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童和叶恒祯生活有时差。

    别人忙着上早八的时候，她刚起床，脚步拖沓，坐到餐桌前享用叶恒祯做的早餐。

    一杯鲜榨橙汁搭配班尼迪克蛋，还有烤松饼。他要起多早才能准备这么齐全。想到这，心里默默给他点了赞。

    不过，一上午还没看到人，难道刚刚出门了？可没听见大门的声响。

    她正好奇，叶恒祯从卧室出来。

    他穿着白色衬衫，套上藏蓝色西装外套，对着镜子调整领带。配上清爽利落的寸头，身姿挺拔，像刚从时尚杂志封面走出的男模，有种迷人的禁欲感。

    林羽童看怔了，这还是前两天松松垮垮逛菜场的经济适用型男孩吗？

    一不留神，橙汁从嘴角流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叶恒祯听见声音，摘下刚戴好的袖扣，手指轻轻抹掉她嘴边的汁水。

    清凉如玉的指尖，好温柔，林羽童愣神，脸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地板记得擦干净。”

    她这才缓过神，问他：“穿这么正式，找工作啊？”

    他笑笑，微微点头。

    “不会是要应聘男模吧？”她拉过洗地机，把地面的橙汁抹干净。

    他挑眉：“我就只能出卖色相吗？”

    “不不不，”她连连摆手，“主要是你这打扮太帅了，去任何一家公司都得给那的小姑娘香迷糊了。”

    “那你放心吗？”叶恒祯凑过来，双唇极近，似要亲上，那股好闻的柑橘味也一并飘来。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晚上总得回家。”她鬼使神差讲出这句，像是夫妻多年，知根知底。

    叶恒祯听见答案心满意足，话里透着开心：“那我走了，晚上见。”

    父亲打好招呼，自己只要直接上班就好。

    还像上次那样，车停在远处，自己走过去，现在不是张扬的时候。

    天空飘起细雨，撑着伞慢慢走过去。告诉自己：戒急，行忍。

    进门处碰到上次那位保安，见了他往后退两步。

    叶恒祯没那么小心眼，温和地打招呼：“早上好。”

    讲完，径直走向电梯，直奔企业□□所在的楼层。

    这里和顶层，落差太大。夸张点说，是天国与地狱的差别。难怪父亲不相信自己会选这么个地方。

    办公室门口，有个员工倚在墙边，百无聊赖。见他来了，眼睛发亮，殷勤地说：“您就是叶恒祯，叶总？”

    他微微颔首：“我是叶恒祯。”

    员工伸出只手作邀请状：“我叫张照，请和我来，位子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跟在人身后，边走边观察员工的状态：

    有人横握手机，手指翻飞，眼珠瞪很大，明显在打游戏；还有几个人虽然在敲键盘，可眼睛时不时瞄着手机，估计在看视频；角落里的人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困成那样子干脆回家睡好了。

    叶恒祯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今后怎么和这些混吃等死的人相处。

    张照把他领到窗前的桌子，恭恭敬敬：“这就是您的位子，都打扫干净了，您有其他需要再告诉我，为您安排。”

    “多谢。”

    没有单独隔断出的独立办公室，只有一张大桌子摆在窗前，可以看到所有人。

    窗户外是一片待拆迁的老破小棚户区，乌黑杂乱的房顶上停着几只胖胖的鸽子，小路弯曲凌乱，生着墨绿的苔藓，有种擦不干净的脏。细细的雨线把浓云和大地连在一起，混成阴沉的一片。

    天地一色的灰，照得叶恒祯脸色发沉。

    他走到张照面前，拍拍桌面：“辛苦你把大家喊过来，我就地开个介绍会。”

    张照走到过道，大喊一声：“各位注意啦，叶总现在要跟我们开个会！大家快点站过来！”

    这一声效果并不大，底下的人磨磨蹭蹭，屁股还粘在椅子上，不愿意起来。

    “大家快点！”

    才有七八个人懒洋洋走过来，步速缓慢，犹如僵尸。

    叶恒祯看着眼前的人，问张照：“人都来齐了吗？”

    张照挨个数过人头，说：“差一个，我看看怎么回事。”

    正要找人，玻璃门外走进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一脸松快的模样。见到大家齐聚在过道，有些不明所以，愣在原地。

    叶恒祯淡淡说：“进来，开会。”

    大肚子男人略有震惊，但乖乖听话和其他人一起站好。

    底下的人小声说话，嘟嘟囔囔，像群不安生的麻雀。

    “人齐了？”他侧头问。

    张照数了遍人，回答：“齐了。”

