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工,杨工说把厦城那个项目给你做,这些是资料,我去放你工位上啦。”
林漪正倚在公司门口,牙齿轻咬着烟,左手拢在前面,右手按着打火机,烟才点燃,猩红露出苗头,助理小魏就跑了过来,抱着厚厚一沓资料,看的林漪头疼。
“放吧,顺便把他叫来。”
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就来活,林漪怀疑杨休那老玩意儿故意的,江城工作室接什么厦城的活。
女人穿着高跟鞋的金属脚尖在地上狠狠碾了几下地面,像是泄愤。
“干嘛?抽烟不躲着还敢喊我过来,回去就找你师娘告状。”杨休把女人手里的烟夺过去、丢在地上、狠狠拿脚底碾了几下熄灭、撅着个屁股捡起来、扔垃圾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明知道我不想去厦城,你故意的。”
没了烟在手里有些不自在,林漪变成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的姿态,懒懒散散撇着眼看着面前的杨休。
“这回是大单,好机会,我想着把你送出去呢,江城太小,以后你可是要闻名全国的。”
“怎么,前男友在厦城,你害怕见到他啊。”
杨休也就四十出头,大林漪不到二十岁,严肃不过两秒又开始老不正经,时不时还端着个玻璃茶杯吸溜两口。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可害怕的。”林漪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话。
“那就是余情未了,哎你老实说,是不是天天偷看他朋友圈呢。”
杨休戏谑地看着烦躁的林漪,看着她脸上怔愣的表情,只觉得大仇得报。小样,好歹是师父,还能不知道什么能堵你的嘴?谁家分的彻底的情侣会连联系方式都不删?
......
“干活去了。”
林漪说不过他,转身就走,留杨休一个人在外面吸溜吸溜的喝茶。老东西,今晚就去给师母告状。
“你那高跟鞋的跟儿别踩断了啊,这么用力。”
“假模假样!”
林漪走到一半听见杨休故意大声嚷嚷调笑她的话,立刻就回头瞪了他一眼,顺带踩得更用力。
高跟鞋金属的鞋跟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响声,从公司响到了回家路上。
江城正是雨季,雨下个不停,加班赶上暴雨,林漪还是坚持她的怪癖——打着伞走路回家。真皮的鞋经不了水的折磨,走到半道索性脱下,拎在手里,脚底板隐隐有破的迹象,雨丝也顺着风往身上飘,但林漪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就这么一步一步踩着满是小碎垃圾的沥青路走回了家。
她没像平时一样,一回家就开始收拾卫生,洗澡洗衣敷面膜一条龙,反而是像被吸干了精气一样瘫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
半响,赤脚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时冷气喷涌而出,林漪打了个哆嗦,从里面拿出瓶啤酒,转了个方向看看保质日期,还好,还有俩月,趁早解决。
冰箱门“啪”一下关上,林漪又穿着微湿的衣服盘腿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开始一口一口往嘴里灌。三年前养的小狗葡萄迈着小腿跑到她身边,嗷呜嗷呜地小声叫唤着,她也只是摸摸了它的头顶,安抚似的捏了捏像小蒲扇的耳朵。
"乖葡萄,自己去玩球好不好呀,妈妈有点累。"
葡萄很听话,乖乖地咬着球就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小窝,只剩林漪一个人呆坐在客厅。她看着自己在小帐篷里面逗弄探长球的葡萄,心里热了几分。还好有葡萄陪她过了这三年,还会有更久的以后。
窗外的夜色黑的可怕,或许是下班太晚,隔壁楼栋的灯都没剩几盏,林漪看着屋外淅淅沥沥又渐渐变小的雨,突然想到了那天她见许时承的最后一面,似乎也是在下雨,但是比这大,大很多,大到把伞都压折了。
但是好像也没这么大?可能更多的是眼泪?
记不太清了,她记性不好,再加上过了好几年,谁能记得那么清楚。
一向酒量很好的女人此时已经有些恍惚,神情呆滞,早就没了外面雷厉风行的模样,缓慢摇了摇头,又开了下一瓶。
夜色发浓,床上的女人全身蜷缩成虾米状,额头有些冒冷汗,死死抓着胸前的被子试图把汗逼出来。可喉咙又太过干咳,想要起床去倒一杯水,睁眼时却看见了一个笑得有些放肆的黑发男人正蹲在她床前——
是许时承?!
林漪有些错愕,闭起眼睛摇了摇头又猛地睁开,空无一人......
