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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变(16)

    翌日宴散,天子赐公孙氏玉如意,又诏宗正寺准备纳采等事,众人便知太子妃之选已定,纷纷向百龄投去歆羡的目光,向公孙氏一家祝贺。

    然此时天子突然改容,肃穆宣布了昨夜塘报上的内容,言西征大败、将帅被俘、青洲失陷,大喜之后忽闻噩耗,满堂惊骇,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凝重的氛围中,忽迸出几声号哭,却是建安王李克俭与副帅姚居安家眷,昨夜也蒙宣赴宴,乍闻郎主被俘,悲不自胜,竟当众哭了起来。

    这难以抑制的悲泣,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的火,群情当即激愤,诸将摩拳擦掌,纷纷出列请征。

    天子道:“昨夜朕与太子、宰相急议,太子已自请为帅。”

    这又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大家一时看向成昭,错愕中不及掩饰,都露出了质疑的神情。这也难怪,太子毕竟年轻,且从未经历过战事,贸然出帅领军,还是如此大战,如何叫人不忧心。

    右卫大将军窦堃乃高祖太穆皇后从子,先帝的表兄弟,辈分既高,在军中又资望甚深,当即鼓着铜铃眼看向成昭道:“打仗不是儿戏,孟凉人可不像苑囿里的狐狸兔子,叫人驱赶到殿下跟前来任你射杀!建安王娴于兵法精于骑射,百战百捷,这一回也吃了这样大的亏。太子虽贤,毕竟年轻,恐怕当不起如此重任!”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却无疑是在场武将共同的心声,旋即窦堃向天子道:“臣不敢说老当益壮,但每日尚能用酒肉十斤,请陛下勿嫌廉颇之老,命臣出征,定将阔尔珠槛车入京,来祭太庙!”

    天子面露迟疑,太子却微笑看窦堃道:“论行兵布阵,我不如建安王;论骁勇善战,我不如将军;论弓马骑射,我甚至比不过我家三郎,他膂力惊人,才十四岁,已如太宗皇帝能挽强弓。但主帅需要的并非与敌人肉搏斗勇之术,否则孙膑以残缺之身,如何能围魏救赵、筹策庞涓?先帝十六岁解雁门之围,将军不惮廉颇之老,也不该轻视孙策之少。孙子曰:‘将者,智、信、仁、勇、严’,敢以此五道,与将军一试。”

    说罢也转身向天子请旨,“请出武卫百人,与东宫率卫百人,将军与臣各领一军,携水粮器械如实战,败者鞭笞以代枭首。”

    天子知他有意立威,又见他胸有成竹,便颔首答应,旋即令百官及诸卫将领皆至北衙校场观武,女眷们则各自退宴,或回宫,或还宅,百龄此时身份已非比来时,便有宫人内官执伞驾车摆卤簿送她回家。

    公孙宅中诸仆听闻娘子被赐玉如意,皆欢喜如过年节,桃符屠苏领一众小丫头簇百龄回房,个个面盈喜色,百龄此时却忧心忡忡,为正在比武的成昭悬心。直到日暮,听说阿翁阿耶归来,便立即赶往仰山堂去,想要探听成昭的情况。

    至阁中,见荀翁正在煮茶,百龄便过去接了过来,听阿耶兴致极高地谈论今日事。

    原来窦堃率武卫百人一来便合兵冲阵,成昭早将东宫卫士分作三队,各有正一副二长官带领,互相协助攻守,又巧妙借助阻滞障碍,不单抵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窦军,还在不知不觉中转守为攻,在第一轮战斗中痛击窦军。

    窦军既败,愈发焦灼。然而当其急,东宫则避,当其疲,东宫则击,如此反复再三,窦军疲于奔命汗流浃背,纷纷解囊痛饮,东宫则队伍严整,士气不减。成昭一直观察士兵表现,每轮交锋后,都以赭石为赏,青石为罚,以换水粮。至申时双方暂时息战将哺,窦军却已没有了水,干咽糗粮,痛苦不堪,欲趁机劫东宫,却正中计谋,太子当场擒拿了窦堃,窦堃颓然长叹,面红耳赤,跪地受笞。

    公孙止讲得滔滔不绝,想到是自家未来女婿,越发眉飞色舞与有荣焉,“儿平日也读兵法,所谓诡道十二,以文字观之,不觉震撼,今日见殿下化于实战,才知其中精妙!”

