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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霜降,小集谈。

    楼逸正单独出现在角落里,格格不入的姿态,像极了一段强行粘贴在画卷上的褪色胶带。

    片音敛起好奇,和旁人一道,只当他是空气。

    早在她步入书店时,周序那精力焕然的话音就已充塞耳畔。

    “…虽然我和那帮人素不相识,但他们当时正聊得起劲,说什么也要带上我,我简直哭笑不得。那伙人先是谈论着普通人该如何谋生,接着又毫无章法地,开始架空般聊起了权力。紧临我的一个矮个子男人说,照我看,权力的本质是杀死纯粹!后者也是究其一生忙于追逐的人所必然要付出的最合理的代价。这其中不仅包括纯粹的制度、纯粹的自由,还包括纯粹的正义,以及纯粹的恶。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有人赞扬,有人哄笑,有人恼火,还有人安静得像一张纸。随后,不知道谁又喊了一句,只要是有助于提高或者恢复人性范围的恶,就不算很糟糕!如果情况允许,它们甚至该得到表彰!受到顶礼膜拜!”周序兴致勃勃地回忆,“大家继续笑了起来,然后七嘴八舌,你推我搡个没完,一会感动得互相拥抱,一会又发着毒誓,宣告彼此势不两立,破口大骂起来,好像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听他谈及这类趣事,南叔先是也跟着和悦可亲地笑,但没多久,他双眉紧锁,陷入深思。

    “你倒是提醒了我。嗯,这确实也是个值得琢磨的问题。”

    云卓急性子地追问。

    “什么问题?”

    南叔正色道。

    “我认为阿音说的很对,所有这些都绕不开人心的问题。人们之所以会对诸多事实感到费解,感到虚幻,乃至无力,主要是因为对人心探究得太少而造成的一种失衡。人在寻求真理的道路上,常犯的一大错误就是回避,是忽视或否认自己的罪恶,回避自己的阴暗面,只扑向真和善的一侧;要么与之完全相反,就好像人热衷于用正义稀释恶的同时,也不忘用恶来搞混正义。比起一味地回避,找出自身秉性中的善与恶,愚昧与才华,平和与暴躁,高傲与谦卑之间的关联,并且不简单地全盘否定其中任何一类,才更为可贵。道德是需要把人的复数性、复杂性全都容纳进去,才能稍稍谈论出一点皮毛,而人又往往必须要思考的话题。有人说‘我们在人生中不可能经历一件只具有一种意义的事情’;另一些人却坚持‘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的理论。归根结底,我们大多是根据积累到当下的感受和气量来做出判定,并拥有心情的。一切都时刻处在千变万化之中,你看不透一个人,这很正常,所有人连他自己都看不明白。人可以战胜但无法看透他自己,他可以了解自己,但无法看透。很遗憾的是,人对于人心的观探程度还处于胚胎阶段。我赞同这样一种观点,解读自己的阴暗面是一件很迷人的事,包括但不局限于,它可以巩固你的善。善良很重要,但有时候,只知道善良却是一种实打实的残忍。眼里只见过善和心里只想着恶一样危险,那些只懂得善良的人,一定会给世界带来最大的邪恶。听脑子里没有过恶的念头的人谈道德就是一场笑话,这样的人什么也不明白,他连一分钟也没活过!”

    “说得在理!在理!”

    周序突然插了话,不难看出,他又开始处于某种兴奋状态。

    “平衡不仅仅是善与恶的平衡,还包括善与善的平衡,恶与恶的平衡。我近来一直在琢磨这些,一直在琢磨,没成想…啊!”他开心地叫了起来,“这就是默契,默契呀!一个再完美的人,也可能没法控制恶的念头从内心闪现。人不可能完全没有作恶的欲望,这就像是说一个人可以在一生中一刻不停地杀人一样荒谬!但这些还仅仅是最单层最表面的道理,依我看,对于人脑力活动各层面的特性,人灵魂中那种阴影般、幽灵式的,变换无常的运动,所有那些心理学著作加在一起,也只能揭露出冰山一角!穷尽是无望的,但这也更加凸显出向内探究的重要性。天性不是同一批流水线生产出的产品,把同样的心灵运行规则强加在每个人身上是荒谬的,残忍程度相当于在人的身体中建造同一个洞穴。我有过这样一类经历,对我来说一度曾再普通不过的想法,某一刻突然焕发出极为不同的意义,赋予我难以言说的力量,我只好完全停止了思考,任由它非同寻常的活力倾洒向我。这时候,逻辑失效了,我只能跟着感觉走,尽管我不知道最终会被带往何方。我只能清晰地判定,这过程中的每一步,都不是任何我先前所学到的东西能够解释的。我想,如果人不自发去探究自己的内心,我们更本质的内在矛盾就永远得不到解决。”

