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秋风吹在马志强脸上那叫一个寒冷彻骨,他没脸再进去病房里,手里抓着打翻在地的鸭血青菜往嘴巴里塞,稀烂的血块咀嚼在嘴里就和他此刻稀烂的内心一样。
她怎么就不要自己了。
马志强吃着吃着抱头痛哭,死刑犯不也得有个过程,她还没听他的解释怎么就不要他了。
马志强泪眼婆娑望着紧闭的门,又是牵挂又是苦涩,脚步一步都没敢推开那道门,那道门明明他推了许多次,可现在他是一点都不敢碰触,就怕见到门后头他家佩玉的冷脸和失望。
不……不是他家佩玉了,他家佩玉不愿意要他了,要和他冷静冷静。
马志强红着眼眶收拾着地上的狼藉,犹豫再三无法进去解释,他怎么能当着面说他是嫉妒,这种没来由的嫉妒。
逃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马志强索性去找找王雪婷干点正事,他没忘记他们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
马志强下了楼实在是不放心林佩玉一个人,于是去找护士托她请了阿姨照顾。
含着一泡泪扭头出了医院,马志强在医院门口的报亭租了一份地图,小小一份地图足足收了他两毛钱的押金,马志强肉疼地把钱递过去,蹲在地上研究方向。
他记得王雪婷说过她是海市阳城人,住在柳子巷还是桃子巷来着?
记忆有点久远,他有那么点不清楚了。
报亭大爷拿着把蒲扇扇着风,也不赶马志强走,他这报亭多的是来城里找亲戚的乡下人,这一副副愁眉苦脸的作态给他惬意的生活带来点乐趣,偶尔他心情好时候也提点人家几句,获得几句感谢舒坦舒坦。
马志强全身贯注,托他家佩玉的教导,他七七八八能看懂地图上的字。
展开地图仔细搜寻着目的地,这地图上有两条巷子叫柳子巷,倒是没有叫桃子巷的,一条是在阳城的北边,一条是在南边,两边差了二十里地,距离他这里也是二十里地。
马志强抬头望望天色,这时候只能走一家,两家都去会赶不上回来的,至于考虑借别人的自行车或者是牛车他又不舍得,这海市的消费实在是太贵了,他一个乡巴佬舍不得兜里的钱花在别的地方。
只能靠腿走,按他的脚程二十里地的来回要花费三个小时左右,再加上路上问人和走错路折返的时间估计预留四个小时是要的。
他虽然请了阿姨照顾他家佩玉,可他不能夜不归宿,要是引起佩玉的误会,以为自己赌气回小马村了那他可就罪过了,他们只是闹了点误会而已,可不是真不处对象了。
马志强变着法的安慰自己,一厢情愿也是一剂强心剂。
他两只眼睛在地图上两个柳子巷里瞅来瞅去,就是下不了决心先去哪一个。
多耽误一天就多耽误一天的花费,何况到了地,他不觉得第一次能说服王雪婷做证,估计至少要上三趟,三顾茅庐那故事他听过。
报亭大爷坐不住了,他这么老大一个能问路的人在旁边杵着,这小年轻就是不看他,自个儿在那瞎琢磨能琢磨出个啥,把地图看出花来那可是不退押金的。
他轻轻嗓子,开口道:“小伙子,你是要打哪儿去啊,你找不准路问我啊,我可是海市包打听了,就没有我不知道的路和人家。”
马志强防备心有那么一丝,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谁知道人家主动帮助是打什么鬼主意呢,万一问一句话收一毛钱呢,他可不上当。
马志强把地图折好,摆摆手就要走。
“哎哎,别呀,咱就唠唠嗑,没打你主意。”报亭大爷也是闲的慌才逮着马志强这个外地人唠嗑,除了看戏也是有一点寂寞了。
马志强的衣服被报亭大爷揪住,马志强没敢用力扯开,他身上没有补丁的长袖就这一件了,都洗得薄得透丝,他怕这老爷子一个用力这衣服也逃不脱上补丁的命运。
于是他皱眉低斥道:“说话就说话,别扯我衣服,你把我衣服扯坏我是要让你赔偿的。”
赔偿可是个往外掏钱的事,老大爷松了手,但随即又张开手拦在了马志强的对面:“我这么老大个报亭在这里,你别对我防备心那么多,相逢就是有缘,我能有地方帮帮你,你能省事省力少走点歪路多好。”
“你这么好心?”马志强不信。
“就是这么好心?”报亭大爷点头。
“那你告诉我,这军医院的缴费处姓阮的收费员是个什么来头?”马志强先抛出个自个儿知道的问题让人家答,人家答不上来他也没必要和他磨叽,扭头就能走。
“阮啊……那闺女是不是特傲气脾气特暴躁那个?”
马志强点点头。
报亭大爷这就知道是在说谁了,“他们家可有桩乌龙事,亲生闺女和别人家闺女给报错了,去年才换了回来,家里是一天到晚的闹腾,吵得别说有多厉害了。”
报亭大爷为了取证还说了不老少,不过马志强不愿意再听下去,他现在就想知道那王雪婷在哪个柳子巷。
“哟,北边柳子巷也是个有名的地方,跟你刚才那户人家也有的一拼,那是王磊书记家,她家闺女是个眼里容不了沙子的。
拐子窝里去过的闺女,性子烈的报了案,这公道是还了,可这闺女名声也坏了,王书记家多好的条件,那闺女自个儿又长得好,那事没出之前是媒人上门不断,优秀的男同志们那是等着挑。
现在,调了个个儿,被挑了,还是那些小混混,拖家带口的鳏夫们。啧啧,这命就是难说,要不是她那时候一赌气去乡下见识见识,也招来不了这一场飞来横祸。”
马志强知道了,这家就是他要去的那家,北边柳子巷。
“大爷谢了。”马志强仍旧是掏出了五分钱给大爷,算是请他喝茶的钱。
“哎呀,小伙子,大爷不是贪图你的钱,大爷是想和你唠嗑!”