    公孙弘微笑说:“先帝昔日与诸将军论兵法,曾道古今兵书,无非四个字,‘多方以误’,太子已将这四个字融入肺腑。”

    百龄在旁安静为阿翁与阿耶执杓添茶,闻言微微笑,公孙弘便问:“朏朏作何想法?”百龄答说:“太子虽胜,孙女却以为窦大将军可敬。”公孙弘极有兴趣地哦一声,问她何故。

    百龄说:“昨夜宴上我曾见大将军醉后起舞,他虽步态趔趄看似神志不清,实际眼神与举止并无丝毫放纵之处,混迹诸舞者之中,却连舞者一片衣角也没有触碰,可见内心分寸不乱,又怎会在陛下刚刚宣旨,就站出来出言不逊质疑主帅呢?太子抚军,知者都明白,是要用皇储之尊激励将士安抚民心,以我朝收复青洲的决心。作为一军统帅,诸将军当然会因不了解他的能力而心中存疑,一旦存疑,又如何毫无顾忌地听从他的调遣呢?因此殿下出征第一事,便是要树立军威。大将军在此时站出来,与其说是执意挑衅,不如说是考验殿下,以己为饵,让殿下借以立威。”

    公孙弘哈哈大笑,指着百龄对公孙止道:“论识人,你远不如朏朏。我朏朏只一面之缘,便能将人看得入木三分。”他点头,“不错,是以大将军虽跪地领笞,太子却搀他起身,以师礼谢之,正是谢其用心。”

    其后数日,朝堂因出征之事昼夜相商,最后天子诏再出京畿两万兵,以窦堃等将为行军总管,听太子调遣。又命侍中、兵部侍郎高存真为监军,太子少詹事陆皦为行军参谋,太医丞明允领太医十余人随同太子出征。

    太子又奏请重赏扼制突厥有功的左卫将军梁定,天子准奏,派使者前往表彰封赏,擢其为大将军,依旧为此番出征副帅。

    中书令韦几道以大军出征,中枢不可乏人,请陛下擢贤臣参军国大政。天子便命太子詹事、礼部尚书郑琇检校侍中,吏部尚书张鹤卿检校中书令,二人同知兵部事。如此万事俱备,成昭方于八月二十一日正式领兵离京。

    是日,天子在开远门外为大军饯行,让陆元真设坛作醮,以求天佑。城外观者如云,士民呼声震天,预祝凯旋。

    百龄在簇簇人群中,戴幂篱骑高马远看成昭,见他甲胄在身,威严更胜往日,心窝与眼窝俱感发热,便听行舟喝问:“你是哪家小郎,偏要凑我家娘子身旁?”

    转头望去,便见一小郎骑一匹白马,脆生生道:“我来看我阿嫂,为何不能凑她身旁!”正是丰宁公主,连忙叫障守在旁的行舟等人让开,放公主过来。

    公主今日依旧胡服装扮,明艳的绿衣衬得她像只漂亮的小鹦鹉,这小鹦鹉一靠近就笑嘻嘻唤百龄“阿嫂”,听得百龄面热,道:“三书未送,六礼未全,公主这样称呼不妥。”

    公主不以为然,“迟早的事,我才懒得管什么三书六礼!我早就知晓你会是我阿嫂,尚未见你真容时,我问阿兄会不会娶你做太子妃,他当时笑得眼睛里的光都快漫了出来,我就知道他喜欢你!”她神秘兮兮地问,“对吧,你们在我姑母家见过,他对你一见钟情了,我也对你一见钟情了!”

    幸而黑纱藏住了百龄此刻脸上的绯云,的确是一见钟情,却并非在同昌长公主宅中,但她不想过多解释,看公主身后似无随从跟随,便问:“今日人多,公主就这样出宫,恐不安全,可有告知贵妃?”

    公主顿时惆怅了,“阿娘是不许我出宫的,她总想把我关在笼子里。但我不舍得阿兄,昨晚都没有睡好觉,今早想去看他,连个影子都摸不着。好在他叫樊无花带话给我,‘阿兄虽走,尚有阿嫂’,在阿耶跟前替我说话,才求得阿耶答应带我出来。”

    百龄听说如此,便知暗中定有护卫,便也安了心。她昨夜也不曾好睡,几乎睁着眼睛熬到天亮,杨夫人见她乌青的眼圈,哪里还舍得阻挠,便命多带家仆,再三叮嘱,才让行舟等护着她出开远门外观望。

    这时擂鼓大动,人群沸然,成昭已辞别御驾骑上了马。

    丰宁公主急得直拽百龄衣袖,“你可有话要带给阿兄,我现在可以跑过去帮你传达!”

