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家的女娃也是可怜,唉。”
“可不是嘛,天天被静娘打。”
“都是家事,咱外人也不好说道。”
“她上次不小心把碗打碎,跑来家里求我借一个给她,看着可怜就拿了一个给她,唉。”
“娘,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在隔壁这家人叹息中,一个小女孩蹭得一下从门前跑过,一边跑嘴里一边念着。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女娃——白离,而静娘就是她母亲——白许静。白离出生在一个小村落,她一直不懂为什么娘这么讨厌自己,直到五岁那年从邻居口中得知,娘在怀她的时候爹和另一个女人搞在一起,又嫌弃家里这多一个女娃多张嘴抢食,在她出生不久后就带着那个女人跑了,至于跑去哪了谁也不知道。虽然白离年纪小,但那时已经能听懂这些了。
白离其实很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她讨厌分离,可出生父母就分离了。她恨父亲,可根本不知道父亲是谁长什么样子,只留一下一个田忠的名字。碗没有洗干净,地没有扫干净或者是单纯母亲心情不好,都可能招来一顿毒打。白离总觉得母亲也是被辜负的那一个,自己好像也是有亏欠母亲的一样,所以在后来的一次次打骂中,她总是想着:就当赎罪了,该恨父亲的。
每次被打后的夜晚,她心里就对田忠这个名字的恨意更上一层,在一次次的恨意的想象中,连属于这个名字的脸甚至都被构想得清清楚楚。
可是即便这样去转移恨意,也抵不住多年来的痛苦,最后还是连他们一起恨上了。
白许静平时就做些针线活纳鞋底到集市上卖一卖,至于家中的田地,丈夫跑了后她就没再管过,把土地租给同村的田二为家耕种,每年靠着这点租金和纳鞋底的钱生活。有时候田二为看这孤儿寡母生活紧凑,也会在秋收时送一些粮食过来。
这已经是白离在这个村落的第九个秋天了。
“娘,这是二为叔刚送来的米。”白离拖着和她体重差不多的一袋米进屋,小心翼翼地搬出家里仅有的大米缸,一勺一勺地将米装进去。
“他们这些粮食不还是从我们家的田地上收的,知道送一些还算有点眼色。你小心点放,要是米撒了,看我不打死你。”静娘瘫坐在树下,一手摇着蒲扇。
其实白离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慢慢懂了。她很想说家里田地租出去是收了租金的,这个米纯是二为叔好心。但是她知道不能说,只在心里默默记下。她有时也会得空跑去二为叔家帮忙干点活,虽然对方也只说一个小女娃能干啥,让她玩去,可白离不说话就默默出力气苦干,如果到了饭点二为叔还会留她吃顿饭再走。
“娘,米装好了。”
“装好了?装好了就打点水过来,杵着干嘛?瞎的吗?没看见你娘都要热死了!怎么都立秋了还这么热,这鬼天气!”
“娘,水来了。”
“死女娃,这么慢是要渴死我吗?养你有什么用?”
白离在催促下跑向院子的树下,因为过于急切,跑到树下时水晃荡了些在地上。
“娘...娘喝...喝水。”白离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水被接过的下一秒白许静手里的蒲扇就被挥舞着落到了白离身上。风吹得树沙沙作响,也嘲笑着白离的命运。
白离知道现在她只能依附于娘亲生活,她想逃离,但绝不是现在。在等两年吧,她想。挨完打后白离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目前好过一点,去厨房煮了粥端出来,白许静吃完后没说什么就进里屋休息去了。白离默默收拾了碗筷到厨房,忙完后她看着娘亲已经睡熟,想着自己出去走走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反正平时娘也不怎么管她去哪,毕竟谁会在乎一个拖油瓶摆放的位置。
她偷偷出门后,看着地上的影子觉得也还不错,自己也有个伴呢。为了让影子一直陪着自己,白离抬头望了望月亮,就面向月亮的方向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家后面的一个小山丘上。一不留神,白离踩空摔了一跤。
“呜...呜...呜...”白离正头昏脑涨之际,听见了几声小狗的呜咽。估计它也是没注意到这个坑,不小心栽下来的,也算是同病相怜。
“小狗,我可以救你上去,但是我不能养你。我带你回家给你包扎下,但你可千万别发出声音,不然我要被娘打死的。”白离一边抱着小狗,一边朝家里走着。小狗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白离怀里。白离翻出自己之前的旧衣服,扯了一点边角下来,蘸了水简单的擦拭了小狗腿上的伤口后包扎好,又拿小碗装了点晚上剩下的粥让狗赶快喝完。收拾好这一切后,偷偷出门带着小狗去河边把一身泥土洗干净,又找了堆干草在树下做了个窝,安顿好小狗。