大爷望着马志强远去的背影招手跺脚。
阳城街道柳子巷。
这地方叫柳子巷,那估计是巷子道口那一排排柳树而命名的,马志强走了两个多小时到了这里。
他的鞋子在半路上光荣牺牲,他的整个前脚掌都出来透气,他在路上找了几根软韧的草丝给绑上,勉强撑到了这地方。
正好巷子口坐着一个修鞋匠,马志强想了想,修鞋匠这里估计也听了不少家长里短的事,一毛钱换个鞋底和消息也是值得的,于是朝着人家那走过去。
“修鞋不修?”
“修!坐坐坐!”
修鞋匠的脸常年暴晒那是和酱油一个颜色,他脸色黝黑牙齿却愈发显白,见着有生意上门,那是眉开眼笑,拿着家伙事式热情给马志强递过去个小矮凳。
“你这鞋底线断了,我给你那结实的线给缠上,保准还能走几百里地。”修鞋匠脱下马志强的鞋子,掰了掰鞋底就晓得是啥问题了,他拍着胸脯保证,那是纯然对自己手艺的自信。
“多少钱?”马志强伸出脚,眼望着四周心不在焉问,他还不知道具体是在几号来着,也不知道今儿个能不能遇上人。
“一毛八分。”修鞋匠笑着道。
马志强连忙把鞋子从修鞋匠手里拽回,眼睛睁的老大:“你这是看我是外地人宰我呢,就我这破布鞋要一毛八分,我买一双新布鞋也不用两块钱,你抢钱呢!”
修鞋匠还真是委屈,他从十几年前干这手艺,也从来没有涨过价格,今年初开始政策宽泛了点,他才出来重操旧业也没说把人当猪宰,他就是挣个手艺钱养家糊口罢了,真要宰人,他们那些街坊邻居还能容忍他在这里大半年。
“咱这价格十多年没变了,您可以上别处打听,补个鞋底确实是这个价格,我也没挣啥钱。
我这结实的线也要来回给你缠上八十公分左右,成本就要六分。
再加上这针,针头容易断这也是我的成本啊,一根针也卖一毛钱呢,你总得让我挣个两分钱的利吧。”修鞋匠这可是把他的成本都说了出来,再不信他也没招了。
马志强听了是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他习惯了小马村那儿的物价,一时间对海市的物价那叫一个震惊,脸一阵红一阵白,对自己这大惊小怪的做派脸红,又对这价格高得脸发白。
在海市过日子可真不容易。
马志强数出一毛八分钱递过去,修鞋匠这才眉开眼笑给马志强修鞋子。
“你这生意不错?”马志强打听。
“小本生意,能糊口。”修鞋匠拿剪子把整块鞋底都拆开,清理里头断裂的线,头也没抬回应马志强的话。
“你在这巷子这么多年,老顾客不少吧?”
“不少,今年更多了,现在百货商店那鞋子中看不中用,我一天得修个两双,全是好鞋子!”
修鞋匠指着他后背那双女士红皮鞋给马志强看,“这红皮鞋多别致,那后跟还高,样式好看就是容易断根,人家百货商店买的,一百二十块呢!死贵!坏了那还不管修,还得是咱们老手艺,五毛钱给修得漂漂亮亮!”
马志强去看那双红皮鞋,确实好看,那颜色可正了,“这是结婚的鞋子吧,颜色这么喜庆。”
“唉,结啥婚啊。”修鞋匠可惜地摇摇头,“多好的闺女啊,婚嫁难得哟,结婚那就只能将就了。”
“怎么说?”马志强怎么听着跟王雪婷有点搭边,凑近了点问。
“咳咳!你这臭修鞋的,多嘴多舌做什么!快把我的鞋子给我,再多说我就把你赶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那话都是埋汰人的,可语气却没那么多尖酸刻薄,打趣人的意味更多。
修鞋匠听声辨人,停下动作麻利捧着红皮鞋站了起来。
“喔唷,我的大小姐,您怎么自个儿来了,我寻思等这位的鞋子修好上门给您送去。”
马志强也抬头看去,他觉得眼熟,又细看了几眼,这张脸和那夜里全是泪的脸重合上了。
“王……雪婷?”马志强试探问。
王雪婷拎着鞋子本不想搭理这爱打听的男人,她那事传的沸沸扬扬都是看她笑话的,她不给一记眼刀都算她心情好了。
只不过这声音她倒是真的耳熟。
在哪儿听过呢,这明显的外地口音。
她盯着马志强的脸一片迷茫,后退几步打量着马志强,心底生出几分怀疑,需要去验证,她张口指使他,“你站起来我看看!”
“啥?”
马志强没搞懂站起来是干啥,要是眼前这人是王雪婷的话,怎么也得看他的脸有几分眼熟,她没啥反应,估计他认错了,这女同志不是他要找的人。
“你站起来我看看!”王雪婷有点急迫,这声音似曾相识,再看看身板就能证明她的怀疑对不对了。
马志强赤着一只脚呆呆站着,他都不知道他为啥那么听话,幸亏太阳没那么晒了,不然他的脚底板要烫秃噜皮了。
这身板、这身高差!
王雪婷拎着红皮鞋的手不知道哪里放,她总算见到她的救命恩人真容了。
她一个猛扑冲向马志强,嘴上激动嚷着:“孙建国!我可算是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