    “所以,先前我们总结过的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嗯…要警惕将人内心多重维度单一化的那一类意识导向。”听完周序的言谈,南叔的眼睛也顿时发出光亮,嘴角浮起一丝沉稳的微笑。

    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快又将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表面上看,有些人也许会认为,这不是有多严重的问题。就比如说,在我还算有些了解的出版界,平均每天都能绕着同一个毫无意义的烂俗爱情故事重复生产出成千上万本不同小说的社会奇迹。人们通常很难想象,那些生活中各类看似温和的,常见且无害的存在,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将人啃食殆尽,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混乱和麻木的。我们要牢记一点,所有人生下来,原本都是带着各自活生生的灵魂的,它们都具有多重面孔,多种意义,多样可能性以及无限神秘莫测的生命力。即便他人不屑于来了解你也丝毫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要学会自己将自己视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来探究,要有意识地探问自己的心灵。人的思维同其它生命有机体一样,在各种矛盾对立中不断互补生长,在其内部的永恒变化与碰撞中,究竟哪些区域的细胞分层会相互接处,何时接触,以及之后会带来何种灵感或影响,都往往不受制于人。人能够在极具智慧的同时也非常愚蠢,精力充沛的同时又非常迟钝。关于人的心灵,永远不会有绝对统一的、定论式的判断。人心不是一道推理题,我们在座的对此也几乎都表示认同,即便是所有环节都从善的动机出发,也可能造成恶的结果;纵使是满怀社会理想、拥有强烈道德感的人,也可能做出十分残酷的恶行。也总有那么一些瞬间,即便在最良善的那一类人中,你也能看到对血腥和惨剧的迷恋。可以说,提前尽可能多地考虑到出于善行制定的规则中在实际运行后可能会导致的恶,这完全是必要的,时时刻刻将善与恶进行绝对的分离本身就是不成熟的妄断。此外,倘若更多地去揣测人心灵及感受的来源和构造,到了一定年纪,就不难发现,永恒的幸福是荒谬的,因为人绝不是为了单一的幸福或苦难而来的,不是这么回事。那些整天笃信说我活着只求快乐的人,终归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每天只给你快乐,就好像连续数十年天空都在放晴或下雨一样,那么过不了多久,人就会发疯!而在这种活着只是为了幸福的误解下,人恰恰是很容易疲乏的生物,也根本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这有点像只是重复着往大脑里填塞一顿又一顿无聊的快餐,随之而来的便是间隔期一次比一次更短的持续饥饿感。”

    讲到这里,南叔的面色黯淡下去,嘴唇抿作一条直线,似是内里在进行着一场战斗。

    “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呢…”他小声狐疑着,失落的样子让大家都不忍打断。

    好一会,南叔才有些含糊地将自己拉扯回来。

    “哦,对,对…有时候也不妨想想,善变成恶要比恶变成善更容易,还是相反?受到同等程度伤害的人,所产生的行径各不相同,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些差异?哦,对了,对了…还有,还有…我们的罪恶通常在何种情境下产生,又在何种境况下会付诸具体的实践?当人对恶的感知到达哪类层面时,才会只产生恶的想法而不作恶?才会能够在行善中得到全面的满足?道德究竟在何种情况下将获得永生?哦…这些都是可能的吗?”

    “嗯,还有,还有…”南叔拍了拍脑袋,唇瓣上方的淡青色髭须剃痕也跟着微微碾动。

    “我刚刚说到哪了?”

    云卓一五一十地答道。

    “您说了那么多,最后停在了‘道德将在何种情况下永生’,随后您又自问,这是否是可能实现的。”

    “哦,我忘了接下去要说什么。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唉,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了…我本来,是还有其他打算的…”南叔又揉起了额头,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我有说什么胡话吗?或者,前言不搭后语,一片混乱?”

