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叶恒祯翻来覆去，嗓子像是有块砂纸在反复打磨，干涩冒火。

    他起身下床，想喝点水。

    打开房间门，客厅一角还是亮的，已经深夜3点多了。

    定睛细看，林羽童还在工作。手指敲击键盘，中了魔咒般，一刻不得歇。

    之前自己用的那一半桌面，摆着两罐红牛易拉罐，还有一大桶咖啡液，以及吃剩的方便面纸碗。

    屏幕光打在她脸上，不见丝毫血色的惨白。耳朵上塞着耳机，脚尖有节奏地点地。她一心纺织PPT，丝毫没意识到他的出现。

    担心打扰到她，轻手轻脚走进厨房，灌了几口冰水。

    凉丝丝的，浇灭了喉咙里的火，想起“冰川”两个字。

    自己像条冰川，劈山走石。没必要做这么绝，但他看来，冰川一样坚锐才能拓开条路，才能坐到顶层的办公室，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他原路返回，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梦境来临。

    再次睁开眼，是早上7点。

    “呵～～～”林羽童伸了个懒腰，熬了一宿，方案总算赶完了。

    叶恒祯有点好奇她整宿没睡的工作成果。悄悄走到书桌后，对着屏幕探头探脑。

    林羽童感到脖子有股温热的气，吹得她痒痒的，心上起了一丝波澜。

    猛一回头，粉唇从他脸颊擦边而过，像个早安吻。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又羞又恼：“你干嘛？”

    “我···我···想和你学习方案怎么写。”他硬着头皮瞎说一句，心却扑腾扑腾狂跳。

    “那你大大方方过来啊，干嘛搞偷袭。”她打开写完的PPT，刚要放到他眼前，却立刻锁上屏幕。

    叶恒祯嘴唇微张，摩挲着额头，看不懂她的动作。

    “差点我就犯错误了，这是客户内部资料，要保密的。”林羽童收好电脑，放进包里，“你要学习，等我找个公开的。”

    她还真有原则，不过自己也就多等几个小时罢了。

    如他所愿，下午三点，张照双手捧着一本200多页的方案，郑重其事地放在他桌上。

    粗粗看了一眼，竟然在一夜之间写出五种方向，暗暗赞叹林羽童真是优秀的PPT纺织女工，主打一个量大管饱。厚厚一叠，足见心意。

    要是手下人有她一半拼该多好，该敲打敲打他们了。

    所有人被喊到桌前，他把方案甩过去：“你们做的？”

    底下的人不约而同地点头，但眼神空洞，明显在撒谎。

    他拍拍桌子，不怒自威：“那请你们说说，为什么要有五种方向，优先推哪一种？”

    全场静默。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出来：“给我们几分钟，梳理下向您汇报。”

    被这群人气笑了，梳理？还不是问林羽童。

    在场的人见他露笑，以为度过危机平安无事。

    有人涎脸笑道：“叶总，您满意哪个，我们继续推进。”

    他怒气凝在眉上，捏住方案的手指节泛白，而后扬手一摔，无数张A4纸从天而降，如同寒冬里纷扬的雪花。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吗？选哪种都不清楚？”他声音不大，却炸得每个人头皮发麻。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

    “给你们一周时间，拿回去调整，我要更精简更准确更落地的方案。”

    他扫视一圈办公室，A4纸散落在各个角落，刚才发脾气太过了。

    “以后方案直接发电子版，不要打印。”

    张照唯唯诺诺发声：“好的，叶总。”

    听见这称呼他就难受，老气而刻板，人人又是阳奉阴违，嘴上这么恭敬未免太讽刺。

    “还有，以后喊我Dylan，别叫叶总。”

    “好的，叶···Dylan。”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怒火烧起来，大家明显对他多了几分敬畏。

