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呀。

    暮寒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她盯着黢黑的床底，眼里有明显的疑问和久久的沉默。

    小狗一个猛子栽进她的臂弯，显然没有看见主人不太美妙的神情，尾巴摇得起飞。

    暮寒不得不开口，轻声问道:“小白?”

    声音好像惊动了床板底下那位，小手瑟缩了一下，开始往回爬。

    暮寒清晰地感觉到圆润的指尖划过她的手心，带着冰凉的触感——短小的手指勾了勾，瞬间，暮寒条件反射般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下好了，小手连带着手臂都僵住了，一动不动——暮寒读懂了对方此刻的情绪，它在装死。也许是自己锁得太紧的缘故。

    但暮寒没有松手，她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趴着身体往里探。

    小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向后倒腾着退开几步，一边着急得原地打转，一边汪汪叫。

    床下的那位动了，这次不再是向后退了。它慢吞吞地向外挪动位置，一点一点的暴露在暮寒视野中。

    一个面容稚嫩、身材娇小的女孩从床底爬出来。目目相对，女孩又大又明亮的黑色眼睛怯怯地看着她。

    暮寒怔了一下。

    小许在爬楼。

    他虽然跟在张小姐身后，距离却拉得相当开——不说是步步相依，简直是“渐行渐远”。

    一出门，不，准确点来说是出了门几步路的距离，刀疤刘就别着长刀和他们分道扬镳了。他一让开，羊女就完全出现在小许的视线中。

    羊女像没发现刀疤刘的动静似的，稳步向前，或许是全然不在意。小许想象了一下羊女不在意的神情，那会是一张冷着的脸，仿佛连眉毛都挂了冰霜。

    小许想了一下自己，他是完全不敢提问刀疤刘要去哪里的。可以判断的一点是，刀疤刘去的绝对不是回房间的方向。

    他哪敢有什么怨言?

    小许加快脚步跟上羊女。随着距离不断拉进，他敏锐地察觉到羊女身上散发出不愉快的情绪波动。

    小许心里咯噔了一下，自觉放慢了脚步，他和羊女的距离也逐渐变大。直至羊女消失在楼梯尽头，他才几步并作一步迈上二楼。

    上了二楼，视野一下开阔了起来。

    回廊没有人，空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个。小许拐进一排排房间的夹道，还是没有看到羊女的身影。

    看来羊女的速度比他快许多。

    手放在门扉上时，小许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一、二、三、四，这里总共四间房，是住不下所有玩家的，一定会有其他住处。自己刚才默认张小姐的房间在这里，如果张小姐去的是别的住所呢？另一处住所也在二楼，在哪里？

    现在离楼梯最近的几间房都在这里 ，去另一处住所只会更远，路途更长。

    小许陷入了羊女那么快不见踪影的思考中。他算是发现了，这个副本里除他外的其他玩家都拥有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本领。

    同样的地点，时间回拨。

    金丝眼镜程同凤朝阳辞别，他走在灯火昏暗的路上，光和深红色的木板在他眼中晕成暗红色。

    程不得不顿住脚步，让眼前的景色清楚一点——

    此时，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穿着一件古装样式的衣服，程说不出这是什么形制，只是觉得与这座古楼莫名贴合。衣服美丽，人也毫不逊色，两两相配，更是此地殊色。

    黑色的眼珠，黑色的长发，除了相貌出众外看不出什么独特的地方。程摸不准女子的身份，是未到场的玩家之一，还是……那种妖物。

    女子也看见了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意外，比意外更先宣泄出的是淡淡的微笑。

    程有些摸不准对方皮笑肉不笑的用意。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是出于什么缘故，他都应当和和气气地打个招呼:“林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女子似笑非笑地回应，算是默许了自己就是林小姐，“陈先生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

    程觉得这个副本可能有些克他。先是凤朝阳，现在又是同样不回房间的反问他怎么在外面。

    但他没有挑明这一点，反而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没注意时间，一不小心就留得稍微有些迟了。”

    “那快快请回吧。”被叫作林小姐的人站在阴影处一动不动，见金丝眼镜迟迟不进房间，又慢悠悠地补上几句 :“我听这里的工作人员说，前段时间楼里发生过命案。陈先生要是大晚上一个人在房间外面待久了，恐怕会有危险。”

    听到这话，金丝眼镜眯了下眼。

    林小姐毫不在意他审视般的目光，泰然自若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并不看他。

    回房吧，程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背对着女子，不带回头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姑娘你好，你是谁。

    疑问从暮寒心里飘出来，冒了个泡。

    夏夏刚从床下出来，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挨在床边。她的睫毛纤长浓密，冷静地看着自己——

    女子用清脆好听的声音问她:“你是谁？”  小白狗也站在一旁，轻轻地摇尾巴。

    暮寒收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屈着，半蹲在地上。右手慢慢松开女孩的手腕，放在腿侧裤兜的位置。

    她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女孩——年纪很小，不超过十岁的模样。标致的脸蛋，两颊肉嘟嘟的，扎了两根小辫，看起来像一个白净的瓷娃娃。

