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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在接下来一周内,朋友们又聚在一起。打破了以往大约一月一谈的会面频次,而这主要得益于彼此日程安排中阶段性的特殊契合。

    此时,南叔与周序就国学中诸子百家的话题正聊得投机,二人有说有笑,兴致高昂。

    出乎意料地,原本似乎已经习惯被忽视的楼逸正猝然间邪邪笑了起来,没好气地说。

    “瞧你,瞧你,掰扯了那么多,那我倒是要问问,你到底站哪一派,儒家?道家?还是哪一路?”

    这是近期连续几次的小集谈中,楼逸正第一次开口,众人微惊,头上笼罩起阴霾,现场顿时悄然无声。

    就在大家以为这位行为古怪的长者将持续不受理睬时,南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火冒三丈道。

    “真有你的!站队?站什么队?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就算是玉皇大帝他老子来了,这家也不能分!儒释道也不能分家!这些都不能分家!不能分!你个臭泥浆!我看,你就是发癫,存心来晦气我!”

    这番毫不留情的痛骂宛若雪崩般噼里啪啦砸了过来,楼逸正虽是立马不再吱声,看起来面无血色,一副唯唯诺诺,备受打压的样子,实则倒是不忘在心中暗自窃笑。

    这反应落在南叔眼里,已然毫不陌生。同往常一样,他当即对自己的回应感到懊丧。

    “我又中了他的诡计!”他想着。

    “应该把这烦人精单独发射到月球上去!”

    这段插曲结束后,江教授带头恢复了室内和睦的交谈氛围。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文师母走上前,声音轻柔且和善。

    “这是您落下的吧?”

    楼逸正接过那卷画轴,手指竟禁不住有些哆嗦起来。待凑近一看,辨清了卷轴外层丝带系结的形状和位置,他的脸瞬间“唰”的一下变白了,随即很快又涨得通红。他勃然大怒,感觉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堪忍受的羞辱,发狂似地猛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长桌前。

    见他那分裂而扭曲的样子,南叔顿了一下,呵斥道。

    “你又要发什么疯?!”

    楼逸正歪着头,故意狐疑地瞧了瞧他,冷不防蹦出一句。

    “臭虫。”

    几个年轻人哪里料到事情好端端会突然朝着这种方向发展,赶忙朝南叔靠拢,生怕他也跟着无法控制地发作起来。

    见对方沉着气,楼逸正又忙不迭用他那双眯缝起的眼睛在室内扫来扫去,最后将目光落回到南叔身上。

    “臭虫!臭虫!光头,光头,臭虫顶光头!”

    他得意洋洋地叫嚣着,末了,还不忘配合节奏给自己拍起掌来。

    “臭虫顶光头!臭虫顶光头!”

    南叔脸色阴沉得好似海里刚打捞出的墨鱼,他决意不再克制,盯牢靶心,精准地发起了进攻。

    “下三滥的东西!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小丑,才会三更半夜偷偷摸摸翻着墙,从窗户把自己那些癞蛤蟆都瞧不上的鬼画符扔到严家书店里来?怎么,现在看人家连打开看上一眼的精力都不屑于浪费给你,就狗急跳墙,咬起人来了?要我说,所期还是太好说话了,对待你这种下三滥,就应该在把你画的那些破烂扔回去之前,先在里面端端正正提上四个大字:狗屁不通!”

    “狗屁不通!”

    南叔重复嚷道。

    “都别说了。”

    严老师终于按耐不住,好声好气地拉着南叔往后走。

    有那么一会,楼逸正只顾生硬地仰起干瘪的脖子,像是一具木偶临近崩溃边缘,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那颗笨重头颅的压迫,身体正慢慢朝地缝里下陷,而在这危急时刻,他还没有缓过神来。

    云卓打了个冷战,劝道。

    “您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再来了。”

    这似乎将楼逸正重又拉回到现实,他神经质地抽搐着那对瘦骨嶙峋的肩膀,歇斯底里爆发般咧着嘴大笑起来。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好似变成了一溜烟,动作极为敏捷地登上了大家用来谈话的那张长桌。

    他用脚底带泥的肮脏皮鞋大肆踩踏着白色桌布,在上面踱来踱去,眼神也随着步伐滴溜溜转悠,不一会,他停下来,大张旗鼓地伸展出同样在发抖的手臂,睨视起四下围桌而立的人。

    此刻,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人人臣服的核心,他兴奋得整个身体几乎都摇晃起来,眼里放射出镶嵌着崇高的光芒,但在历经了这样一番感动之后,楼逸正很快又有些痛心疾首,于是,他沉下脸,迸足了气力,发狂似地嘶叫。

    “瞧哇!瞧哇!一群臭虫在开会啦!一只又肥又大的光头臭虫正领着一群带毛的小臭虫假惺惺地开大会!瞧瞧,瞧瞧,如今的世道还真是堕落至极!小丑们在趾高气昂地开会,却将代表唯一真理的祖师爷晾在一旁,坐视不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是犯罪!赤裸裸的犯罪!大逆不道!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大逆不道!”

