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装着事，就很难睡得安稳。
张羽懂惦记着叶恒祯今天到，早上六点就睁开眼睛，说什么也睡不着了。但身体没有丝毫下床的打算。
虽然上周一口答应他住进来，但现在十分后悔这个决定。
以至于赖在床上刷手机也不肯收拾房间。她的算盘是展现杂乱无章的一面，说不定能把他吓跑。
滑到手指发酸，眼睛发胀，她才慢慢放下手机，决定——睡个回笼觉。
墙壁传来一阵震动，咣咣咣，每一次砸墙整栋楼就跟着颤，好像要垮塌。
躺在床上身体也被迫抖起来，就当是免费按摩了。
为了隔绝噪音，她埋在被子里，可惜装修声魔音贯耳，防不胜防。
这时候，叶恒祯来了电话：“喂，我在你家楼下。”
“啊？这么早！”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稍等我5分钟！”
简单洗脸刷牙，穿好长裙匆匆奔到楼下。
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叶恒祯拉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提着一只行李袋，眼睛闪着光，主动打招呼：“这！”
林羽童走过去，感觉眼前是只硕大的白色拉布拉多狗，热情、友好、特别黏人，以及很想扑到自己身上。她甚至觉得他长了条尾巴，正摇来摇去。
稍稍侧身，看看他的屁股，没长尾巴。
叶恒祯凝眉：“看什么呢？”
“没，看你身后还有没有行李。”她应付了句，“上楼吧。”
电梯间里，她突然拍拍脑袋，一连懊悔。
他关心道：“怎么了？”
“垃圾忘记带下楼了。”
第一次来林羽童家，且是室友身份，叶恒祯兴奋且紧张。
行李拉杆频频脱手，因为手心出汗握不住。
面色潮红，想象自己和她在这发生许多事，走很久的路，直到尽头。
打开门，步子刚迈开，就差点被绊倒。低头一看是个快递盒子。
弯下腰，移开盒子。定眼细看，客厅也太乱了：左手边一个衣架，空空荡荡。右手边摆了张长桌，桌上堆满了书和唱片，还有个显示器。桌旁的椅子长满了衣服，堆了厚厚一层。
除了遍地快递盒，地板有一周没清洁了，能显出脚印。
最可怕是，还有个小桌子，散落着用过的餐巾纸和外卖盒。
这屋子马上就成为蟑螂的老家，还有无数种细菌的籍贯地。想到这，他差点吐出来。
林羽童以为他要换鞋，说：“不用换鞋，随便走。”
“呃，你家需要打扫下吗？”他受不了了。
她打开手机，显示日程：“我约了家政阿姨明天打扫，有优惠。”
“别明天了，我现在动手。”他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你等等，我带你参观完房间再打扫。”
他顾不上礼貌，转了一圈边走边看：“等不了了，你家扫把、吸尘器之类的东西在哪？”
林羽童走到壁橱，从里面拿出吸尘器还有洗地机，还有几块干净的抹布。
“都在这。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叶恒祯拿过来，两台机器成色九成新，估计她平时不做家务。
他打开吸尘器，为盖住强力的马达声，大声讲：“你坐下就好，或者去屋里睡觉。”
她乖乖回自己房间，蜷在床上。
叶恒祯动作麻利，吸地、洗地，把快递盒贴着墙面码放整齐，收掉桌子上的汤汤水水，扎紧垃圾袋，暂时放在门口。
衣服叠好放在沙发上，等下由她决定如何处理。把书和唱片放好，不至于摇摇欲坠。
一个多小时过去，他敲敲林羽童卧室的门：“收拾好了，出来吧。”
她感觉自己的家刚刚重置，崭新得不像话，地板都能映出人影。这还是那个杂乱不堪、飘荡灰尘的家吗？
“天！你简直灰姑娘里的仙女教母！”她张开双臂，抱了抱叶恒祯。
他被突如其来的拥抱镇住，这是奖励式的、不带半点情欲，好像表扬一个劳动模范。
“什么意思？”
“因为帮灰姑娘变得闪闪发亮。”她拉着叶恒祯的行李箱，往另一间卧室走，“这是你的屋子。”
房间很大，看起来是主卧。设置简单，一张大双人床，一张桌子和衣柜，和他的房子差不了多少。额外有个阳台，放了两把藤椅。
叶恒祯边张望边问：“为什么你住次卧，我住主卧？”
“这个说来话长。”她在床垫坐下，“当时我租房子，没想着找室友，觉得麻烦。办了个民宿房间，算下来比合租能赚更多钱。结果有天碰上个变态，非要拉着我上床。”
听到这里，他眼睑发紧，咬着后槽牙，低沉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打了他一拳，”她指指鼻子，“在这。接着就安静睡去了。打那以后我就找室友，但是多半合不来，要么对方抽烟要么觉得房租高。”