    见状,周序用他爽朗的言辞帮南叔宽了心。

    “怎么会,您说的句句在理,还都很精彩,即便跳脱但整体性却也不受影响,不仅不是胡话,还能给人启发呢。”

    “啊,那就好,那就好。”南叔若有所思般低下头的样子,与他素来给人留下的印象并不相符。

    “要是这么长时间都在这瞎说一通,那可就白白浪费了你们的时间…”

    这时候,云卓好奇地看了眼南叔,问道。

    “您是不是喝酒了?”

    “哎呀,这不是一想到今天要来和大家见面,我一高兴,中午就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南叔说着笑了起来,笑容具有传染性,很快也跟着蔓延到其他人脸上。

    不过,这当中,楼逸正除外,在大家发笑的时候,他仍是呆坐着,在心里朝着天花板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

    待到笑声趋止,江教授双手交叉合握,加入了讨论者的阵营。

    “听你们聊了这么多,让我想表达些关于理性的闲谈。依我看,人有一个很大的误区就是高估了理性的力量,仿佛理性是绝对万能的,从而忽视了进入非理性领域的重要性,这恐怕也是一种失衡。世上不存在完全理性的生物,人也不例外。就像前面大家多次提及的,关于自我的内心,人也是知之甚少。即便无限接近每一条边界,在人的任何层面上(心灵、智力、能量等)观摩,哪怕仅是独立的一面,纵使它们不会互相交织,彼此影响,也是无法穷尽的。在理性之外,一定还存在着更高的范畴,待人来探觉。现在的状态就是,人们习惯于过分叨扰理性,将不属于它的足迹伪装成理性的四肢,理性无能为力,便开始对世界进行了报复。过分地、片面地集中强调物质和理性,最终结果的导向就只有一个,人变成集体的白痴,就好像一切虚假都抛撒上一层真实的概念之蛹,唯独真实变得遥不可及。当一个人面临着人生中绝无仅有的难题,尝试遵循他的逻辑和理性将全身的混乱结构进行重组,结束之后,他可能仍会发现,事情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感受和经验会向我们证明,有些东西…总有些东西,要高于理性和客观条件的判论,人们无法解释,为什么平日里极为理性的个体,在关键时刻却将其弃之不顾,转而投向另一股不知名的神秘魔力?有太多的现实经验证明,理性显然无法掌控人的精神所包含的一切。”

    这时,周序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地表示赞同。

    “比如意识中那些处于认知间隔的东西。”

    “对。”江教授脸上扬起合宜的笑,继续畅所欲言。

    “就是这样,说不尽也道不明。但我所能尽力表达的是,人所创造的诸多理论,例如哲学,或者是心理学之类,无一例外,都难逃以编织宏大理念来消解人行为中的个人责任及其灵活性与特殊性的倾向。理论一旦成了枷锁,时刻变更的现实的复杂性对人来说将变得更为隐秘,变得更加难测。有一点很重要:人的理性在独处时,也往往是谨小慎微的,等到能够抱团行动,则可能模样大变。仅仅依靠科学、理性,或是智力这一类重心,人无法破解生活的种种奥秘,也很难找到自我的真理之径。关于人核心的精神力量问题,关于那些显然超出理性的东西,需要涌现出各种更灵活的新探讨,需要更个人的、单独的阐释。毕竟天地间还有太多任何哲学家,科学家都不曾想像,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我们生命的东西。”