    刻毒的蛮言使他的面部轮廓纷纷走形,嗓音也变得越发亢奋和僵硬。

    “要把这些人抓起来!统统都抓起来!对真理视而不见,待公义如草芥,简直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要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用绞手铐铐起来,要判刑!要判刑!不!不…应该要恢复严刑峻法,为了良知,为了正义!要把这些臭虫都关起来,统统都关起来!充关到边塞!要流放!要把他们都发配到臭泥坑!如今道德沦丧,世风日下,为了良知,为了正义!为了真理!关起来!必须关起来!否则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叫嚷到这,楼逸正脸上现出异常激动的神色,他攥紧拳头,一遍又一遍举向高空,嘴里振振有词。

    “要流放!要流放!为了真理,为…!”

    霎时,口号陡然间被砸在脸上的墨水瓶狠狠泼了回去,楼逸正吃痛地发出叫喊,他恼怒不堪,胡乱用手揩拭着渗入眼角和鼻腔的墨汁,整个手背和大半边面颊也都遭了殃,那漆黑的液体好像刚从睡梦中惊醒,顺着他尖利的下巴流淌下来,一部分渗入楼逸正瘦条条的细长脖颈,余下的急匆匆赶向与最外层体面服饰上另一片污渍汇合。

    他曲着腿跌坐下去,但很快重又爬起来,昏昏然的样子,仿佛是一只因饱食花蜜而出现幻觉的采蜜蜂。

    周序欲言又止,一双鄙夷的眼睛直盯着眼前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火气越烧越旺,不够,他觉得光是这点击打还远不够,正打算冲上前,却被康景澜一把拉住。

    “都冷静些,冷静些吧。”

    南叔冷笑着又添了几句。

    “让他撒泼,让他泼个够!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把戏!”

    楼逸正又开始在桌面上踱来踱去,焦急又自得的架势,好似一粒困在烤盘上,又蹦又跳的生芝麻。

    情急之下,说不出来由,他一下子拿定了主意,恶狠狠地跺起脚来,随后死灰复燃般,笑着把手伸向胯部。

    南叔冷冰冰地嘲弄道。

    “这货要遛鸟了。”

    场面动荡起来,连江教授也看不下去了,语调震惊地呵斥道。

    “拦住他!还有孩子在呢!”

    南叔听罢,笑道。

    “不打紧,反正这疯子是个痿货!那玩意根本立不起来。”

    江教授心生责备,剜了他一眼。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你也不看看,尤其是女孩子们,小姑娘家的,何必遭这个罪,何必来污了眼?”

    这当头,那位占据着众人注意力中心,被称为疯子的人,停下手头上的动作,拉开一半的裤链,就这么无所顾忌地敞着。

    某种异样的色彩在他眼里霍地一闪,好似瞥见了撼动心魄的清冽曙光,一种陶然昭露,近乎迷醉的表情在他脸上全面铺展开去。由此可鉴,这位纵情仙境的冒险家,就这般于悄无声息中获得了一种庄严的保证,他看得清楚,自觉理应付诸实际行动,用来与这份庄严相互道贺。因而,他站在长桌上,又是呲牙,又是咧嘴,又是吐舌头,神经兮兮地扮起了鬼脸,末了,还不忘吹着口哨扭摆身子,笑得前俯后仰,一个人上演着群魔乱舞。

    就在室内正欲休憩的挂画开始猜想他打算何时消停之际,只听得视线下方旋即爆发出一阵乐不可支的狂笑。

    “光头虫!你真理爷爷在此,还不跪舔!”

    “厚颜无耻!”