    在卫生间洗手，刚好碰到刚才戴眼镜的男生。

    对方刚还在挨个指缝洗干净，一见着他就草草冲干净，低着头嘟囔一句：“Dylan好。”就急忙跑开。

    走得急，手机还落在台盆上。

    叶恒祯刚想喊住男生，却不小心瞥见弹出的群消息：小少爷火气够旺的，欲望得不到发泄吧；只想他别折磨我们打工人；大家装装样子吧，哄他开心日子都好过。

    他翻了个白眼，心中嗤笑：这群人演技真的一般，当自己看不出吗？

    急促的脚步打断他的暗嘲，透过镜子，是刚才的男生跑回来，红着脸一把夺过手机。

    他如常吹干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走回办公室。

    路过几个工位，人人都没摸鱼，忙着手上的活，尚且令他满意。

    今天是周五，每个人都着急下班，但不像以往逃命冲刺，和他礼貌打过招呼后才走。

    虽说是个清水衙门，既然他在管，每个人就要有产出，不能光拿钱不干活。

    回家路上他身心轻松，和前一日大大不同。

    路上堵的要命，一个路口要等十几分钟才能开过，他也不急不恼，跟随电子乐节奏摇摆。晚高峰红色尾灯星罗密布，映在他脸上红彤彤，迷离魔幻，仿佛身处一个延绵几十公里的露天迪厅。

    脚步轻快地迈进家门，客厅透亮。

    第一次碰见林羽童在晚高峰回家，对于她来说，这算早下班。

    此时的林羽童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只穿一件宽松阔大的T恤，露出细白的长腿，交叠在一起。坐在沙发上，像只搁浅的美人鱼。

    “诶，大哥，你别追着我打啊！”她攥住游戏手柄，振振有词。

    上半身跟随游戏人物而移动。由于激动，胸前一起一伏，过于吸引人。

    叶恒祯见了，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身上涌起一股火，烧得他潮呼呼汗涔涔的。

    他松开领结，站在冰箱前，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舒服多了。

    听见他的脚步声，林羽童顾不上回头，大声喊：“我给你买了啤酒，桌上有外卖烧烤，你饿了就吃。”

    话音刚落，她蹭地从沙发站起来，定在电视机前，嘴里喊着：“犹豫就会败北，果断才不会白给！”

    扭出个劈斩的姿势。

    电视机里响起沉闷的声音：大人，对不起。

    电视机外却是林羽童上蹿下跳，大声喊叫：“赢了！赢了！终于赢了！”

    看见叶恒祯，她一个大步迈过去，抱着他一起跳，像个拿了冠军的运动员和教练分享胜利的喜悦。

    她柔软的身体触碰着叶恒祯，让他刚摁下去的火又冒起来，且比刚才更盛。

    别过脸，呷了口冰啤酒，可挡不住小腹愈加火热。

    林羽童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沉浸在过关的快乐中。双手摇晃他的肩，嘴里念叨：“打了一下午，终于胜了！”

    对上他的目光，才发现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她低下头，看着两条光洁的大腿，暗骂一声：操。

    把手柄塞进叶恒祯手里，奔回卧室：“你杀几个小怪，我回来继续打。”

    选了条密不透风的黑色长裤，冲到电视前，准备接过手柄继续打怪。

    叶恒祯坐在沙发上，盯着她上半身，嘴角露出微妙的弧度。

    她叹了口气，又暗骂：操。

    这回出来，她穿得严严实实，内衣外衣穿整齐，连头发都用发帽裹好。

    “你干嘛穿这么多，不热吗？”叶恒祯调笑。

    她狠狠瞪了他：“防止你用有色眼光看我！把手柄给我。”

    “你自己来拿好了。”叶恒祯唇边微扬，把手柄从左手传到右手，又传过来。

    林羽童站着，伸长两臂，眼看着手柄在他手里，却怎么也抓不到。

    急得她两腿乱摆，一不留神失去平衡。整个人扑到叶恒祯身上，不偏不倚，正跪坐在他大腿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叶恒祯周身血流的涌动，尽管空调温度不高，但他身上好像有个火炉，烘得她也燥热。

    叶恒祯一手揽住她的腰，两人的距离更近了，只隔了一张纸。

    林羽童没有抗拒，呼吸愈发急促，和他的喘息交缠在一起。他的茶色眼眸，融进了星星，用一个宇宙的深情望着自己。

    他的另一只手捏住林羽童下巴，唇慢慢靠近。

    她低下头，有些害羞，手还撑在他肩膀。

    叶恒祯趁势，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两只臂膀缠住她的腰，紧紧贴住自己。

    就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电视传来游戏主角痛苦的怒吼，接着屏幕变成全黑，出现个大大的红色“败”字。

    林羽童扭头，这才想起游戏根本没打完。

    她弹射般起立，拿着手柄，打到叶恒祯身上：“完了完了，刚才我根本没存档！”

    叶恒祯笑得无奈：“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帮你存好了。”

