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走到门口，一推开门，就听“砰”一声，李宥下意识抬胳膊挡在梦姜身前。
“生日快乐！”柯有嘉举着彩带枪，兴高采烈。
漫天的彩色飘带从天落下，掉在李宥的头上、肩膀上。
他捏起一小片彩带，放在灯光下看，蓝红色的塑料被他小心翼翼拢在手心里。
梦姜在公交车上这一睡，差点就忘记了，他们还偷偷给李宥准备了生日。
她拉住李宥的胳膊，把发愣的他，拉进了屋。
李宥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出生的时间，在被柯霖明领养后，负责登记身份的警察询问起他时，他便直接把自己和梦姜相遇的那一天，当做自己的生日。
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连梦姜他都没说。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生日快乐的横幅，柯有嘉指着那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自豪道：“怎么样，好看吗？我为了你的生日，可是训练都没去，偷偷溜回来的。”
李宥神情还是有些木讷，还没等他回神，又被梦姜拽着往饭桌走去。
“这是我和柯有嘉一起去蛋糕店做的蛋糕，生日快乐，李小宥。”梦姜见李宥不吭声，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不好意思道：“柯有嘉一定要写字，是不是有点丑。”
“祝……你……永……远……快……乐。”李宥一字一顿，念出那六个字，舌尖抵在牙齿上，转而抬头，笑容漾在眼里。
“先吃饭，蛋糕慢点吃。”柯霖明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出来，李宥立刻接过菜盘，轻轻放下。
“虽然我难得下厨，但味道还是可以保证的。”柯霖明说完笑了两声，找补道：“要觉得咸了，就多喝点水。”
柯有嘉啧啧嫌弃，拉开椅子坐下，筷子抄起一块红烧肉，尝了一口嚷道：“爸，您这不是咸，是甜过头了。”
梦姜白他眼，推着李宥叫他快点坐，自己也尝了口肉，“哪里甜了，这红烧肉就是要多放点糖才好吃，柯叔叔你厨艺进步不少哦。”
柯霖明摘了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还是梦姜有眼光，你小子真不识货。”
柯有嘉哼唧着表示抗议，没人理他。
警局里的工作忙，柯霖明动不动就要出差，像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一年到头也没几天。
今天他特意请了假，回来给他们做饭。
简简单单烧了几个菜，手机网页打开了一堆，光是研究菜谱就花了一个多小时。
好在三个孩子都很买账，除了嘴碎的柯有嘉，叽叽喳喳给出一堆意见。
吃得差不多，就是切蛋糕。
李宥盯着蛋糕上的六个字，刚要拿起切刀，就被梦姜拦住。
“还没吹蜡烛，还没许愿呢。”梦姜从包装袋里拿出蜡烛插上，柯霖明打开火机点火，柯有嘉小跑着关了灯。
梦姜小声说：“闭上眼许愿。”
李宥朝她看去，乖乖闭眼。
四周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缓慢沉静的呼吸和窗外隐隐的风声。
暗下来的室内，暖黄色的火光，罩落在李宥的脸上。
轻轻颤抖着的睫毛坠落在眼睑上，皮肤上的一层细细绒毛好像也被晕染成了金黄色。梦姜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突然那双眼冷不丁睁开，琥珀色的眼里映照着梦姜的脸。
梦姜的眼睛与他的眼睛碰在了一起，下意识错开，敌咳一声，她后退了一步。
“你许了什么愿？”柯有嘉好奇凑近。
李宥掠过他，视线去找梦姜，心不在焉摇头，“不告诉你。”
“咦，真小气。”
“愿望告诉别人就不灵验了。”梦姜推开柯有嘉，把切刀递给李宥，“切蛋糕吧。”
“好。”李宥小心翼翼避开蛋糕上的字，第一块先给柯霖明，而后把写了“快乐”两字的那块蛋糕递到梦姜手边。
梦姜接过，李宥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低语，“姐姐，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梦姜扯开嘴角，“想要我快乐，那就乖乖……让我糊一脸吧。”她刻意拉长尾音，手指揩过一团奶油，往李宥脸上去。
李宥僵住，双眼微微睁大。
下一秒，柯有嘉跑到他身边，直接抓起一大块蛋糕拍在他的脸上。
梦姜也不禁睁大眼，李宥缓缓扭头，柯有嘉大笑着逃开。
被涂了一脸的奶油，他也不恼。
柯有嘉跑来跑去，在他脸上抹了好几次奶油，他也不反抗，乖乖任由他们在自己脸上画画。
“够了啊，别再欺负弟弟了。”柯霖明拦住他俩，“蛋糕也不好好吃，多浪费啊。”他说着，挖了一勺奶油，往李宥脸上蹭。
柯有嘉噗嗤一笑，梦姜抖着肩膀，揽住李宥的胳膊，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吃完饭到我房间里来，我还有礼物要给你。”
沾了奶油的睫毛眨动，他抿起嘴唇，甜味从嘴角蔓延，不小心舔到嘴里，心脏都好像浸泡在了糖水里。
蛋糕还剩下一些，被他们分着吃完。
碗筷收拾完，清扫好后，柯霖明看了眼时间，说还要去所里值班。
梦姜给他保温杯里放了茶叶又蓄了热水，送他到门口。
“小梦，回去吧。”柯霖明摆了摆手，“外面风有些大，你衣服穿的少，会感冒的。”
