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那什么。”
这句话在暮寒心头荡了一圈。泛起一圈圈涟漪,那些涟漪牵连起自己失忆、到这里来的悲惨经历。
想着想着,想多了叹气。
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一直坚持寻找,是么。这样一对比,感觉自己失忆并被扔到高难度副本里,也不是天下独一份的凄惨了。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安静地对视。对顾先生来说,对视好像无关人类精神上的交流,也不是动物世界里的挑衅。
他只是看着暮寒,因为暮寒在看他。
被这样一双毫无波澜的,漂亮的黑色眼睛盯着,暮寒几乎要催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挣扎着出土。
她的眼睛一下也不眨 。所有话语最终还是静悄悄地收回心里。无论是真话还是谎言,她都没有更进一步追问的必要。
暮寒只是嗯了一声,“祝你早日找到。”
阖门的时候,脑海里传来清晰的“哔——”的一声,然后是意外的播报——
【副本时间受到玩家干扰,流速变快,夜晚即将来临。请玩家做好准备,不要违反本次游戏规则。】
她不太清楚这样的变故意味着什么。但她记得,顾先生在屋子里处理尸体的时候曾同她说过这样一段话。
“时间要加速了,等会直接回房。夜间不要离开你的房间,会有危险。”
很明显,时间的变化与顾先生脱不开干系。
她跟在顾先生后面,盯着对方的背,沉默地想。直接问他刚才做了什么或许不太礼貌,对方作为队友也没有询问或指责自己为什么会摸到别人的房间里。所以她挑了一个不冒犯的问题。
“如果违背游戏规则会发生什么?”
寂静,暮寒说完这句话后,只能听见一深一浅的呼吸声。顾先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可能是没听见,也有可能是不方便回答——没听见还是不太可能。
顾先生大步向前走,他腿长,速度也快,四周的环境变换了一番——这是回房间的路,暮寒认出来了。
中间路段的环境比较开放,随时可能会遇到外人,暮寒没有追问顾先生,老实且本分地表演出一个和未婚夫发生了矛盾的人物形象。
到了,木制门扉出现眼前。
这是暮寒的房间,顾先生还站在她身边,看不出要回自己房间的意思。
暮寒拉开门,让了半个身位,顾先生没有跟进来,一直直到暮寒进了房间,拉着半扇门,以与顾先生同样的姿态安静地看着他。
顾先生还是站在门口,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暮寒最终在摸不着头脑的沉默里关上门。关门后,顾先生就离开了。他确实不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违规的后果和危险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转身匿入黑暗之中。
暮寒不知道这一切,但她很快就要发出诸事不顺的感慨了。
二楼,林若雪的房间的隔壁的隔壁,暮寒和顾先生方才路过的某个房间。
这里的每一间房都属于民宿主人,但现在这间房的住户是肩负旅游和办案职责的风小姐,新晋A级玩家凤朝阳女士。
“风小姐”和这间房的原住民发生了一些冲突,在此,她要申明——原住民不是一名人类,也不是老鼠蟑螂之流。
原住民是一只【水鬼】,一个看起来很斯文且聪慧的副本玩家告诉她的。
“这是一只水鬼,它属于这里,所以它的出现不是偶然。”金丝眼镜程扶了一下眼镜,看了一眼已经被铁链五花大绑的水鬼,又无奈地看向站得远远的凤朝阳,“呃,风小姐,它的危险性很小。”
“我知道。”风小姐答,仍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脚一动不动。
风小姐,也就是凤朝阳女士,她在刚才已经向金丝眼镜做了自我介绍,同时爽快地坦白了自己的本名。
姓凤,所以化名是风是吗?程在心里小声嘀咕并做了个判断。她没有易容,说的也是实话。
眼前人不属于S级玩家,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个特征可以和目前已知的S级玩家对上号。如果她是A级玩家,就意味着副本中剩余的,至今还未露面的两名玩家都是S级。
还有一点,不知道这位凤朝阳女士是否属于第一公会?