    大家就着江教授抛出的观点做了番趣谈。十几分钟后,向来积极的周序随性说道。

    “我没做什么准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既然大家都谈到了精神,我也聊聊我的看法。我认为精神是具体的,像食物一样,可以随时用来品尝,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触碰,也都能够够得着的。人们总把它视为某种支撑力量的来源,这没错。但问题在于不少人主要将精神当作集体共享的一张无形的大网,看不见摸不着,觉得离自己太遥远,觉得这太抽象,经由这种误导,人可能一辈子都在与奔向自己的精神擦肩而过。另一方面也很重要,即精神是具体的、个人的、独立的、私密的。人不能对世界太掉以轻心,有些人就是天生注定要作恶,甚至可以说适合作恶,命定如此,就像秃鹫生来就爱伺食腐肉,这是自然的一部分,没什么道理可讲。就像我们也已经谈过的,因为这一切的源起在于神,在于天,在于道,在于比善恶观念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的无上之境。善恶观是人发明的,而整个人类,乃至所有存在的来源,不可能因为受造物后天创造的理念而改变原初的运行轨迹。此外,人心出于本能会追求崇高的思想和灵魂,激发出朝伟大靠近的渴望,这符合人的心境,包括作恶的人。与之共存的是,人性在很大程度上使人无法达到自身灵魂最崇高部分所要求的那种高度。一个天生擅长从内心激发作恶欲意的人,不会因受到良好教育而做出根本性的改变,这其实也根本不是他自己所能掌控的。同一事件在不同时空或历史阶段中所受到的评判和看法也可能大不相同,人的命运和事件的命运一样具有不可抗性,必然性非人意所能抗衡。说到底,人要做什么,不归他自己管辖。这样,可想而知,如果善行的实施带上了强迫的意味,而不是人靠着自己找到的道路,那么教育者在进行教化时,他们或许会立即恼怒地发出反驳:‘可就是有人要凭着作恶来获取平静啊。我说的这种平静,不仅包括物质上和□□上的平静,也包括心灵上的安宁。难道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不少人就是这样!靠着作恶不择手段地爬上去,然后建立,掌控某种制度,编织成某种大厦,在里面把人圈起来,却转过头来告诫人们弃恶从善才是他们唯一的正道。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我玩你们的游戏?!’”

    一口气表述到这,周序渴得不行,猛地喝光了杯底的茶水。

    南叔拨过话锋,半是嘲讽半似认真道。

    “他还可以说,你怎么能够否认,只要人对痛苦、恐惧、作恶仍抱有欲望,他就会拼命地活下去,这种诱惑可比行善来得更实际,还要刺激得多!或者,他也可以朝你叫嚣:唉!我知道你说的那些,老一套老一套!我可都知道!然而,有一种思考,一种非常原始、纯粹的,一种真正自由的思考,可以浇灭你所谓的人性,点燃你的兽性,你不妨也来试试,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比你那一套强多了!只要是意志足够坚定,魔鬼也会从地狱里赶来为你喝彩!又或者:哦哦哦,你不懂,你是真不懂!当道德生病了,能够拯救它的,就只有罪恶。总之,多得是尖牙利齿,紧咬着准备叫你哑口无言。”

    这不失幽默的口吻却未牵连起半点笑意。云卓将手从桌面上抽回,见地中隐含着直率。

    “别说善,现如今,连恶也变得越来越雷同了。人们犯罪的原因都变得一模一样,无非就只是为了钱和性,好像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了。现在,好像再也没有那种激动人心,能够引起多方争论,甚至是值得敬佩的复杂的犯罪了。”

    听她这么感喟,本打算暂不发言的周序,头脑又活络起来。

    “问题不在于人性复杂,具有善恶等众多分层,而在于真正获得自己人性的人,从来都是少之又少的。这可是我们的老话题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自己,不一定是因为这有多困难,而主要是从未意识到自身正过着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他人的某种强行入场的真空人生,以至于一切都白白浪费了,虽然这也是一种人生。这样大多时候,当人恍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冷漠,也会大吃一惊,然后继续冷漠,因为他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说白了,这种冷漠不仅仅是针对他人的,也是针对自己的,是针对所有人的。自私和麻木的人,对自己的冷漠其实一分也不比对他人的要少。人们总是将过多时间耗费在社会公认的对其有利可图的事情上,面对内在的声音却往往视而不见,这造就了生活中空虚感和压抑氛围的普遍性。人活着需要有某种神秘的爆发力,某种印刻在你身上的自然律,某种你的本质驱动力。借用一句听起来不显得友善但却有些道理的话:‘偏见之所以能大行其道,是因为社会上不独立思考,人人都可支配的蠢货居多。’最糟糕的是有人掠夺你的思想,肆无忌惮地把你当成一件无主物。其实大多数时候,只要你跟别人活得都一样,就不可能有多自由。没有思考,没有反抗,人活着的所有努力都只不过是让自己的奴役看起来像是更为精致的一层皮。那么相比之下,什么都不干的懒汉,倒显得更为洒脱且真实。”

    这样无间断地畅所欲言后,周序如竹筏上的漂泊者般沉默片刻,接着说道。

    “我又在借题发挥,只顾自己痛快了。”

    江教授面色和悦。

    “瞧你说的,哪里的话。”