窗外忽然刮起大风，赶走遮天蔽日的阴云，乌云后面的太阳乍现。
阳光射进来，屋里的阴沉被一扫而光，连角落也藏不住黑暗，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安全感。
叶恒祯盯住光线中的浮尘，说：“我来了，以后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林羽童垂下眼睫，脸上浮出红晕。摸一摸，直烫手，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招呼他走出卧室：“带你看看卫生间和厨房。”
卫生间倒是干净整洁，叶恒祯拿出行李袋里的东西，整齐摆在上面。洗面奶、沐浴露、剃须刀、牙膏牙刷，还有口杯。
小小的台面快塞不下了。
林羽童疑惑：“你那个香水呢？之前我在你家卫生间见过。没带来吗？”
“啊，那个，扔了。”他想了想说。之前她说过不喜欢，自己转天就把那瓶香水扔了。
“扔了？”她分外惊讶，“你家有矿啊？你是大少爷啊？这么浪费！”
叶恒祯尽力弯起嘴角，假装在笑。
厨房倒是整洁，或者说空无一物。墙面上挂了几支锅，但锅底簇新，能反射光，没有使用痕迹。
他仔细看了看，都是进口名牌，好奇地问：“你不做饭吧？用这么好的锅？”
“我平时背的黑锅够多了，买点好锅怎么了？”林羽童仰起头，有点骄傲。
他手指轻扣锅边，发出好听的声音：“以后这些我来用吧。”
想起之前他煲汤的功力，林羽童咽了下口水说：“那今天的晚饭就麻烦你了。”
参观完房间，林羽童和他坐在沙放上。
她拿出个小本本，比了个3的手势说：“欢迎你入住，但先约法三章。”
“哪三章？”
“第一，上厕所不要太久；第二···”她转转眼珠，一边思考一边说，“我还没想出来，呃，第三也没有。”
“好，那我和你只约法一章，可以吗？”
“哪章？”
“请你尽量保持整洁。”他指了指地面、桌子，以及刚才清扫的一切。
“我尽力。”
安排好叶恒祯，林羽童在桌前坐下来，开始工作。
客户是一家名叫“CQ”的大型集团公司，听老板说是家族管理。找他们做广告传播，按月给钱。
但这家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林羽童为客户写内部传播口号，之前写了200多句，光文档就20来个。
可一个满意的都没有，前脚刚有两句他们认为不错，后脚就被打回来了，说领导不买单，又重新来。
最近他们着急，上周五晚上给反馈，周一早上就要，逼得她搭上周末也要赶出来。
她看着空白的文档发愁。客户给的意见大而全：要有深度。近乎没说，要深度，给你台挖掘机好不好？
拿过纸笔，罗列集团的特点，希望能找到些线索。写完，瞪着看，之前这些词都用过，没新意。
正苦恼着，叶恒祯端着电脑，俯过来问：“桌子可以分我一半吗？”
反正也没思路，不如收拾收拾，给他腾出点地方。书和唱片挪到凳子上，一本叠一本，很快清出来半面桌子。
叶恒祯无意间瞥见林羽童电脑，看到“CQ集团”四个字，心猛一跳，这不是老头子的公司吗？她在服务？他决定试探具体情况。
“你在加班？”
林羽童转着笔，作思忖样：“嗯，这个客户可烦人了。”
他歪着头，挑眉问：“哦？有多烦人？”
“反反复复写了200句口号，竟没一个能用的。”说完，她打开之前写的文档，铺了一整个屏幕，看了诱发密集恐惧症。
“哇，真够过分的。”他假装震惊，实则对公司套路一清二楚，底下人尸位素餐，喜欢折磨供应商以显示自己工作勤奋。
很不幸，林羽童是被折磨的。
“也不清楚他们折腾我有什么用。”她打了个哈欠，“说不定他们老板大姨夫来了。”
叶恒祯听了，脸上微微抽搐，忍住笑意。
林羽童侧头看向他的屏幕，数十条起起落落的红绿曲线，还有大量英文文档，看得她眼花。
揉揉眼睛，问：“你还炒股呢？”
“啊，嗯。”他含混回答。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些复杂的金融游戏，就当是炒股吧。
“真羡慕你，我还是继续写吧。”她开始新一轮词语的排列组合，在文档上写完又改，改完又写。
桌子小，若只有一个人尚且够用，两人就显得逼仄。工作投入，失去保持距离的意识，林羽童和叶恒祯的胳膊频频相碰。
他的胳膊有股温热，细细的绒毛贴在她胳膊上，很舒服，像个毛茸茸的暖手宝。
空调嗡嗡作响，吹得久了，林羽童有些发冷，就更喜欢挨过去，蹭他的体温。
叶恒祯感知她的用意，胳膊多伸出来一些，让她感觉更舒服。
日头西沉，林羽童伸了个懒腰，终于把要交的东西弄完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起来。
