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帘缝隙中露出第一缕阳光时,昨夜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女人才堪堪转醒。刺眼的阳光让林漪有些不适应,刚眯开的眼睛又迅速紧闭,皱着眉拿手肘捅了捅身后还在熟睡的男人。
好几下,身后的人都没有半点动静,林漪有些小心地转过身去,被抱得太紧,稍微动一动都无比费力,甚至她只是腰扭动了一点点,男人手臂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努力了好半晌,林漪终于翻身,与熟睡的男人面对面。可能是个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男人像一只大型犬类,将背弓了弓,无意识地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硬挺的发丝扎得林漪的脖子一阵阵发痒。
她低了低头,在他的额头上浅浅啄了一下,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触碰,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
然后……精致的杏仁美甲在男人腰间狠狠拧了一把。真硬,美甲都快断了。
“嘶”,男人吃痛惊醒,拧着眉仰起头——是林漪不耐烦的脸。
许时承抬手就要去摸她的脸,被一巴掌拍开。
“姐姐好凶~”
“醒了就滚。”
冷漠的语气一下就让睡眼惺忪的小狗清醒过来,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裸露的上半身还全都是前夜林漪留下的痕迹,现在衣服还没穿上就让他滚?!
“为什么呀?你忍心让你的可爱小男友肚子空空离开你嘛好姐姐。”
……什么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来厦城寻欢点的鸭子。
“从前女友床上醒了第一件事就是主动走开。”这句话也太直白。
还保持着坐姿的男人僵住,抿了抿唇,眼里已经又开始泛红,他这下才反应过来,他们只是睡了一晚,只是睡了而已,他还以为她的主动是复合的信号。
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白嫖我。”
在床头靠着的女人淡淡地嗤笑一声:“你不爽?”
“技术太差,没找你麻烦都不错了。”
“林漪你……”
现在只能用气急败坏来形容,许时承简直快要气炸了,怎么这么善变?!昨天先是装不认识,然后又调戏他,晚上又变成温柔小意路线。现在倒好,穿上衣服不认人?衣服还没穿,床都还没下就让他滚?!
真当他没脾气啊,反反复复折磨人。
“技术差,那你和我多练练。”
真没脾气,对上林漪是真没脾气了,许时承决定采用耍赖战术。
“用烂了,没什么可练的,穿上衣服赶紧滚。”
“烂?拜托,你明明很爽诶姐姐。”
“爽还是疼你应该分不清吧,书都没读完的文盲。”
话一出口,林漪就有些后悔了,只要对上许时承,最好的和最坏的一面都轻而易举地控制不住显现出来。
就像现在,刺人的话又脱口而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话就这么说了出口。
正在穿衣服的男人没有再插科打诨的兴趣,赌气似的转了个身套上外套,一言不发。林漪正好能看见他背部暧昧的吻痕,还有……一个纹身?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个,她想直起身看得更加仔细,但是男人穿衣服的速度很快,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穿戴整齐。
出门那一刻,男人原本准备狠狠把房门甩上,巨大的声响肯定能让她发现他的情绪。
但门真正关上的时候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她睡眠质量不好,有些神经衰弱,声音大了肯定会吓到她的。
看着被轻轻关上的门,林漪叹了一口气,伤口撒盐任谁都不会开心。
她很清楚,这段感情里面,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
是她面临毕业压力大,没有心思顾及自己的男朋友;是她太过强势,连理由都不问直接提出分手;也是她控制欲太强,对于一直很依赖自己的许时承,她总是精细到每个时间点在干什么都要清楚。
本来最开始在一起的目的都不是因为所谓的爱情。只是想要养一只能自理生活的宠物才想着是不是要谈恋爱,何况当时那个在陌生城市无助的小男孩还能够让她有一种拯救别人的神圣感。
能够满足她所有阴暗心理而不自知的单纯小孩体验感其实还不错——三年前作为女朋友的她是这么想的。
虽然的确伤害了他,但话一说出口,再无转圜余地。
只顾自己一时的快感睡了他,醒来又将他赶走,还说他是退学的文盲,她可能的确是很坏很坏的人。
手机的震动将沉浸在自己情绪的女人拉出自责,是杨休,问她的状态如何。
看着来电显示的“老东西”,林漪其实很感谢他们一家,不够幸福的家庭出来的小孩因为他们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新生。
“怎么样睡睡,来厦城开心吗?”
