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

    过于古早的回忆,每每自灵魂深处钩沉而来,总有些许鲜明的画面浮出水面,似乎成为了这段时光的唯一代言。它们支离破碎,甚至构不成一段意识流,短到,令人难以回味。

    正因如此,钱理几乎不能想起那次相识是如何开始,又是因何而来。或许所有因果,都需要归咎于班主任无心插柳的微操:也许只是针对某个顽劣学生例行的座位调动,意外便牵绊了这个十四岁少年的青春。

    钱理并不喜欢港城的秋天,不仅因为这个季节总是与开学二字难解难分,更在于它的阴郁、萧瑟与无声,仿佛刚刚盛放的夏的一切,一瞬间在此夭折,由此陷入漫长的蛰伏之中。

    钱理轻薄地走入了这个令他讨厌的季节,以及毫无期待的初二生活。

    港城公立初中的升学只是一场随机的洗牌,并不需要孩子们过早背负江浙沪大区优秀的内卷机制。这种相对公平而轻松的升学,对于钱理,却是一种不幸的开端。

    从小便是“别人家孩子”,钱理带着所谓“文静”的美“谥”,第一次看见了青春期少年们光怪陆离的叛逆,或称之为物种多样性。打架、酗酒、抽烟,是每个班底层混混们的共同爱好,至于翘课、顶撞老师,只是进入这一群体的门槛罢了。钱理所在的二班,人称薛哥的混混头儿,其开房、□□的照片,自挂在□□空间以来,已成为一众豪杰们瞻仰的美谈。

    所幸,混混与学霸从来是形同陌路的两个群体,混混对钱理这样的好学生们,大多是和平共处,甚至带些尊敬在其中。尖子生们的困扰,也无非混混们在课堂上兴风作浪、扰乱秩序的行为。

    除此之外,钱理额外觉得孤独了许多,不止是因为混混同学中鲜有朋友,而且童年时厮混一处的发小,分化成了不同的群体。他不打彼时方兴未艾的王者、吃鸡,也融不进动漫、二次元,除了玩几款小众的单机游戏,大多数时间还是消磨在了几卷读不厌的诗中,以及敏感情绪的偶尔内耗。

    宛若“身世浮沉雨打萍”,一个上课敢与老师干架的问题少年被老蒋流放到靠窗的位置,以便监视。老蒋随意的命令对于混混少年仅是不痛不痒的迁移,而久居窗下的钱理却如同遭受了灭顶之灾。

    坐在窗边,意味着减少半圈社交,虽然偶有老蒋或教导主任的巡查,但总比深陷嘈杂的同龄人中轻松。窄小的窗台,闲置些文具,也可以腾出点桌面的空间,插画一两幅小小的写生,或者誊写几句喜爱的诗文。这方天地,几乎成了钱理在学校中的唯一慰藉。

    短短十数步路上,钱理内心无数次咒骂着老蒋的不做人,却不得不像一个闷葫芦一样,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搬到教室正中心的第三排位子上。

    室内大课间未半,屋外的秋雨淅淅索索。一场秋雨一场寒,阴湿的积水路面与满地黄黑交错的梧桐叶,预示着夏天的又一次远去。

    钱理的记忆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向往着夏天的清爽、热烈,但主调总是湿重的秋凉。夏天就像一场深度睡眠中的梦,稍纵即逝,从来不被记住,甚至找不到值得记忆的节点。

    钱理挽起淡蓝色衬衫的长袖,浅浅在肘部用纽扣系住。尚未从突然的搬运劳作中缓过劲来,他皙白的脸上多少添置着一点红晕。小臂露出,显得青筋分明,用以支撑棱角分明的下颌。上面绒毛细软,轻轻浮动了一层汗气。

    身侧的同学嬉笑或补觉,初一时大多已熟识,但没有深交与投缘的意思。在周围人看来,钱理就像风里一株瘦草:风来有应,无风沉寂。那一副侧脸看雨的模样,在一众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中,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或说是格格不入。

    钱理的脸烫烫的,生怕自己的神态与姿势被嚼舌成清高孤僻的做作,于是将目光巧妙地收回,避开与任何一个同学目光交汇的风险。右侧座位尚且空着,成为了目光的避风港,钱理不自觉地多打量了几眼。

    与许多同学潦草的桌面截然不同,桌子的主人显得干净细腻。起码目力所及,不见一丝橡皮屑或修正带的白色碎屑,也没有乱涂乱画或草稿。即使临时放在桌上的讲义与书本,也稍作整理。课本整整齐齐码在抽屉内,不觉拥挤:显然,主人精心考虑了当天的课表,不至于将各色课本一股脑囤积。

    不同于“差生文具多”的过度精致,桌侧只挂着一只白净的帆布袋,里面插着米色的透明收纳夹。书包放在椅子下面的篮子里,深蓝色的。

    向来沉默寡言的少年,对于融入新环境从来显得局促慢热,但不能否认他作为一个优秀观察者的存在。钱理目中无人地忽视了大多数人的长相,却格外细致地记住了他们鞋子的颜色、书包的样式、行走的姿势,亦或脚步声的细微差异。

    因此,看到那抹深蓝配色时,钱理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个头发微卷,干净而简单的身影。也不知为何,虽是一只深蓝色的书包,但钱理却看见了一朵盛开的红莲。

    钱理想起了儿时读过的《草房子》,里面,纸月给桑桑的书包,上面绣着一朵好看的红莲。诀别时,纸月好听的声音回响着,“能用好多、好多年”。

    钱理的思绪逐渐拉远,纸月的声音,清澈的眼眸愈发明晰,完全超然于喧闹的教室,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水乡的清澈。

    “你在看什么呢?”一声略显娃娃音的疑问打断了钱理的神思,伴着拉开座椅落座的轻微摩擦。

    “没事。”钱理条件反射地移开了目光,回复的声音带着些许局促,毕竟这样盯着别人的书桌,可算不上礼貌。自顾自想着,钱理不由得又烫红了脸。

    所幸上课铃及时敲响,打断了对话的可能。

    初秋的校园,铃声久久回荡,清脆,又沉闷。之如这个过渡的时节,雨逐渐停歇,凉意夹杂着燥热的余烬,在地面逐渐升起一种令人不快的热感,煎熬了钱理的心。

    她叫陆晚栀,数一数二的学霸,上学期的期末,好像还是班中的第二名。

    此刻,钱理有些后悔对那些混混同学们的敌意,起码这些人与自己毫无交集,权当一团整日倒头就睡的空气也罢,而眼前的少女却让自己暗地里地乱了方寸。

    入学第一天起,钱理便注意到了这个看来乖巧而灵动的少女,她谈不上女主般的好看,却也挑不出一点瑕疵。相较于千篇一律的网红审美,陆晚栀的脸略宽一点,清秀中稍显一点肉感,让人看着舒服,是属于这个年纪的美。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似一座洁净而自洽的围城。

    钱理不可否认当时的触动,但又如何?这就像读到一句好诗一样,或是被某一瞬间的风景感动。少年的眼里只有自己,他容不下任何不请自来的打扰。因此,这一瞬的悸动,如同投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散去,最后归于平静,成为视觉无意识的一环。

    不过当下,钱理还是忍不住少年的意气与浮躁,低着头暗咒老蒋这打破清规戒律的罪人。少女突然的问候、细微的呼吸,以及干净的侧影,都让自己无法刻意忽视。甚至于越想忘记,记忆便越如潮水般涌入,让少年忍不住去接近这愈发清晰的现实。钱理暗自无语,也许,这便是“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的烦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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