她脸倏地一下红了，赶忙捂住肚子。
“饿了？”叶恒祯停下手里的工作。
她微微点头，很难为情的样子。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想看看有什么食材。
冷藏室只有气泡水和矿泉水，还有几片面膜。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林羽童你平时吃什么啊？”话里话外，有几分心疼，他想该为她改善一下伙食了。
她伸出手机，指了指上面的外卖APP说：“在蓝色食堂和黄色食堂，有什么吃什么。”
他合上电脑：“我出去买菜。”
“你在线上买也行！”她打开买菜APP，怼到眼前，“你看你看，还有优惠呢！”
“食材这种东西，我要自己挑，别人送上门的我不喜欢。”他打开门，回头问：“你要不要一起？”
林羽童与椅子若即若离，有些踌躇。
他歪着头：“来不来？”
嗒，合上电脑，她蹦蹦哒哒到叶恒祯身边，不加班一身轻，就当散个步。
临出门前，她拎起刚才收拾的垃圾袋，这次不会忘了。
八月的傍晚，热得人心烦气躁。
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嘶叫，声音像把钝刀，在耳膜上割来割去。
太阳延长了工作时间，此时正是它即将下班的梦幻时间，给一切披上了玫瑰金，浪漫而华贵。
叶恒祯走得比平时慢些，因为比林羽童高一头，走慢是为和她同步。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有心事。
“一会想吃什么？”他打破沉默。
“青椒炒肉。”她嘟囔一句，不敢太大声，显得像个大馋丫头。
他记在手机上：“还有吗？”
“做个凉菜吧，太热了。”
无论世界如何变化，菜场永远是鲜活的。
菜叶沁着水珠，水缸里鱼游弋灵动，光是看就吸收了一股生命力，听见那些大爷大妈昂扬的讲价声，会有种感觉：当下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
两人走到一个菜摊，林林总总摆了几十种蔬菜，翠绿鹅黄，绛红雪白，简直是一副印象派油画。
叶恒祯拣出几个胖胖的有褶皱的柿子椒，又抓了两个水灵的尖椒，结账的时候老板往袋子塞了一把小葱，两人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
选肉的时候，他要了一块通脊肉，拿出来在自然光下看了看，发现有个小血点，让老板换了块好的。
林羽童在一旁看着，原来男人也能这么贤惠，买菜做饭比她熟得多。
“看什么呢？”叶恒祯打断她的神游。
她活动着四肢，漫不经心：“没什么，凉菜的食材买哪些？”
他不说话，领着她到干货铺，看见柜台一罐上等小海米，招呼老板拿给他看看。
打开罐子，咸香扑鼻，捞起几个，手感有弹性，没有腥味，便带走二两。
接下来买芹菜和香菇，选的长杆芹菜和干香菇。
回到家里，叶恒祯直奔厨房，刚要系围裙，手翻到后背就痛。
只得走出来，双手举在胸前，可怜地眨着眼睛：“你帮我系下围裙好吗？背痛。”
林羽童速速放下手机，帮他系好，可绳子太长，垂下来活像两根蟑螂须。皱了皱眉，解开绕到他身前，重新系。
她弯着腰，露出雪白的脖颈，头顶的香气扑进他的鼻子。他觉得此刻身在仲夏夜之梦。
“系好啦！”林羽童抬头，和叶恒祯距离极近，近乎贴身。
她有些头晕，脚下跌跌撞撞，撞到他身前，耳朵贴在他胸口，听到柔软、滚烫、沸腾的心跳。
叶恒祯用肩膀碰碰她，开玩笑说：“饿昏啦？”
“没，没有！”她赶紧离开，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你快点做！”
叶恒祯转身进了厨房，过了半个多小时，把两个菜和两碗米饭端上饭桌。
“尝尝。”递给林羽童一双筷子。
她轻轻夹起一根青椒，鲜脆爽辣，忍不住多吃几口。
另一道是海米拌芹菜，芹菜极嫩，没有菜筋，海米肉紧有嚼劲。
本来筷子末端张的很开，落到盘子上又小了，只夹起一丢丢。
“怎么，不好吃？”叶恒祯也拿起筷子，检查口味。
“是太好吃了。怕忍不住都吃光了，给你留点。”
叶恒祯唇角微扬：“没事，你喜欢就好。”
林羽童吞下菜，用缠人的眼神看他：“叶大厨！教教我吧！万一你不住这了，我也能做这么好吃。”
他的声音带点苦味：“你想我不住这？”
“总有一天你会回家的吧。”
“不用学，你什么时候想吃，我什么时候做，无论发生什么。”他双目笃定，字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