杨休有些愧疚,这个项目算是他强制接的,完全没有过问林漪的意见,他心里有些害怕她触景伤情。
装修设计都是本地优先,江城和厦城800公里,正常人都不会舍近求远,但这是个大项目,甲方钱多事少,而且拓展出去的话,他的宝贝徒弟说不准能更上一层楼。
在很多行业,女性总是比男性更加艰辛,干他们这行的也不例外,他想托举起这个在工作中充满勇气和目标的小孩,就像托举他自己的孩子。
对面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这几年林漪愈发成熟的脸,突然想起她刚进公司实习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在春庭,在新禾,在业内近乎算是最顶尖之一的设计公司。他作为设计总监分配实习生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她。不是因为林漪多漂亮,是她的眼睛,总是告诉别人她有向上的野心,她就那么会议桌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问出那句“有谁有意愿来我这边”,她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眼神灼热得像一团火焰,急切的快要把他烧穿。
事实证明,她的确很出色,就算是刚分手,在自己情绪很不稳定的时候,也没有一次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设计出来的方案也有股很前卫的独特魅力,这是设计师最需要的东西之一。
后来他跳槽,只带走了她一个。
春庭没有新禾出名,只是一个独立工作室,但他在这里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四十岁的人还有什么非要向上爬的决心呢?该功成名就的话早就到了,可他一看见她的眼睛,他想,春庭或许可以成为跳板,再加上他作为后盾,只要她付出和男人一样的努力,就能站到那个发光的位置。
顶尖室内设计师太少了,多她一个正好。
不知两人沉默了多久,手机屏幕里的女人终于开口。
“一般。”
“我看见他了。”
话说完的一瞬间,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杨休看着视频里眼眶红红的他当作亲女儿的人有些后悔,这个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能让她拓展市场的机会那么多,他为什么就偏偏选这里。
“睡睡,如果实在不开心,你就回来,我们不接这单了,后续问题我会给你解决。”
如果是让她流眼泪,那他不会再提起这个坏地方和那个坏家伙。
“师父,我一向拿得起放不得下。”
“这个项目会在我手上完美收工。”
她说的很坚定,一如四年前大三的她站在他面前时一样,她说她会成为最出色的设计师。
事实也是如此,短短四年,从实习生到独挡一面的新锐设计师,虽然背后少不了杨休的推波助澜,但她的能力,有目共睹。
林漪执行力很强,杨休还没来得及答话视频就已经被挂断,看着退回聊天记录的对话框,手机前刚刚还在心疼她成长的杨休满头黑线,就自己徒弟这种精神状态,他都有点怀疑不开心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倒霉蛋了。
姜还是老的辣,一语成谶,倒霉蛋许时承现在正躺在城南明珠的别墅里生闷气。
男人斜靠在沙发上,手上动作不停,把玩着一个银质的戒指,内侧刻着camellia的字样,修长的手指不断翻动,戒指从食指又滚到无名指上,上面一些细微的磕痕隐隐能看出时间的痕迹。
“喂。”
“你今天该过来了,到我们约定的时间了。”
清亮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温温柔柔的嗓音,有着抚慰人心的神奇魔力。
“等她走了,我就过来。”
“她来了?找你的?”
女人有些诧异,治病良药自己跑过来,听起来不太现实。
“你只是心理医生,不用管那么多。”
笑死人了,短短三个字就往许时承心上戳,林漪怎么可能专门跑过来找她。回击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关系到你的病根,我作为你的心理医生,关心是正常的。”
“阿承,说话可不要夹枪带棒哦。”
“像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真是太少了,少到我每次都能想起来打电话催你。”
乔微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心理医生,但是有点可惜,对于许时承这个不太听话的病人,她能够做到的,并不算太多。
深陷于爱情的人,最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爱人。
“我现在不是看着挺正常吗。”
“又不哭又不闹,不折磨别人也不折磨自己。”
不夹枪带棒就不是许时承了,手上还在继续翻动着戒指,嘴上也一点不饶人。
“我现在跟你说的每句话,都不是作为医生,是朋友。”
乔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男人直接皱了皱眉,“别搞这套,我不听。”
“那你还想不想和她和好了。”专业的还是专业的,一句话,拿捏。
“我才不想。”被戳中心事的许时承瞬间炸毛,声音都大了许多。
“你不想的话病也不至于一直没有完全好,而且你现在在气急败坏。”
“你不要一直这么急躁,冷静点,想做什么就做,但是别太出格。”
乔微才不想听那边幼稚鬼的破防,一股脑快速说完,然后“啪唧”一下挂断电话。拧巴又自责的内心,偏偏用外壳掩饰,爱情笨蛋。
挂了电话的许时承琢磨着刚刚乔微跟他说的话,重新开始?
他有悄悄飞去江城看过她,毕业典礼笑的格外开心的她,手里抱着一束粉荔枝和室友拍合照,粉领的学士服穿在她身上格外洋气;刚进入职场的她学着穿上高跟鞋,刚开始5cm都会歪歪扭扭;晚上在外面牵着小狗散步的她穿着松垮舒适的居家服,大波浪被扎成丸子头像个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
在无数次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厦城往返江城的机票早就堆积成了小山,和带回家的玩偶一起,被他好好地收藏在了保险柜里。
可是没有一次,她发现他,他只看见好多次她窈窕的背影和满脸笑容的侧脸。
没有了他的她是过得那样好,只因为一次出差就要再次让她从完美的生活里坠落下来,这样真的对她好吗?
许时承打开了茶几上快要落灰的烟盒,抽出一支,夹起就想要点燃,指缝空间挤压,银圈碰见烟嘴,有些发烫。
“你不知道你抽不了吗?”
“抽抽抽,咳血了我不管你!”
脑内突然出现林漪斥责他的声音,没人管他干什么,想做什么都会顺着,只有她,会管他。
林老师最知道怎么教好他了。
男人将烟放回烟盒,蜷着腿,189的大男人缩成一团躺在沙发上,头紧紧埋进膝盖里,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