“好了,我走了。我只能帮到这了,以后靠你自己了。我也会靠我自己的力量离开这,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啊。”小狗呆呆地望着白离的背影,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月后,白离已经偶尔能在街上见到活蹦乱跳的小狗了,小狗每次看到白离总是对它笑笑又摇摇头后,便止住了跑向白离的步子。白离心里也给自己打气,自己也会有自由的那天的。在这之前不要和任何事物建立太深的联系,她怕有了牵绊后面自己想离开便会考虑太多,这也就是为什么白离从未给小狗取过任何名字。她明白一旦取了名字,就建立起了和自己的牵绊,可自己终将是会离开的。
又一个月后,天气渐凉。一天晚上,白离准备关上院子的门时,发现小狗一直蹲在门前,也不出声。它好像一直记得白离第一次见它时说的话,就这么安静得等在门口。小狗不出声,只是一直扯着白离的衣裳,这是第一次这样。
“嘘,我先看看娘睡了没,待会跟你出去。”白离感觉它应该是想带自己去个地方。返回房间确认娘已经睡着,自己不会被发现后,白离轻手轻脚关上门便随小狗一路跟去。
在一个街道尽头的角落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看见像是个人躺在地上。白离有点害怕,一点一点走近发现,躺着的竟是个看着像是和她差不多年岁的男孩,看着面前缺角的碗,应该是这条街的小乞丐。
“喂,还活着吗?”白离戳了戳小乞丐的手。李陌察觉有人过来了,微弱地抬了抬眼皮,他现在是在是又饿又疼,感觉到没有危险后又闭上了眼睛。
“你是希望我救他吗?可我不是救世主。”白离无奈地摇摇头。小狗只是呜呜地叫着,一直绕着白离的脚边转。
“你是想说他之前在街上帮过你,所以希望能救救他,是吗?”听见白离的话后,小狗低下来头,白离见自己猜对了,重重叹气后转身准备离开。鬼使神差地她又往后望了一眼,房檐影子将那一人一狗隐匿其中,给白离和他们此刻的站位划出清晰的界限。白离投降了,她默默想着如果自己没有一直忍受着依附于母亲,大概现在也是会和这个小乞丐一样流落街头,也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做足准备后再逃走的想法。
“小狗,把这碗叼上,走吧。”过了一会白离回来,默默背上小乞丐。白离没想到小乞丐竟然比她还轻,心中不免悲凉,但也还好是这样,不然她真的背不动。
“谢谢。”李陌突然又转醒了一会。
两人一狗就这么在月光下前行着,此后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到了河边,白离把李陌放在树下干草旁,拿着碗打了些水过来。
“家里没有煮好的粥,这是我刚刚带出来的干粮,你现在饿了很久,就着水先就这么吃吧。”白离摸了摸自己和对方的额头,又找了些树叶沾了水敷在李陌额头上降温。
李陌吃完后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你身上这些伤痕是惹到什么人白天被人打的吗?我没有药,只能简单帮你清洗下伤口以免感染,后面的只有忍着靠自愈了。”白离一边清洗着伤口一边说。
“没关系,已经很感谢了。这些是被其他乞丐打的,已经习惯了。只是没想到今天他们下手这么重。对了,我叫李陌,你叫什么名字?”
“白离。”
“谢谢你,白离。我以为今天要死在街上了,还好遇到了你。”
“是这小狗非要把我拖来的,谢它吧。”白离摆摆手。
“我之前在街上看见其他乞丐想要诱捕这小狗,故意摔倒阻碍了下让它跑了。没想到这次多亏了它。”李陌淡淡笑了下,已擦干净的面容被月光衬得惨白。
“你现在还虚弱着,少说点话。先等烧退了,估计明天就能恢复不少。”
“唉,好人做到底。今晚就先这样休息吧”白离脱了自己的外套,自己也躺上干草,把外套盖在两人身上。
“嗯。”李陌转头看着白离,风吹动着她的发梢,他竟觉得无比心安。
除了自己的名字,李陌对七岁以前的人和事的记忆全无。自有记忆以来就是孤身一人,两年来各处流浪乞讨。运气好也会遇到善心人随手施舍,运气不好就难免招致毒打,过着有上一顿没下一顿的日子。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他想着也许是父母抛弃了自己又或许他们早已不在人世,不然为何从来没见过他们,渐渐地他也不再去想这件事,或许自己就是美猴王转世呢,他想着。李陌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流浪到了田家村。他早已学会了不依靠任何人,他想大概自己这辈子就是孤独的命理吧。可此时,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白离却让他觉得好像人生也没那么糟糕。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李陌默念着,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