    百龄心跳得几乎蹦了出来,看成昭骑在马上英姿勃勃,神情肃穆,突然定下心来,那夜七宝琉璃阁中,满腔的担忧与心事早已说透,她摇头道:“我没有话说,殿下此时也不需要我说什么,儿女情长只会干扰他内心的坚定与平静。”

    成昭的坚定与平静,令高存真刮目相看,几乎又重新认识了这位年轻的储君。随着大军向前线的靠近,饶是沉浮朝堂多年的高存真,内心也不免开始多出几分焦灼和不安,因为此刻前线的战况十分严峻。

    孟凉在取得青洲后,并没有收敛兵锋,开始派兵四处攻略城池,首当其冲地便是距离青洲都督府所在的永宁城二百余里的重镇金城。

    金城处华夷之间,居咽喉要地,又介于长河群山之势,易守难攻,为古来兵家必争的要冲。一旦失守,北上可击关内,南下可取长安,而此刻孟凉五万前锋大军,已将金城围得水泄不通。金城民不过万余,兵不过五千,消息全面截断,不知情形如何。

    因此一路走来,沿途人心惶惶,岐、陇等地州县,已有不少展开了防御,有些地方已停止秋种,将百姓全都收拢城中,修城墙挖城壕,青壮者全都编入队伍开始操练。如此紧张的氛围,令途经的大军倍感压力,越发明白此战的重要。

    大将军窦堃察觉士兵心浮气躁,每严厉呵斥。然这股隐隐的焦灼感,宛如闷在汤釜中欲沸时的地鸣,太子仿佛全然无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紊乱。他召见州府长官,让他们放百姓回去耕种,告诫说:“有备无患固然无过,但过早的戒备会令精神疲惫,待敌人真正靠近的时,便已经神乏力竭。如今大军已发,金城未失,前方未乱,后方不可自乱,若违农时,来春粮少民饥才是祸患。”

    他又每日亲自巡音,常与士卒为伍,一日坐在篝火旁与众兵士同食,便笑问:“待我等凯旋,你们最想做的是什么?”

    有小兵道:“想拿赏银,一半孝顺耶娘,一半用来娶个娘子困觉。”

    四周哄笑,太子耳根虽红,却点头道:“我与你一样,想娶个娘子困觉。”又一阵哄笑,氛围因此松缓,众人于是对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倍增亲切,纷纷诉说心腹,成昭便趁机一一安抚,士气遂稳。

    高存真每观其行事之妥、心胸之宽、风华之茂,便觉得可惜,想如此明主,胡不为我高家婿?突然就想起出门那天,小七来为他送行,恭祝父亲平安。他当时一面穿戴铠甲,一面冷笑说:“现在知道惦记为父了?你置家族不顾与赵王有私时,怎不想想为父?”

    高宓平静道:“父亲果真以为孩儿嫁进东宫,就对我高家有利?如太子之明智,岂会因裙带而偏倚外戚?”

    高存真一愣,高宓却直视他说:“陛下令父亲监军,父亲就当存公允之心,勿要过分亲近太子,否则只怕两头不得好处,仆射之想也将成为泡影。”随后行礼退下,留高存真愕然半晌,不想闺阁中的女儿竟能洞察天子与自己的用心。

    太子手握十万雄兵,天子赐“飞骑”,自然有为父的爱护之心,未必就没有监视之意。行前天子也曾嘱咐他,“朕将太子托付高卿”,这个中深意高存真自然了解,只要这一次太子平顺归来,那空着的右仆射之位,当然非自己莫属……

    他正思绪游离,便见太子正凝眸对他微笑。

    今日有前线探报送来,道金城死守城池,已连抗孟凉多日,如今双方皆疲,孟凉暂停战养息,太子于是召众将商议。

    太子并未怪罪高存真,蔼然道:“连日行军甚急,本宫且无法消受,何况侍中年高。”命樊无花将自己的参汤分赐侍中与大将军,高存真与窦堃连忙推辞,成昭说:“侍中与大将军,此时便如我项上之首,两位无碍,我方能清明自如。”

    二人只好领受,成昭起身徘徊,指着舆图上金城所在,对众人道:“刺史霍挺固是良将,孟凉前锋大将钦则也非泛泛之辈,我恐长久僵持,钦则必有所谋,我军当先有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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