    周序再也无法忍耐,扬声怒骂。正要上前,却被步态倏忽间变得凶悍的南叔抢了先,他抡起拳头,重重落在楼逸正充满挑衅的颧骨上。

    “你们谁也别拦着我!谁也别插手!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南叔啐了一口。

    “这条乱咬人的疯狗!”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得楼逸正瞬间像颗皮球滚作一团,撞翻的瓷器当啷落地,碎片腾出手臂,梳理着遐想的光耀,龟裂般嗤笑不迭。

    让人颇为意外的是,他忽然绞动着双手,俯首帖耳的姿态几乎要叫人心生怜悯。可偏偏在大家猜想他就要退缩并离开时,楼逸正猛地一跃而起,跳到地面,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惊人的爆发力,像头熊似地扑到南叔眼前,同时还不忘气喘吁吁地高喊。

    “番茄豆!你们这群病歪歪的番茄豆!胆敢以下犯上的番茄豆!”

    “倒反天罡!倒反天罡的番茄豆!”

    南叔早已被激怒,他那鸦羽形浓黑的眉毛也变得粗糙而凌乱,喉管止不住地冒烟。

    “胡搅蛮缠的臭瘪三!整天只能靠生产垃圾打发时间的瘪三!”

    这刺激有如一道闪电从楼逸正脑门中蹿过,他嘴都气歪了,眼里闪着抗拒,直跳起来。

    “混蛋!我要杀了你!把你揍得屁股尿流!”

    两人扭打在一起,都气势汹汹地涨红了脸。可没过多久,落得下风的楼逸正就瞅准机会,一溜烟从门缝里逃了出去。

    “站住!”

    南叔紧追上去,冲他吼道。

    “你这无赖,今天可别想跑!”

    在书店门口的小道上,刚迈出十几步,稍不留神,楼逸正便被脚下的石子下了绊,失去重心后,他怯叫一声,瘫倒在地,僵硬得像一只土豆。

    不消说,战火重燃,二人很快又扭成一道死结,谁也没打算再退让。

    “他们在那!要打到河边去了!”

    云卓站在店门前,朝那阵动静望过去,一边焦急地喊。

    “真的还不去阻止吗?”

    周序跟着其他人走出来。

    “让他们好好再打一会吧,不然的话,南叔估计会气疯,至于那王八蛋,以后指不定还敢再来撒野!”

    “唉。”

    云卓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周序甩了甩手。

    “就是个惹人烦的疯子。”

    在这谈话的当口,楼逸正逮住机会,狡狯地脱了身,他躲藏在一颗老树后面,扬起一块鹅卵石,毫不客气地朝着南叔掷去。

    腹部结结实实挨了钝痛的一击,南叔一声不响地瞪着他,原本晴朗的眼睛,此刻正微微充血。

    这神情陡然间叫楼逸正害了怕,他胆战心惊地跳起脚来。

    “别来烦我!你这光头虫!别…!”

    话语像一潭沥青,赤条条滴进了水里。这条河流不久前曾以相同的方式接纳他,一想到这,楼逸正就愤然而起,全身上下铆出一股蛮劲,拼命耸动着肩膀,一口气爬上了岸。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怒火中烧到了极点,索性纵身一跃,又一次主动朝南叔扑过去。

    岂料对面轻易预判了他这一步的计划,闪躲及时,几个回合下来,楼逸正第二次被扔进了河里。

    “去你的吧!”

    南叔不耐烦地喊。

    河流向远处山脉尽头伸张,扬起莹白的波浪,成群坠落的水珠,好似一排排咀嚼的牙齿,隐没在理智松弛的舌簧上。

    山峦更显深沉了。

    这一次,楼逸正足足挣扎了近十分钟,才勉强将自己散块般的肢体拖拽出河面。他精疲力竭,累地直喘粗气,刚走出几步,便摇摇晃晃地“扑嗵”一声倒在地上,干脆就这么四仰八叉地横躺着,不再不动弹了。

    “看不出来,这疯子还挺抗揍。”

    周序面带一丝苦笑。

    “我们还不过去吗?”

    云卓小声询问。

    “再等等吧。”

    南叔靠向那颗大树,也顾不上太多礼节,就着地面坐下。他脸上淌出汗水,想要安静,可不远处那具死尸般纹丝不动的躯体,铁了心似得偏不让他如愿。

    “喂,南光头。你得记住,今天的事情,进一步证明了,你始终是我的手下败将。”

    南叔挪了挪腿,想要狠踹他几脚,但稍稍思虑,还是作罢。

    “你个萎货!”

    楼逸正像是选择性失聪,兀自嚷嚷着。

    “这你可不懂,这是艺术的领域,艺术家是不败的。”

    “就你这种下三滥的货色,也配称自己为艺术家?”

