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蒸气氤氲,林羽童挂满泪痕的脸更加湿润。她深深吸了口气,鲜香扑鼻,仿佛叶恒祯就在灶前烧菜,而她站在一旁,眼巴巴等着好菜出炉。
为什么这屋里处处不见他,可处处都有他的痕迹呢?
眼泪扑簌簌落进盘中,让咸味更重了些,竟然微微发苦。
泪眼朦胧中,看到屏幕变亮,谁不开眼这个时候找她啊?擦干眼泪,定睛细看,竟是叶恒祯发来的:
【哦】
对刚才她一口气发出消息的回复。
这轻浮态度像一根针,戳破回忆的甜蜜泡泡,让她化悲伤为愤怒。
他要么闭口不言断了纠葛,要么发小作文解释清楚,一个不明所以的“哦”算怎么回事?
林羽童一边啃着猪蹄,一边恶狠狠输出:【渣男!】
明明有婚约,还来撩拨她,不是渣男是什么?
没等把猪蹄咽下去,又收到一条消息:
【吃猪蹄好,以形补形】
这人有完没完!就像个小男孩,跟这嬉皮笑脸,越搭理他越来劲。干脆,把手机扔在一旁,安安心心吃东西。
屏幕刚暗下去,又亮起来。
她扭过头,不去看它。
可光就像在方寸之间扎下根一样,久久不灭。
真是碍眼,不得不放下猪蹄,洗干净手,看看到底是谁召唤她。
【我们要推新品】
【接下来要准备新品上市的造势】
【后面还要去酒厂,尝新配方的酒】
【有的忙了】
全是工作的事,是谁在病房说让公司给她放假?之前的承诺喂了狗是吗?她怀着怒气,马上反问:
【不是说要给我放假吗?怎么又忙起来?】
对方正在输入···而后一条对话框弹出:
【你当然可以休假,我只是告诉你安排,方便你回来上班知道进度】
她到底是被叶恒祯拿捏得死死的。
倒不是情感上,而是工作。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个工作狂,而且是个如履薄冰不敢放手的工作狂。
为了生意,不敢不从,只能嘴上逞强:
【和你们开完会,我们就出一份新品规划。我要因为工作变成杨过,一定赖上你们!】
叶恒祯仿佛知道她会回什么,很快发来条消息:
【欢迎你赖,我养你一辈子】
拜他总是直白表达所赐,林羽童对情话已经无动于衷,可这话还是让心漏跳一拍。
大概对面意识到这话不妥,立刻撤回,换成寻常消息:
【工作上我们尽量合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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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林羽童以独臂女侠的形象穿梭于甲方和自家公司。
她行动不便,所以喊上孟朗朗跟随。
小姑娘活泼,不愿被格子间困住,更喜欢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何况甲方大楼宽敞阔气,连会议室的椅子都符合人体工学,开会也开得舒服,自然没什么怨言。
大楼冷气开得足,每次进去林羽童都不免打个哆嗦。孟朗朗有眼力劲儿,见她起了鸡皮疙瘩,麻利地在她肩上搭一件亚麻衬衫挡风。
胳膊吊在颈上,又覆着一件衣服,林羽童走路昂首挺胸,虎虎生风,颇有大佬的气势。前台的人见到她,看得呆了:哪个部门的女老板?
保持这个架势,进了会议间,众人纷纷抬头,吓了一跳,以为集团高层突击检查,登时正襟危坐。
叶恒祯撑头,心里纳闷:他俩到底谁是甲方啊?
林羽童很享受大家对她这份歪打正着的敬畏,汇报时轻咳两声都有人关心,说的每句话被端端正正记下。这简直是乙方高光时刻,这骨裂也算因祸得福。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之后,大家不由得为她鼓掌,一方面钦佩她受伤还坚持工作,另一方面她派头太足,人人被唬住,眼里都是“老板说得好”
会议结束,大家都不起身。见没人动,林羽童也不动,现场一下子僵持住。
叶恒祯摇摇头,匆匆站起来,其他人这才跟上。
林羽童最后一个离开,好巧不巧,和叶恒祯又在电梯间相遇。
“做甲方感觉不错?”他对着金属贴面映现的倩影问。
“一般般吧。”她扬起头,为了嘴角上翘不那么明显。
叶恒祯歪头看她:“做老板娘感觉会更好。”
林羽童狠狠瞪他一眼,说什么呢!这男人有事没事就招惹她,能不能保持距离!心里骂完,又瞥了一眼孟朗朗,她正埋头刷视频,无暇顾及他俩。
见她怒目,叶恒祯笑了,就喜欢逗她。
他笑得实在碍眼,林羽童遮住眼不去看。
她眉毛上扬,想起件正事:“对了,酒厂尝新酒,我去不了。”
“为什么?”
她指指悬吊的手臂:“都这样了,不能喝酒。”
叶恒祯不以为然:“不用喝,了解酿造过程,更重要。”
“你这么压榨我,当心我在网上吐槽你!”