金丝眼镜程没有在风小姐的问题上陷入深思。
虽然这只水鬼充其量只有氛围上的伤害,但怎么处理,弄到哪里去,都是一个大麻烦。
这种生物其实很少见,他瞄一眼就认出来了。奇怪的是,【水鬼】一般只出现在有水的地方——这个带木桶的,看起来老家是口水井。
但它身上的气息与古宅一致,一致到足以证明它就是这里的原生产物,而不是后来被搬过来的。
风小姐动了,她伸手了,手里拿着一只完全空白的卡牌。
这张卡牌引起了程的注意。
游戏卡牌的类型五花八门,大致分为两类,道具类和技能类。严格意义上 ,这种分类并不准确。空白卡牌不能划到这两类中的任意一类。
如果不考虑大众性和实用性,从严谨的角度来看,应该把卡牌分为空白和其他。释放技能和道具的是其他卡牌,起存储作用的是空白卡牌——可存储的包括但不限于物品和技能,凤朝阳递给他的这张就能够“存储” 一只怪物!
所以这种空白卡牌上限高,下限也高。值得一提的是,还特别稀少。
“风小姐,这个处理代价太高昂了。”你确定吗?
“拜托,谢谢。”
程从风小姐的身上读取到了纯粹的诚恳,面对自己的沉默,她斟酌了一下,补充到。“如果你有其他处理方法,我愿意用这张空白卡牌作为报酬。”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把这个丑东西尽快带走的请求。
金丝眼镜程还是遂了她的愿,并用那张卡牌解决了这桩麻烦。水鬼化作一道白光,那白光在原地扭曲了一下就不见了。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水鬼:一种水生怪物的统称,常作为冤死或害人的对象。身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这些都是小问题,请不要靠它们太近。】
【奇怪的备注:它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
【危险等级评估:无害】
卡面上的图片是那只灰褐色的水鬼,它的身上缠着几条细细的铁链。实际上,这根铁链很粗且相当的结实。凤朝阳亲眼看到金丝眼镜以非常流利的手法用手腕粗的铁链捆牢了水鬼和它连带着的木桶。
地上还留有一摊水迹,呈长条状。金丝眼镜还观察到一些拖拉的痕迹,结合一下他来的时候看到水鬼连带着木桶躺倒在地的画面,合理推测是被一脚踹翻了。
“看起来水质不太好。”风小姐走近了,她看起来没有讨要那张卡的意思。
程嗯了一声,表示对风小姐看法的赞同。然后,晃了一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卡牌:“这张卡……”你想怎么处理?
凤朝阳显然懂了金丝眼镜的未尽之言。她拿余光暼了一眼,眼神就飞走了。
有轻微的逃避倾向,金丝眼镜程判断。
“我就不要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她看起来很嫌弃,很抗拒,即使丑陋可怖的水鬼已经折叠成一张卡片。
嫌弃,当然不会。
空白卡牌的数量稀少且好使。虽然这张已经被用过了,就此定性,只能反复释放和回收这一只怪物。但依然很珍贵。
储存怪物的空白卡少之又少,他也是第一次摸到,对方愿意送给他作个收藏,他自然难掩喜悦,“那多谢了。”
“你看见了吗?”凤朝阳指的是【奇怪的备注】还有它后面跟着的小放大镜。
没了那个湿漉漉的水鬼躺在地上,她身上“不自在”的僵硬感消失了,明显放开了许多。
“我看见了。”游戏把水鬼的信息同时投放了给他和风小姐。
这个放大镜的符号他见过很多次,金丝眼镜勾起了一个公式化的笑容:“风小姐,看来我们的调查有进展了。”
这无疑是件好事,调查有进展意味着任务有进展,任务有进展意味着成绩有进展,成绩有进展意味着奖励有进展。
凤朝阳歪了一下脑袋,火红的发尾甩起一个弧度:“已经有玩家击杀了两个怪物了。”
是的,他听见了【玩家XX击杀 怪物兄弟·弟】、【玩家XX击杀 怪物兄弟·兄】的脑内语音播报,就在进门后不久。
但是有一只怪物就在你眼前,你却因为“害怕”没有杀了它——这种算得上冷笑和嘲讽的想法刚刚飘起,就被程压了下去。
他放缓语气,平和地对凤朝阳说:“确实有其他玩家暂时领先了,但大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别人胜利,我们也能胜利。如果我们成功拿到这个信息,就多一份筹码,可以和其他队友交换信息。”
“喔。”凤朝阳点点头,火红的头发在程的眼中跳跃。
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游戏里,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比凤朝阳更难缠的玩家,一两句话的拆台远不足以让他生气。