    他的话听得人心里直发毛,南叔连眼皮都止不住戏谑地抽动起来,讥讽道。

    “啊,对,我差点忘了,你们这种艺术家,无非就是一边抱着白瓷碗大口吃饭,嫌里面的东西恶心,一边却连碗沿边针尖那么大点残渣都不放过,舔得一干二净的人!”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楼逸正像是一块木板钉在碎石路上,元气大伤,但神智清醒,竖起耳朵听着南叔的嘲笑。

    “你没办法理解,我进化得比你好,因为我还是有尾巴的。”

    “拿腔作调!厚颜无耻!”

    南叔带着怒气和蔑视吼道。

    “我真是受够了!只有拳头才适合你!至于往下你想要说什么,我恐怕也一清二楚,那一堆胡搅蛮缠的东西,你要么现在就烂在肚子里,要么爬回去同那些哲学家们去切磋吧!”

    “哲学家?什么哲学家?”

    楼逸正尖声戾气地吵嚷着,顺便翘起了二郎腿。

    “那是个什么东西?啊?一天天的,让你的哲学家们各自都掰着那两瓣没人看的红屁股,有多远滚多远吧!”

    南叔阴沉着脸,极度厌弃地看着他。

    “哦,不,让这些哲学家们一个个都给我滚回来,我要把他们全都操一遍!然后再让他们托着两瓣瘪屁股,灰溜溜地逃走!”

    “你个阉人!果真是大不敬!这当中还包括几千年前就掩埋入土的人呢!”

    “那又怎样?”

    楼逸正放肆地狞笑,扯着嗓子极力高喊。

    “把他们挖出来,现在就把他们都挖出来!就算是为了我一个人,也要把他们统统都挖出来!让他们也尝尝我这顶厉害的玩意!”

    南叔默不作声,靴子啃咬着地面,咯吱作响。

    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楼逸正眼睁睁看着心头的狂乐被碾压成寒战。

    恰逢其时,康景澜出现了。

    “你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楼逸正不由分说地攀附起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死死揪住康景澜的裤腿,使出浑身力气尖叫着。

    “别把我交给他!他要杀我!”

    康景澜站定了。

    “请冷静些吧。”

    接着他看向南叔。

    “您进去吧,大家都在等着呢。打成这样,也该停手了。”

    这番劝告落在楼逸正耳朵里,就成了催泪剂,前一秒他还气得把牙咬得咯咯直响,这一刻又双手掩面,嚎啕抽泣起来。

    “他要杀人!要杀人啦!小丑!小丑竟敢对我动粗,邪恶要对正义下毒手了!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南叔神色中的阴云不时探出头来,好似久在怒潮冲蚀下的沙滩,他怀着厌恶的心情,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德性!你这无赖,我早就想好好揍你一顿了!以后,别让我再遇见,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混蛋!不学无术!野蛮无理!”

    楼逸正气急败坏,扯开嗓门怒吼,唾沫飞溅,正好足够弄脏康景澜的裤管。

    “您别再骂了,快起来吧,南叔都已经走了。”

    这信号更像是一重保障,楼逸正旋即扭动着脖子,朝周围瞥了几眼,伴随每一次神经质的颤动,嘴唇也连带着发起抖来。他躺在那,眼角淤青,鼻翼两端鲜血直淌,混杂在面颊上原已干涸的墨渍里,简直像是红黑两色的调色盘径自摔在了地板上。而另一处让人印象深刻的,要数他被拳头打肿的右脸,那整片肌肉都高高凸起,鼓胀得像是一顶车篷。

    见了眼下这副狼狈相,康景澜心生不忍,赶忙翻出随身带来的湿毛巾,耐心替对方擦拭着脸上的污垢。

    可刚擦完半张脸,楼逸正又倏地警觉起来。

    “这…这是哪来的?怎么还热乎?”

    康景澜如实答复。

    “我从严老师那拿的。”

    楼逸正登时惊慌失措,他想起对方生气时,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您让您自己失望了吧。”

    心底翻腾起怒涛狂浪,猛地一把扯过那块早已染上脏污的白色布料,用力甩了出去。

    “拿走!拿走!破烂货,它可不配!不配!”

    他情绪激愤的异常态度丝毫未引起康景澜的不满,怀着真切纯然的好意,年轻人有些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口气。

    “唉,您干嘛要这样怄气呢,您起来吧,我扶您起来。”

    楼逸正胡乱捶着手肘。

    “我自己来!”

    “那好吧,您赶紧起来吧。”

    这时,有辆汽车在路边停靠,掀起一片尘土。

    楼逸正蜷起四肢,像甲壳虫翻身般笨拙地爬了起来。

    “正好,车来了。”

    他有如受到了极为强烈的震撼。

    “车?什么车?”