    “好，开会。”

    “大家安静下啊，听叶总讲话。”张照用嗓子干嚎，才把叽喳的声音压下去。

    叶恒祯环视一圈，知道当务之急是让这些了无生气的人听从自己，不再涣散。

    他讲话沉稳而磁性：“大家好，我是叶恒祯。来到企业□□做个带队的，领着大家一起朝前走。”

    说到这，特意停下来，看看众人的反应：前排几个人抬头听讲，说不上认真但也进耳朵了。后面的依然我行我素。

    “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带领大家前进。今天在这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希望今后和大家愉快相处。”

    说完，他向大家浅浅鞠躬。张照率先鼓掌，很卖力气。其他人的掌声则是稀稀拉拉，像是错乱的鼓点。

    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叶恒祯发觉没给自己配电脑，工作都没办法开始。

    他敲了敲桌面：“张照，我要一台电脑。”

    “我这就帮您申领。”

    几分钟后，张照含着笑回来了：“电脑资源比较紧张，可能一周后才有。”

    “我等不了，现在就要。你去催。”他向前探，有啧啧逼人的态势。

    张照点头哈腰：“我这就去。”

    过了1个多小时，快到午饭时间，张照才回来，手里拿着台8年前发售的MacBook。

    “这个是您的电脑，先开机试试。”

    他摁下开机键，等了3分钟才开机，勉强够用。

    看见电脑屏幕亮起来，张照向叶恒祯请示：“中午了，我先去吃饭了。这周围不少餐厅，您自己看看吃什么。”

    “你等等，我和你们一起去吃。”叶恒祯拦住张照。

    “不了不了，我们随便吃点，叶总您可能吃不惯。”

    叶恒祯看得出，他们有意排挤自己。强扭的瓜不甜，不如见好就收：“好，那你去吃吧。”

    虽然在这个城市待了很久，但对这片不熟，午饭只能四处逛逛看有什么可吃的。

    餐厅多，但多是宴席式，一人吃不了。还有不少家庭小馆，但一走进去地板打滑、空气里有股油耗味的环境，让他下不去嘴。

    转来转去，找到个快餐店。正值用餐高峰，好多人排队等餐，他也在其中。

    恰巧看到办公室的那群人也在等，似乎没注意到他。

    他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远远站在一旁。

    那群人讲话大声，有几句话漏进他耳朵：新来的叶总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我赌他三个月就走、小少爷一发疯真苦了我们牛马······

    叶恒祯神情自若，并不生气。这几句话反倒让他认清这些人的态度，今后的日子有的是硬仗打了。

    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熟悉工作。

    查看工作安排，发现日程表上一片空白。

    他指着一格格空白，冷冷道：“张照，这是没有工作安排，还是你们没有同步给我？”

    张照见了，面上露出慌张，拍着另一个女生的椅背：“工作安排怎么没同步叶总？！”

    女生慢条斯理：“我还在整理。”

    “多久能好？”

    “明天下班前。”女生缓缓敲击键盘，贴钻美甲亮闪闪的，看得眼花。

    “一个小时后，给我。”叶恒祯讲话刚劲有力，不容反驳。

    叶恒祯拿到工作日程，发现很零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个系统性。

    他写了封邮件，详细部署了接下来的工作，要求大家思考并规划接下要做什么，明天下午和他讨论。

    担心大家以收不到邮件为借口，又站到众人面前宣布这个消息。

    听他说完，大家一脸丧气，装都不带装的。甚至有几个人都开始打开跳槽软件了。

    即使这样，他也没退一步。

    第一天上班，时间过得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办公室的人都就走空了，只剩他一个。

    他关掉灯，办公室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犹如当下的心情。

    回去路上，赶上晚高峰，盯着前面的车尾，朦胧的红色，是不是提醒自己进公司是个错误呢？看人下菜碟的员工，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自己能应付得来吗？

    脑子里都是问号，一路心事重重，开到家已经筋疲力尽。

    屋里漆黑，他没开灯。

    光会制造一种假象：被它拂照的人，个个开朗乐观，如同人造小太阳。

    其实被照到的人，藏了不知道多少伤心事。

    越是看起来光明的地方，就越有许多看不见的黑暗。

    他松开领带，瘫坐在沙发上，独享安静。

    灯突然亮了，林羽童回来了。

    他有些不适应，用手挡光。

    林羽童见了他，刚想说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却被眼前的叶恒祯震惊到了。

    领口微敞、眉眼清冷、一身的破碎感，写满了故事，再加上修长的身材，浑身上下都是性张力，这有几个人挡得住啊。小说里写的霸总也不过如此，难怪女主角们都难以自持。

    “你回来啦。”他声音疲惫，却努力扬起嘴角。

    “嗯。”她放下包，注意到他消沉的样子，“怎么了？应聘不顺利？”

