对太子有心,而裴家若也卷入太子妃之争,她或许尚有挣脱出来的余地。只要她不入东宫,父亲势必才会考虑退而求其次,将她与赵王联系一起。

    没想到父亲心意坚定如此,宁愿与裴家撕破脸皮,也不愿放弃东宫妃的位置。

    她一面柔声宽慰高五娘,一面飞速转动思绪,如何才能在此次选妃中,将自己摘出去,又不影响自家声誉,而绝了与赵王玄晖之间的可能。

    就在此时,她却收到百龄的来信,请她出府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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