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早晨都在枯萎,像一条发脓的舌头横亘向长空。
但是,幸好还有森林。
阳光带着强烈的怜悯,缓慢有力地推上来。片音坐在湖边一片忙着发呆的草坪里,笼罩在受更高力量塑造的无限距离与秩序之中。
她并非独自出现在那里,七月占据着她左肩处一小团空间,她们没有交谈,只是都不无默契地直视着前方,久久不动。
“七月在想什么呢。”她侧眼看看它,心想。
“你也在想你的爱人吗。”
矮树丛中传来羽翼的振动,七月即时伸长了原本垂落的脖子,眼里漾起橙色的光芒。那只美貌出众的红耳鹎姑娘,恩赐般看了它一眼,接着便一跃而起,朝湖对岸的新天地飞去。
假若善言安慰的二妈在场,很可能会说。
“不要难过,至少,人家看到你了呀。”
片音打量着它的家,从远处望去,那巢穴看上去就像是戴在枝桠上的一枚深棕色戒指。
几个月前,从无到有,片音见证了这场奇迹。
在结束单身生活的第二个月里,它撞见丈夫带着食物走进另一个家里。由此新房变旧巢,无爱一身轻,美丽的姑娘决意安安静静地离开,毕竟它可不想做一个怨妇。
心仪的栖息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寻。片音曾观察到,它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条两米多长的毛边丝带,强悍地将其拖拽进自己的领地。一整天里,它忙碌不停,来回游转,陆陆续续收集起那些能让自己满意的编制材料:枯草茎、树叶、藤蔓、兽毛或是绒羽。到了第三天,整座心血已初具雏形,总体进展都很顺利,除却偶有见缝插针,妄想不劳而获的不速之客前来干扰,手段粗劣且原始,无非是装模作样好似路过,随后趁其不备开始顺手牵羊,盘算着要将哪些材料悄悄捎进自己的窝里,但此类勾当均以失败告终,每次都被原主人追赶出来及时制止。
它们分别是几只灰喜鹊和一只身材臃肿的黑耳黄鹂。
这些不太光彩的行径总体上也许非但没有影响工程进度,反而从侧面进一步激发了建筑师一心向前的顽强斗志。尤其是在那只胖黄鹂自以为行事果断,一切都天衣无缝就快要大功告成时——尽管实际上它蹑手蹑脚地扯着那根长丝带才走出不过小半米,勤劳的工程师便立即怒气冲冲地赶出来交涉。
肇事者落了败,最终以一种令人吃惊的,与身形毫不相称的敏捷度,灰溜溜地逃走了。
在经历了这些略为不快的插曲后,没有借助任何帮助,它仅用了八天,就独自建好了一个漂亮的新巢。
“你爱上了一个多了不起的姑娘啊。”
片音曾对七月感叹。它鼓鼓翅膀,凝神注视着那个茶碗状的奇迹。
而今,在那里,它将迎来入住新家后的第一个冬天。
一只不愿暴露真容的鸟在树丛中鸣叫。
“呜克——呜克——!”
“不三不四——不三不四——!”
“负心汉——负心汉——!”
片音不明白他们的相处为何会倒退在当前的局面,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回飞镖的漂游,往往就是这样——希望的顶端同时即是坠入出发地的起点。她想起初见时他对她的态度,一双眼睛隐隐吐露着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的念头,再到近期映现出的暖色调光芒,最后迅疾返回原点,好似他们又重新回到了相识的第一天。
片音努力消化着这种令人沮丧的境况,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每次对他的想念,都是一段由远而近的渴念与由近而远的冷漠的之间的相互探问。
日子就这样重复了十一天。期间,她度过了生命中第十九个生日。
时间的维度试着推衍为更新的感受,这种变化,以显示器中节日烟火般骤然闪现的讯息为开端。
“如果想法未变,我愿意陪你过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