原来是幻觉。
像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林漪转头把自己埋进了被子,任凭喉咙干咳,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许时承的脸,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大三的林漪顶着太阳在外面调研,许时承赶来见她,人还没来雨先来了,从车上下来的,还是男孩的许时承笑得一脸得意“我来的快吧姐姐,雨才刚下我就到了。”
第一次见面,少男少女羞涩又热烈。
沉浸在睡梦中的女人已然嘴角带笑,脸颊的鮀红不像是发烧,反而像是少女怀春情窦初开。
可转瞬间,身体冰冷到颤抖,连攥着被角的手都在用力,冷汗直流。
梦中甜蜜的人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拉走,巨大的黑洞无情地吞噬着她,刚刚还在伞下笑意盈盈的许时承变得沉闷,一言不发,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死盯着她,像是被抛弃的小狗——那是他们分手的那天。
年纪太小,话说出口时都不会计较后果,每一个字都能变成锋利的匕首剖开脆弱的心脏。
林漪穿着长袖连衣裙,寒气往她身上入侵,瓷白的脸被冻得通红,一开口风就夹杂着雨灌进嘴巴,说话困难得紧。
比风雨更冷的,是林漪的嘴:“许时承,滚回你的厦城。”
对面的男孩依旧不说话,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前额,只是佝偻着站在她面前,189的身高一点压迫感都没有。可怜的样子让林漪差点心软,但正在气头上,没人会选择先一步服软。
“好。”过了很久,在双方无声对峙的漫长时间里,林漪想,要不算了,可这时许时承给了她回复。
许时承走的那天什么都没带,必要的生活用品早就打包寄回了厦城,和她有关的情侣物件也都丢进了垃圾桶,林漪翻找了很久,没有做任何措施的纤细手指就在小区的垃圾桶里挖,满手污渍但也只找回来了绝大部分,还有一些毛绒玩偶和他们一起做的戒指没有找到。
她不死心,在地上坐了会儿又准备站起来继续找,但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头顶发昏,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开眼,梦醒了。
女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全是黏腻的汗水,头发上的发丝都被汗浸透。
坐在床上沉默半晌,林漪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肩膀,视线随意一瞥,葡萄正从客厅里跑过来,站在门口睁着一双像葡萄似的圆眼睛看着她。
她光脚踩在毛绒地毯上,膝盖下曲蹲下来,葡萄立马就一蹦一跳地扑进林漪怀里,拿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林漪抱起葡萄,缓慢地走向书桌,翻开陈旧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冷静”这两个字,细长的手指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的很慢,但还是有些歪歪扭扭,刚写完的钢笔字又很快被手心里沁出的汗洇湿。
大概是分手之后,她意识到可能自己不太正常,对男友过度的控制欲或许是他要逃离的原因。然而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进行专业的心理干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强迫自己用写字的行为去保持理智。
等到写满一页,豆大的汗珠早已从额头滑落到下巴,滴到怀里的葡萄头顶。可爱的小狗昂起了头,似乎是在疑惑哪里下起了小雨。
厦城的项目明天就要开始,今天还得和师父师母吃个饭,葡萄还需要他们养一段时间,林漪合上有点皱巴的笔记本,开始一件一件收拾起了行李。
收拾完的林漪赶到火锅店时杨休一家刚落座,快要高考的杨树也在,非闹着吃特辣锅,被杨休朝着后脑勺就糊了一巴掌:“真是不怕你姐来收拾你!”旁边的付云正想伸手阻拦。
“想吃就吃,下次一起吃饭就是小树考完了。”林漪刚进包间就听见俩人吵闹,刚好一点又感觉有些头疼。
“能吃得了这么辣吗?”
“能。”许时承在面里加了半罐小米辣,让辣味均匀地渗透到牛肉面里,大块的肉粒和扑面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开。
“长痔疮我可不陪你看医生啊。”石照业看着许时承红彤彤的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清淡口打了个寒战。自从哥们儿从江城回来,口味都变得......难以形容。
“在家里被管太多了吧,还想在我身上补回来,吃你的饭。”男人头都不抬,只是飞快地扫了一下,又继续低头吃那碗爆辣的牛肉面。
“甜蜜的烦恼啊啧啧啧,你都不知道我们家清清每天连我穿什么内裤都会帮我挑选,我从头到尾就没有一点不是属于她的。”石照业的面半点没动,甚至汤还有变多的迹象,很难不怀疑是他唾沫飞溅的口水......
“不吃饭就滚蛋。”
“等等等等!我再说最后一句!明天我们婚房装修请的设计师就过来了,你陪我一起去接机。”
“你和陈清的婚房装修,干嘛我要去。”
“因为我希望你去。好阿承拜托拜托~”石照业立马双手合十开始做祈祷状,睁着个狗眼眨巴眨巴地看他着。
“?”许时承有些反胃......
“清清要去做美甲呢,她说怀孕了就不能做了,现在要做够本。”
许时承真是快无语死了,俩心智都还不够成熟的人结婚跟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林漪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下飞机时浑身都酸痛,揉了揉僵硬的胳膊,随着人流下了飞机,拿了行李。
看着好久不见的地方,曾经的记忆像海潮一般袭来,她脚步顿住,不敢迈出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还会像之前每次来厦城一样吗?刚出机场就能看见许时承笑眯眯得站在车旁边,抱着一束粉荔枝朝她挥手,然后快走几步把她抱个满怀。
的确有人在笑着朝她挥手,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年轻男人,笑得灿烂,卷毛还一弹一弹的,有点眼熟,林漪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凶的高个子,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看起来脾气不太好,靠在一辆黑色的宝马X7旁边,和车都快要融为一体。
林漪看了看手机里甲方小姐给她发的照片,看来挥手的那个应该就是甲方小姐口中说的“很不着调的老公”了。
她朝着石照业的方向走过去,但走了没几步,却僵在了原地,心脏骤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直冲到脑门之后瞬间冷却,快要窒息。手里的包带被她捏到变形,脚底被灌了铅——她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虽然男人低着头,但熟悉的感觉不会出错,就算只是大致轮廓,林漪也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