    云卓无所拘束地喊道。

    “如果哪天你变得不爱说话了,我会第一个不习惯。”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唯有周序骤然间感到头脑中划过一阵僵硬和紧张,他垂下头,耳根悄悄染出一片红。

    这时,久未发言的康景澜带着游移说。

    “天赋是神的理性,分给谁却非理性的抉择。”

    “你想表达理性的有限性,命运的无限性?”云卓问。

    康景澜略微摇头。

    “我也不知道。”

    谈话接续着,彼此分离,又融为一体。

    “要说起人被当作无主物,这可跟文学也脱不了干系。”南叔一改常态,愤怒如刚上膛的子弹般突突外放。“现如今人的生活如此无聊,文学要负一大半责任。都说文学是揭露人性的幽微,灵魂隐秘角落的利器,可我看,它已经差不多要成了掠夺灵魂的工具。现在的小说,看得人直恼火!可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人跑出来说几句公道话?翻开那些干巴巴的页面,你以为你将读一本书,可眼前却只是几颗白痴一样的骰子反复在那滚来滚去!你管这种连人灵魂尾巴上一根汗毛都揪不住的东西叫做文学?这充其量只是些最平庸的批发得来的脑髓中挤出来的排泄物而已!而他们还能大受欢迎,个个都被捧上了天!”

    说到这,南叔气坏了,脸变成了汩汩冒烟的汤锅。谁都能看出,他还没有说完,他还无法停下来。

    “要我说,人们对于这些作家,包括他们那些所谓的思想,都看得太重了,其实看待它们,就该像看马桶盖差不多!现如今,虚伪被养得个个膘肥体壮!连文学界、思想界也堕落至此!个个都成了一顶一的老好人,八面玲珑,相互吹捧,圆滑胜甲鱼!连原本最有希望听到不同意见、真诚批判的圈子,也都和和气气整天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在说着同样的好话,相互捧臭脚,谁也不得罪。单一的利己主义者们像蝗虫一样摞在一起,抱着各自的大小利益团体,又成了吸血的蚂蝗!各种协会啦,奖项啦,包装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其实都是些酒囊饭袋,骗名逐利的小圈子自嗨。书写得一个比一个差,名利却是一个比一个打捞得还要多。更可悲的是,在这些写东西像吐口水一样简单的所谓作者中,竟有人地位堪比大文豪,好像是个人就能被称为所谓社会的导师。请问,这样的人正在教给社会什么呢?这样差不多的东西,手头上一本还没念完,那边又‘新’写出了几十本,只是因为生怕读者从小到大被投喂得还不够愚蠢,影响了后续钞票的打印速度。屎壳郎咬狗,狗不狗郎不郎!这些不要脸的人,都是些贴着狗皮膏药的刽子手!哪怕一本书也没读过的人,也难逃被那些视你为愚人的东西荼毒!尤其是女孩子,尤其是小女孩,要小心,万万要小心,有些文学会写人吃人,可有些文学会吃人!”

    到了末尾,他嗓音竟满含悲切,几乎是在怒喝。

    “助力于使人的思想枯竭,就是在谋财害命!当然不只是文学方面,社会也没有给孩子们提供足够优良的本民族文化教育的氛围和条件。心灵缺乏根基,年幼时没有好好了解自己本土文化的精髓,人很容易异变成各种毫无实质的自卑感的廉价载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成了拔了毛的鸡,而不知剁碎烹调后,最终会落入哪张口中。”

    寂静,良久。

    沉默过后,朋友们沿着南叔牵出的话头往下谈论。周序刚一说完,康景澜便紧接着道。

    “我就来说说关于阅读的话题吧,以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阅读中比较重要且通用的一点,是要尽可能抽出一部分精力,有意识地打破文理分科的限制。例如我是名理科学生,在开始真正较为广泛地尝试翻阅人文社科类书籍以后,我的整个思维,以及意识状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是我先前没有预料到的。同样,如果是长期偏向于接受文科领域知识面的人,则可以尝试主动去阅读物理、生物、数学等理科类的内容。不要害怕读不懂或者不完全能读懂,即便是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就好比你手上正捧着一本经典的电力学著作,里面的内容对你来说从头到尾都非常陌生,相信我,这一点也不可怕,只要坚持读下去,至少通读一遍。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就会明白他人口中的‘我读了,坦白说,我一个字也没读懂,但我总有一种我已经获得了什么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文理分科必然会相应地压缩、分割和固化人的思维模式,或多或少改变人头脑的运行地图,因而自我修补是值得尝试的方法。简单来说,当你学会用物理的思维解决数学问题,或者用音乐的思维模式来审视生物学问题,等等。以此类推,不限组合,不限参与领域的类别和数目。总之,一切都在关联,在相互渗透,试着打破界限,不拘泥于固有的思考方式,进行新的碰撞,而后,那种全新的,乃至是你个人独有的启发和灵感才更有可能会诞生。再进一步,甚至于你可能会因此而最终向世界揭露出那些如果你不存在,则可能永远无法被人看到的事物和意义。”