    不过白净得属实过了头，没有一丝血色。体温冰凉，摸起来是不属于活人的温度。点滴细节和情境推敲都不容置否地把女孩的身份指向“鬼”，一种不知真假的存在。

    “我叫夏夏。”小女孩有些腼腆，说完这句话就抿着嘴不再言语。一双像小鹿似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看。

    暮寒干脆把腿放下，松松垮垮地坐在地上，低喃着重复了一遍，“夏夏。”

    夏夏见她点点头，用审视的目光撩遍她全身上下，左手对旁边的小伙伴一指，说:“我叫林若月，她是小白。”

    夏夏乖乖地嗯了一声。她浓密微翘的睫毛扇了扇，像一对小刷子，软软地从暮寒心上刷过。

    小白则围着圈打转，圈子把暮寒和夏夏都包绕了起来。看得出来，对暮寒和夏夏的交流，它显得愉快且期待。

    “你好，夏夏。请你回答我的一些问题。”暮寒注视着女孩的眼睛，对她说:“你是一直待在这间房间里面吗？”

    “是。”夏夏乖巧地点了点，身上洋溢出一种纯真的气息。

    “你之前是一直待在床下面吗？”

    “不是。”夏夏说完后慢慢地摇了摇头，好像在思考一个不确定的问题，反复确认答案的对错。

    暮寒思索了一小会，挑了个折中的问法:“你有时候会从那个空间出来，但不会离开这间屋子，是吗？”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条突如其来的游戏提示就从她的脑子里跳了出来。

    【恭喜玩家小白解锁“神秘空间”关键信息】

    当当当当当——又是一连串的提示如同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为鼓励玩家小白的优秀和进取之心，游戏决定向您提供“进度助力”，现在抽奖即可领取副本关键信息条！】

    【获得赠送“抽奖机会一次”】

    【点击即可开始抽奖(当前拥有1次抽奖机会)】

    【有人说过，一条免费赠送的信息不亚于天外横财——有了它，顺利通关的的几率将随机提升，或进步微乎其微，或离胜利近在咫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温馨的新手提示:未说明情况就是不向全体成员展示(包括NPC)】

    观感不亚于广告弹窗，聒噪——暮寒在心里默默评价。系统像是被漠视了许久的宠物，憋不住话，于是自己找了个机会哇哇大叫。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

    频繁的游戏提示给暮寒带来的更深刻的感觉是——系统在高调宣扬自己的存在感和价值。

    暮寒不得不从小白和夏夏身上分出一些注意力，匀给处于意识通话状态下的专线客服。

    【谢谢你的恭喜，这个小姑娘对我来说很危险吗？】

    暮寒这话问得前言不搭后语，系统却瞬间读懂了她的想法。通过检索可知，它上一次主动出声提醒正是暮寒遇见怪物兄弟的时候。

    不过和怪物兄弟相比，眼下的女鬼不止是无害，甚至可以被称为温良。

    夏夏虽然在实力上软弱无害，但仍和它的同类一样，拥有一项相当出众的天赋——敏锐的感知力。

    它抓取了暮寒的情绪。这位漂亮姐姐外溢的情绪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小白解释后的温和，现在，变成了不爽和不耐。

    它所感知到的所有的情绪都是模糊的。但这不影响它判断出这种感觉是负面的，令它感到“害怕”的。

    夏夏不明白，“害怕”具体是什么感受。

    像它们这种生物，是不会有汗毛直立、打个哆嗦这样的本能反应的。它呆呆地望着暮寒，却是在模仿副本中曾经见到的将死之人面对恐惧的画面。

    它反思着那些人遇到强大怪物时口不择言的场景，是什么都说的。

    本能告诉它，暮寒很强，直观的压迫催得它把所有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地交待出来。

    “我没有离开过这里，我做不到。我有时候会偷偷溜出来，因为别人都看不见我。夏夏这个名字是来过这里的人给我取的，我不记得了。”

    暮寒诧异地看着夏夏。她正在问游戏的话，不解小姑娘怎么突然咕噜噜地说了一长串。如果不是想着不合理，她几乎以为是系统威胁了NPC。

    【它不会对您造成危险。】

    【对怪物危险度的咨询不属于您当前可获得的赠送信息范围内。请遵守游戏规则，通过抽奖等正规方式获取信息】

    【那你怎么还回答我。】

    【向玩家提供良好的服务是我应尽的义务。】

    ——如果暮寒出了副本，到游戏空间玩家留言的地方多打听打听，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轻松得知游戏在服务方面被骂得有多么惨了。

    “夏夏，你说别人看不见你，可是我和小白现在都能看见你。”暮寒有点疑惑地问到。

    “小白是除了大人外第一个看见我的。”

    大人?

    暮寒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的灵光，尚未抓住就转瞬即逝。

    “扣——扣——”

    门口传来两道清晰的敲门声。

    唰的一下，三个脑袋齐齐看向门口。

    暮寒蹲着起身，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