他语气平淡:“哦,欢迎。”
对他这个吊儿郎当又淡漠至极的态度,林羽童咬牙切齿,可又不能拿他怎么办。只能攥紧了拳头,待电梯门打开,率先冲出去,只听见叶恒祯在后面贱贱地喊:“甲方姐姐,出门当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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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厂设在郊区,林羽童从家打车要100多块。
眼见从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观过渡到一望无际的农田,再变成大开大合的工厂。这钱花得值,像经历时间倒流,从21世纪回滚到工业革命时代。
网约车驶至指定地点:酒厂门口。林羽童从车上下来,阔步向前,如同将军巡视她的领地。
不过可惜,领地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因为她是第一个到的。
酒厂大门宽阔得如同广场,若是周围有居民,必然天天来跳舞。
但此刻只有林羽童在这,孤立无援。
岗亭的保安警惕地看着她。两人对上眼神,林羽童发觉可能自己的气势过于张扬,在保安眼里像来寻衅滋事的。
于是缩了缩脖子,做小伏低站在一旁。
日头高升,烤着皮肤生疼,还是没人来。
林羽童暗自抱怨,这些甲方一点都不守时,只有她个乙方老老实实准时赴约。
有人从不远处走来,轮廓从模糊到清晰。哎,又是那张不想见,但不得不见的脸。
“等了有一会?”叶恒祯看着她额头沁出的汗珠,温柔地问。
“刚来。”
叶恒祯知道她没说实话,转身就离开。
见他远离,林羽童松快了几分,连天气都顺她心意,投下一片阴影,不那么晒了。
可这阴影也过于体贴了。
回头看去,叶恒祯站在不远处,为她挡住烈日。
忽而想起一年前,也是这样的骄阳,打完最后一场拳赛,他站在差不多的位置,为她遮阳。
林羽童走到叶恒祯面前:“你快催催手下人吧,哪有让老板一个人在这干等的。”
叶恒祯晃了晃手机:“我已经在群里骂人了。”
话说完没多久,大部队陆陆续续到齐。
酒厂负责接洽的人一脸谄媚地跑过来,对着叶恒祯嘘寒问暖,热情多得快从眼尾溢出来。毕竟他们从总部过来,在工厂角度看,是钦差大臣,当然要积极表现。
由负责人引领,大家浩浩荡荡行进。
林羽童本想混在人堆里,不显山不露水,奈何架势过于显眼,大家不约而同地和她拉开距离。
只有叶恒祯走在她旁边。
他作为老板,身边又围着工厂负责人、部门员工等若干人。
于是就变成众人包围他俩,看起来就像陪着老板和老板娘视察。
她尴尬得想变成气泡,跳进啤酒桶里,就此消失不见。
很后悔没带上孟朗朗,体谅她最近鞍前马后地忙活,所以放她几天假。哪知道养兵千日,用兵却抓不到人。
只好忍一忍,反正个把小时之后就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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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人给他们介绍酿酒的每个细节,恨不得把工厂拆开一一给他们讲明白。和总部的人面对面,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当然要大书特书工作成果,每个环节事无巨细地解释,大家一开始还兴趣盎然,到后面就呵欠连连。
林羽童倒是对讲解内容很感兴趣。特别是他们提到的特制酿酒桶,用的是放过陈年威士忌的桶,让啤酒酒体别有一番风味。在宣传角度,倒是个吸引人的故事。
虽然她清楚,这么做只因为捡二手的桶,成本更低。
一通讲解结束,负责人口干舌燥,恰好也到了品尝新啤酒的环节。
众人拿起各种风味的酒,美滋滋喝起来。
林羽童骨裂未好,当然看着他们畅饮。况且上次大醉后,她一闻到酒精味就跑得远远的。
她悄悄走开,跑到另一侧的酿酒工艺区,抓起一把大麦,满是新鲜植物的气味,她盘算着该讲个什么故事才能让新啤酒卖更好。
怎么有股酒味?难道大麦成精了?
扭过头看,叶恒祯端着一杯酒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把酒一饮而尽。
他豪饮的样子激起林羽童的好奇心:“味道怎么样?有什么特别的吗?”
叶恒祯挑眉,有些神秘:“想知道吗?”
还未等她回答,双唇就被他堵住。
一股混合苦涩、焦糖甜感以及柑橘清爽气的味道渡进嘴中,复杂多变,又甜又苦,多像他俩的关系。
这个吻,比在办公室的时候,多了几分轻佻和浮气,但依然很温柔···
她本想效仿上次,一巴掌呼上去,可还有那么多人在场。正犹豫着,嘴唇变凉,叶恒祯后退一步。
他露出一抹勾人的笑:“味道怎么样?”
她压低声音:“渣男!你订婚了,行为要检点!”
“渣男?我就喜欢做渣男,怎么了?”叶恒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林羽童气得直咬牙,绕着他一圈,盯着他脸看。
“我脸上有东西?”
“嗯,我数数你到底有多少层脸皮,”林羽童阴阳怪气,“数不过来,你的脸真是皇上的妈——”
叶恒祯拧眉:“什么意思?”
“太厚了!”
即便被这么贬损,他也笑得开心,丝毫不见怒意。
林羽童认为,他是工作压力过大,心理被压变态了。
两人斗嘴正酣,完全没意识到几米之外有颗手机镜头正拍下他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刚才那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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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厂回来,根据酿造工艺和产品特点,林羽童很快整理出新品的推广计划,第一时间发给客户。
叶恒祯拿到这份计划,惊叹于她的高效以及细致周密的思考,把各种可能都考虑进去,还给了数个参考资料。
他带着这份资料,和部门几位高管开内部小会,讨论接下来的预算分配。
同时在场的,还有James,部门元老,之前的一把手。
把资料和他们详细讲过,叶恒祯讲出自己看法:“接下来把大部分的广告预算,拨给这家公司。”
说完看着James,想听听他的反馈。
James沉思许久,慢条斯理说:“不太合适。”
叶恒祯请他展开讲讲。
“这家公司负责对接的女生,心机太深。”James直言不讳。
“哦?心机深是指做这么详细的方案?”叶恒祯言语中有股讥讽,“那我宁可每个人都心机深点。”
“心机深是指这个,”James在桌上摆出一台手机。
上面是叶恒祯和林羽童在酒厂接吻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