    听完康景澜这番见解,云卓脸上现出激动的神情,频频向他提问。大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约莫过了半小时,江教授再次将谈话重心绕回了人心灵中的复杂性。

    言毕,在众人静坐斟酌之际,片音漠然的心境,蓦地泛起一缕受惊的鸟鸣。

    她双眸中闪烁着馨烈的光辉,竟与嗓音内透露出的疲乏显得十分相称。

    “如果我良心中最好的部分与最坏的部分相遇,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云卓有些不解,立即发问。

    “你是在说自己,还是其它人?”

    片音仍将目光定在眼前的尘埃中,从容道。

    “要知道,有人是在作恶时,可能是在行人生所有恶中最恶的那一件恶行时的一瞬间,突然看到了生命最高的信仰。这奇迹无预兆地降临在他身上,那一刻,他在脑海中引起了一阵嗡鸣,一种在先前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的声音…”

    沉默再一次围靠过来。大家脸上,增添了些许说不出的惊讶。

    云卓睁大了眼睛。

    “这不蹊跷吗?我还从未想象过,会有这种事情呢。”

    在短短几十秒中内,片音的言谈显然让江教授邂逅了某种私人的愉悦,她响亮地称赞道。

    “真是精彩,看来年轻人的嗅觉,就是要灵敏些才有意思嘛。”

    周序看了看云卓,又面向片音。

    “你是说,存在着这样一种概率,因行恶而引发的道德上的成长。当然,我同意这是可能的,尽管这很少见,但仍是可能的。毕竟,我想在所有人命运的总和中,没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

    云卓仔细倾听着,时断时续地说道。

    “让我想一想…一种…一种思想,思想转变…渗入,渗入…一个人那种特定的临界点时,对方的反应,脆弱、特征,等等,然后顺着…顺着这种完全出自本能的…即哪怕在罪恶时突然冒出的对美德的憧憬与渴望这条轨迹,也许就是…也许就是一个人能找到自己信仰的开端…”

    看她那副认真又磕磕绊绊的样子,周序禁不住暗自在心中发笑。

    康景澜接下去说。

    “也许不是开端,而是推翻…也许在这样特殊的时刻,他开始意识到过去信仰中所包含的种种内在矛盾,获取了先前不曾有过的新视角。”

    云卓有些不服气,反抗似的用快语速说道。

    “我还是觉得,我说得没错,我可是认真想过的。”

    素来好脾气的康景澜见状,连忙解释。

    “我只是在提出另一种观点,没有要否定你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云卓扑哧笑了起来,语气中有些无伤大雅的任性。

    “这才对嘛。”

    南叔也笑意盈盈地打着圆场。

    “都对,都对。”

    和乐的气氛在空中环绕,大家就着不同话题继续随意地交谈。散场时,片音注意到,一直被忽略的楼逸正,也跟着起了身。他面色沉重,看起来像一头河马。

    当晚,临睡前,骤雨飞临,片音靠向窗,雨的倾泻,让她想起不久前在后山散步时,曾听见鲤鱼跃出湖面的声响。

    这响动很快被一道腹语所掩盖,它爬上来,像一只晃过来倒过去的钟摆,沿着天花板蠕行。

    起初她断定,这是自己内部发出的言语,它一面似正义天使,一面又如邪魔附体,端正且阴湿。瞬息之间,一切都歪歪斜斜地掩映在一片密不可见的朦融里,至于这浓雾的源头,片音也已不再明晰。

    耳边传来它哓哓不休地呐喊。

    “这世间唯有一件艺术品,那就是人心。而人身上最有趣的部分,只在理性失控的风暴中暴烈凸显,这是无可取代的,人作为鲜活承载容器的仅有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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