但程还是打消了刚才建立的和凤朝阳加一个联系方式的想法。
“哔——”
【副本时间受到玩家干扰,流速变快,夜晚即将来临。请玩家做好准备,不要违反本次游戏规则。】
变故突生。
金丝眼镜飞速扫了凤朝阳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同样意外的表情。
“地上的水需要拖干净吗?”金丝眼镜问。
他得离开了,最迟不过帮凤朝阳拖完地就走。
“谢谢你啊,我自己来就好。” 凤朝阳打了个响指。水面上燃起了连绵的赤色火焰,很快液体就被蒸干了,木质的地板依然完好无损。
“怎么了?”凤朝阳看金丝眼镜一直盯着地看,疑惑地发问。
程看了几秒就收回目光,他对凤朝阳说:“晚上的时间不要出门。”
还是很值得公会招揽的。
程离开时默默地想。
【 夜晚是它们的时间,请玩家回到自己的区域
房间和被窝是可以安眠的巢穴
不要出门
会被攻击 】
*
【启示:夜晚、怪物 玩家 禁止出门(被动技能,获得侦探的小纸条)】
程的眼前浮动着仅自己可见的文字,那是【规则】,像线条一样约束和编织游戏副本的【东西】。
他看到这串字就明白,自己不能在“风小姐”的房间待下去了,于是走在了回自己房间的路上。
他的手指在镜框边摩挲了一下,思考起了白天黑夜、怪物、玩家……云舒云卷,一个个数据在脑子里落实成画面的节点。他想到了那个和任务有关的水鬼,又想到了凤朝阳跳动着的、张扬的火红发尾。
他摆摆头,把那个身影甩出脑袋。
一楼,餐厅。
小许握住了口袋里突然出现的纸条。在场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和异常,他是那样的平静和自然,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动作。
还吃吗?不吃了。
听到游戏播报后,大家都停止了进食。羊女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盯着门口。一名古装扮相的白衣女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发飘,穿着大概是“景区”工作人员的统一制式。像是一滴水没入砚台,交聚了三个人如墨般浓郁的目光。
女子不看他们,也不把目光放在桌子上。一点也不在意少了人,剩了菜。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字句清晰地念着属于自己的台词。
“请在夜晚前回房,及时安寝。不要随意走动。”
小许眼下可能不明白,为什么副本NPC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勒令”玩家回房——副本中即使是一个路人给出的信息也有可能是重要的情报,乃至游戏假借NPC之口传达的“规则”。说勒令一点也不为过。
但有一个深刻的道理,他还在地球上打游戏的时候就明白了——不要随便得NPC。
其他两名玩家看起来也没有要和白衣女子起争端的意愿,一个接一个地离座。
小许心里哀叹了一口气,把双手从兜里解放出来,滑落至身体两侧,也跟在羊女和刀疤刘后面离席。
二楼,林若月的房间。
许是时间将近夜晚的缘故,再加上屋内没有点灯,暗沉沉的一片。
暮寒的心跳了一下。
她把【欢缘小姐的宫灯】从【物品栏】取出,借着光点上灯。
烛头上火光跳动,暮寒的心几乎是极速坠落,一直落到谷底——灯亮了,小白不见了。
不是没看见的缘故。下意识的恐慌让她欺瞒了自己,实际上,黑暗中她完全看得见四周。没有在视野中寻到那抹白影,她便幻想着是自己看漏了的问题。
直到幻想破碎。
她感觉自己灵魂出窍——发出的声音好像在颤抖,其实没有。
“小白。”她喊。
清晰的,平稳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又回到暮寒的耳中。她在那属于自己的声音中听到些许动静,她拧在一起的心瞬间松了。
她缓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蹲下身体,对着空洞的床肚轻轻叫了一声,“小白?”
终于,听到狗叫声。
暮寒把手伸进床下,然后,她摸到了一只又凉又软的小手。
手指根根分明,很显然,这不是小白的爪子。
下一刻,在暮寒的视野里,一个狗脑袋从床底钻了出来——身体——尾巴,都出来了。小白摇着尾巴,直愣愣地往暮寒胳膊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