梦姜停顿，怔怔望着柯霖明下楼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道口，才收回视线。
“在看什么呢？”柯有嘉好奇地靠过来。
梦姜连忙避开，推开他的肩膀，“你吓我一跳。”她侧身绕开他。
回到房间，洗了把脸。
凉水过脸，闭上眼，把脸埋进蓄满水的水池里，屏住呼吸，身侧一切都变得很安静，焦躁不安的思绪像是一团透明的水母漂浮在洋流里。
什么都听不到，身体一点点放松，就在她要起来时，一口水呛进气管。梦姜猛地起身，脊椎蜷着，用力咳嗽。
肺被挤压到了极限，咳出了一口水，缓过来后，靠在墙壁上喘气。
敲门声响起，梦姜擦去脸上的水渍，走去开门。
李宥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的棉质长袖和灰色长裤，整个人柔软得像一团奶油。
梦姜侧身让他进来，他看了眼梦姜乱糟糟的床，又瞥了瞥那堆满了衣服的小沙发，斟酌几秒后，靠着梦姜的床边，盘腿坐在了地毯上。
“这个给你。”梦姜从抽屉里掏出一张黑胶，“我看你经常听这个歌手，上周末在商场里恰好看到的，就买了。”
她说的很轻巧，事实上像这种年代久远的黑胶唱片市面上已经绝版，她跑了好几家音像店都没找到，最后是在一个二手店里找到的，花了她快半个月的生活费，才买下的。
不过这种扫兴的话，梦姜是不会说的。
她瞧着李宥，见他捧着唱片，一动不动，不禁笑了，“怎么，乐傻了？”
李宥抬头，小心翼翼放下唱片，忽然张开手，用力抱紧梦姜。
梦姜“啊”了一声，被他满怀抱着，听到他胸腔里闷闷的声音，“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梦姜被他抱着，好一会儿，都不见他松开，挣扎了几下，没挣开，“李小宥，你放开我，我都没法呼吸了。”
李宥立刻松开了手，梦姜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快被挤麻了的脸，“你力气也太大了。”
“疼吗？”李宥抬手，手指擦过她的脸颊。
梦姜摇头，“疼倒是不疼。”她指着黑胶，“去你房间听。”
李宥说好，快速起来后，朝梦姜递去手。
梦姜两只手抓着他的手，自己几乎没怎么用力，就被他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黑胶唱片机是去年，李宥靠了全校第一后，柯霖明买给李宥的。
柯有嘉为此嫉妒了好久，吵着柯霖明要给他买台游戏机。
柯霖明被他磨得没办法，便叫他要是能把排名提高十名，他就买了这游戏机。
柯有嘉一口答应，而后过了差不多快一年了，看这分数，游戏机估计是和他无缘了。
推开房门，梦姜跟在李宥身后，目光落在平整到一丝不苟的床单上，犹豫了几秒后，没敢坐。
李宥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姐姐，坐这里。”他说完后，就迫不及待打开唱片机。
黑胶盘放进唱盘里，搁下唱针，等待几秒后，音乐响起。
李宥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他是真的很喜欢，像是小狗在唱片机前来回踱步，时不时跟着哼了几声。
“你们背着我，偷偷在玩什么？”门被砸响，柯有嘉直接推门进来。
他瞧了眼那盘黑胶，指着梦姜，“好呀你，偷送礼物。”他嫌弃摇头，从身后掏出一本厚厚的书，书面上赫然几个大字。
梦姜皱着眉念出声，“三年高考模拟题？柯有嘉你送李宥这个？”
柯有嘉搭上李宥的肩膀，把这本高考练习题塞进李宥怀里，眯着眼笑，“小宥，哥哥知道你爱学习，所以给你买了本题目书。你多看看，学透了，以后我的作业就交给你了。”
梦姜拾起枕头丢过去，“柯有嘉，你丢不丢人啊。”
柯有嘉侧头避开，李宥站着没动。
一枕头直接砸在了他脑袋上，柯有嘉大笑着。梦姜立刻爬起来，推开柯有嘉，拉住李宥的胳膊，踮起脚问他，“砸疼了吗？”
李宥摇头，只是表情有些呆。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枕头，突然就笑出了声。
“你被她砸傻了啊？”柯有嘉看着乐呵呵的李宥，一脸莫名。
李宥不说话，只是笑。
梦姜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宥这样，和柯有嘉面面相觑。
柯有嘉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用口型说，“傻子。”说完，他自己就笑出了声。
梦姜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一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止不住的笑声，黑胶唱片磨出来的音乐低低缓缓，那本《三年高考模拟题》被规规整整放进书架里。
暖黄色灯光无限拉长着影子，直到交融汇聚在一起。
梦姜偷偷看向柯有嘉，还是没心没肺的大男生肆无忌惮笑着，与在数年后那疲惫尖锐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定定看着，直到李宥拉住她的手，她才回神。
“姐姐。”
“嗯？”
李宥嘴唇微动，梦姜没有听清，往前，“你说什么？”
李宥笑而不语，侧过头。
窗外的夜色涌在玻璃窗上，反射着人影。
李宥的脸出现在那面玻璃上，黑色的阴影里，他失去了笑意，专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说：“姐姐，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