    彬彬有礼仿佛是久已生长进康景澜血肉里的新器官。

    “送您回去的车。”

    “你叫的?”

    “是的。”

    “地址是严所期告诉你的?”

    “对。但要是有改动,具体想去哪,您可以等上车以后,再告诉司机。”

    刚站起身时,楼逸正还面露颓乏,那蜗牛般缓步蠕行的肢体动作,仿佛在告诉旁人,他随时可能会就那样昏倒。

    但此刻,他摇身一变,成了条鲜活的泥鳅。唯恐追赶不上似的,边跳边叫,急忙拉着康景澜朝出租车的方向跑去。

    上车前,在得知费用已经结算掉之后,他喘着粗气,紧握住康景澜的手,眼里饱含着感动,深深注视着他。

    “好小伙,你是个好小伙,你跟那帮人不一样,不一样!”

    说着他在空中比划一通,嘴角和唇沿激动得打起哆嗦。

    “我现在…现在就把你从那伙臭气熏天的名单中移出来!移出来!我今天很高兴,这是光荣的一天!在你身上,我看到了…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希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真理的希望!还有!还有!…”

    “您还是抓紧时间吧…早些去医院。”

    不等他说完,康景澜便发出善意的提醒。

    引擎发动,人影渐退,已经坐好的楼逸正突然从车窗内探出头来,用那种醉汉式的嘶哑嗓门冲他喊道。

    “好小伙!我记住你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家破书店看到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真正的人!你是天使!你不是番茄豆!你是天使!我们还会再见的,还会再见的!”

    康景澜只好又无奈地笑笑,至此,整场闹剧才勉强落下了帷幕。

    待他返回书店,云卓迎了上来。

    “他走了吗?”

    “已经走了。”

    “别去怜悯他。”

    南叔愤然指责道。

    “这种人最终会用行动告诉你,你根本就不配向他施舍哪怕是一丁点怜悯!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像鳗鱼的人,这人年轻时耽于享乐,仗着家里的权势,情人搜罗了一大堆,结果不到四十岁就给自己玩坏了,成了个萎货。早些年我还时常会以为,他由此受了刺激,发起疯来。但只要换个场合,你就能立马看到,刚才还神志不清的丑角,一转眼又能够变得有多文质彬彬,言行得体。还是不要去管他吧!一条鱼的心思,怎么能轻易被你猜透!”

    周序也跟着语气激越,怒火未尽。

    “以后,绝不能再允许他这样来撒野!这号无赖,三番两次闯进来,摆出一副死活都要赖在这里的架势,可你一旦让步,他就会立马逮住机会,朝你的脸上吐口水!”

    云卓动了动眉梢,嘀咕着。

    “可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他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

    南叔用不客气的语调说道。

    “这可不一定!这号人!”

    这时,严老师从杂物间走出来,或许是零星听到些大家方才的议论,他将手中的毛笔盒搁置一旁,表达了如下感慨。

    “何其多的名利,何其无限的绝望啊。他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擅长对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番话引得众人都随之思量起来,云卓第一个应和道。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这就好比说,一个人原本是一滴水,却被哄抬做了一颗宝石,这对他来说表面上是好事,其实是厄运。通俗来说,也就像进食,例如一个人在身体最需要小米的时候,实际吃的却是山珍海味,这样对健康的恢复反而有害。”

    周序点头表示赞同。

    “这让我想到了不久前听到的一句话:他人生中最内在的本能,都被最表层的体面所扼杀了。在现实世界中,这样的实例,也从不稀有吧,人们往往会认为,那些资历普通,物质资源也并不丰富,被视为‘平庸’的群体,都处在自我迷失,虚度光阴的阶段,其实远不尽然。与此相对的,也很少有人会想到,在那些拥有名望和可观财富,哪怕是切实具有着某项或某几项突出才华,被称为社会的精英中,也存在着大量荒废的人生。至少是在个人层面上蹉跎了一辈子的精英,实际上远非一般预想得那么罕见… ”

    就这样,片音一面聆听着朋友们的言论,一面回想起不久前店内吵闹的情景,尽管从表面来看,今日现身于书店的楼逸正,与原先在河岸边向她求和的楼逸正之间,似乎并无区别,只是同样的疯癫和神经质。但不可否认的是,片音内里另有一种新的感受,让她越来越觉察到,二者实有差异。至于这差异具体为何物,在短时间内,她恐怕仍难以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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