    “真的吗！谢谢！”她脸变得快，又是一副喜笑颜开。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镇住刚才的□□，才哑着嗓子开口：“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

    “今天我申请居家办公，早上太累了，”她注意力回到游戏里，“后来收到消息，下周给个改进版，所以就彻底放松了。”

    他眼神游离：“是吗。”

    “嗯，那个领导良心发现了，竟然给了一周时间，”她看着叶恒祯，眼神发亮，“你知道吗，他在我心中形象变得伟岸了。”

    叶恒祯拿着酒，用好奇的眼光看她：“哦？有多伟岸？”

    “从纯孙子变成八成的孙子。”

    噗！他一口啤酒全都喷出来，地面满是水珠。

    “你怎么了？”林羽童一边拖地一边问。

    “没，没事。”他擦擦唇边的酒，哭笑不得。

    一周很快过去，叶恒祯看着日程表，明天是这样安排的：广告公司的人上门做汇报。

    他问张照：“这个广告公司来什么人？汇报什么？”

    张照结结巴巴：“就是上次说的精简方案，我们和一直对接的广告公司共创的。”

    他拧眉，手指不停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共创？”

    “对，有专业人士和我们一起做，结果会更好。”张照弯下腰，缩着肩膀。

    “来什么人？”

    “就两人，一个是他们的组长林羽童，一个叫孟朗朗，都是合作过的，很了解我们。”

    听到这仨字，他心跳空了一拍，绝不能和她在这相见。

    他打开手机，做查询日程的样子：“明天我和集团有个会，时间有冲突。这个我就线上旁听吧。”

    客户的办公楼，林羽童和孟朗朗并不常来，所以每次都被这里的气派震撼。

    一进门登记、刷脸开门禁、刷脸乘电梯，林羽童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子这么值钱。

    走进会议室，座无虚席，人全到齐了。

    张照眼皮下垂，没用正眼看她们，对着麦克风讲：“今天的汇报由广告公司的人主讲，我们的Dylan总在线上旁听。Dylan总，您听得到吗？”

    消息提示音传来，是Dylan发出的【我能听见，但信号不好，反馈通过文字发出来。】

    林羽童语气中肯地讲述调整后的方案，共三个方向，每个方向都有考虑预算，方便执行。可以根据具体需要调整。

    一通输出后，到了甲方的提问时间。

    张照双脚翘上桌子，最先开口：“为什么是这三个方向呢？”

    林羽童盯着他的鞋底：“之前沟通过方向的取舍，但没有明确的意向。所以从····”

    话没说完，被戴眼镜的男生打断：“你们这个有可执行性吗？”

    “充分考虑了，传播内容和方式都有，预算也有。”林羽童面不改色，但心里纳闷之前这些人都和闷葫芦一样，怎么今天都炸锅了呢？

    有人玩手机头都不抬：“这三个我都不喜欢，没感觉。”

    林羽童恨不得把电脑砸到桌上，没感觉？你都没听！

    但面上还是和蔼：“您认为哪里要改进，或者提供一些案例，我们参考下。”

    一旁的孟朗朗用力攥住笔，脸被气得发红。

    “我们提供案例？要你们干嘛？吃白饭啊？”角落里的小姑娘怼她。

    这话呛得林羽童百口莫辩，只能吸气赔笑。

    “你带没带脑子？想过我们的需求吗？”又一个尖锐的声音。

    “有的，我们做了三种预算，规模可大可小，如果···”林羽童本打算继续讲，可客户人人交头接耳，开起小会，没人听她了。

    她一个人被晾在那。

    消息声又来了：【我觉得第二个方向挺好的。】

    张照示意大家安静：“Dylan总觉得第二个不错，你们继续推进。”

    “谢谢，我们会继续努力。”林羽童松了口气。

    等着客户从会议室都走出去，她和孟朗朗才溜出来。

    等电梯的空档，不远处有个身影，她觉得有点眼熟。

    指着模糊的影子问孟朗朗：“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在哪见过？”

    孟朗朗头歪过来，又歪过去，可没看出个究竟，问：“是你的熟人？”

    “我觉得···有点像叶恒祯？”她也并不肯定。

    “姐，你想祯哥了吧！”孟朗朗大声笑到。

    “嘘！”

    林羽童想了想，有必要和叶恒祯说下，碰到一个和他极像的人，发了条消息给他：

    【我在客户这里碰到一个“世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