    “还好。”他抿紧唇。

    这表情这状态分明是不怎么好，他干嘛要强撑！

    林羽童不想拆穿，可也不想加重他的不开心。

    不由分说，倒了杯橙汁放到他面前：“喝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谢谢。”他浅啜一口。

    “你等我一下！”她急匆匆冲进卧室。

    再出来时，右手套个小熊手偶，一张一合十分可爱。

    她特意把嗓音凹成童音，以小熊的身份和叶恒祯说话：“叶恒祯，我是你的知心小熊呀～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和我说哦。”

    叶恒祯笑笑，捏捏小熊鼻子。

    小熊头抵在他下巴：“没关系的，做不了理想的大人也没关系！”

    他惨淡一笑：“可我必须要做。”

    六个字，却有千斤重。

    “呃，小熊会一直在你身边，为你加油！”小熊拍了拍他胸口，依在身上。

    真坚实啊，林羽童趁机吃了他的豆腐。

    他轻抚小熊的脑袋：“请告诉我怎么走下去。”

    “你要相信，总会有转机的！”小熊挪到他脸颊，好像在亲他。

    “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立刻笑起来呢？”叶恒祯看向林羽童，有些哀愁。

    “有！”

    右手套着小熊，挠着他痒痒。

    没想到叶恒祯是一碰就痒的人，四肢张开，身体舒展，笑容在脸上漫开，嘴里支吾着：别、别，好痒。

    林羽童没见过他这么放松，没打算罢手。顺着他的身子，挠他的侧身、胸前。一不留神，钻进他怀里。

    浅浅呼吸柑橘香气，沁人心脾。暗含一股心醉神迷的荷尔蒙，使她想靠近。

    叶恒祯手臂环上来，一点点抱紧她，轻声讲：“可不可以在我怀里呆一会？”

    她没讲话，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两人呼吸交缠，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林羽童手机突然响了。她嘟着嘴，耗着不接电话，想等到对面挂断。

    可是一直在响，如同一个痴人念咒。

    她没办法，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喂，怎么了？”

    下一秒就激动地跳起来：“什么？长青的客户要一份企业文化的年度规划，要说清楚接下来做什么？”

    叶恒祯听了，喉结微微颤动，这不是自己提的需求吗？怎么转到她这了？

    她烦得转圈：“他们空降了个领导，喜欢搞大动作？明天中午就要？”

    “领导真有病，脑子被门夹了、被驴踢了、被水淹了吧？这种规划一天半天的，怎么可能出得来？”

    “什么？领导是董事长的儿子？什么儿子，我看就是孙子！纯孙子！”

    林羽童扫了一眼叶恒祯，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挂断电话，关切他：“你不舒服吗？”

    “没有。”他来回摆头，像个老式电风扇。

    林羽童担心他还没从消沉中走出来，又套上小熊手偶：“和小熊拉钩好吗，不开心的时候想想小熊。”

    叶恒祯小指微颤，勾了勾小熊的手指。

    林羽童嘴上骂得凶，但依然老实坐下来，创建个新PPT开工码字。

    叶恒祯没预料是她承担了所有，自己一句话，乙方做到死。

    本来是想给员工下马威，压力却外包给她。

    但工作上的事，说出去的话就要负责到底，朝令夕改，谁还会认真做事？

    自己在家尽力补偿她吧。

    换上家居服，问林羽童：“晚上吃什么？”

    她头也不抬：“吃什么啊，给这少爷领导加班，我吃碗泡面得了。”

    叶恒祯被噎的讲不出话来。

    “抱歉我口气凶了些，不是冲你。”她眉头微蹙，“实在是职场险恶，甲方动动嘴，乙方累断腿。你上班就知道了。”

    他眼神低垂，小声说：“那我给你准备些水果。”

    一刀刀把西瓜切成小块，溢出红色的汁水。像剖开他的心事，愧疚星星点点，镶在其中。

    放上水果叉，给她端过去。

    她叉起一块西瓜，送进嘴里：“谢谢。你今天早点休息，我恐怕要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