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荒原上,奇暮伸着懒腰,不远处,两只双足巨龙庞大的尸体堆叠在一起,然后在霍特利斯的术式下凝缩成橄榄核大小的界源,被收入囊中。
“唔~轻轻松松。”奇暮全身爆竹一般噼啪作响,表情惬意无比。“老爷子,这次可是我赢了。要不是我,你负责的那只怪物可就跑了。”她凑上前,样子洋洋得意。
霍特利斯呵呵笑着,须发飘飘的白狮子面孔慈蔼无比。
“的确多亏了奇暮小姐超凡的箭术。”霍特利斯顺着她的心意夸了两句,转而看着这一片荒原,“不过,竟然在这里遇到双足翼龙……看样子是到了二十八层深处了。”
他的语气沉凝,随着深入末眷塔,出现的怪物也就危险,稍有不慎哪怕再强大的英雄也有可能会黯然退场。
“到深处也好,就依着这个势头冲下去,一路砍瓜切菜,直接突破到第三十层。”
“这次殿下可是在一起行动,比起登拓神塔,更重要的是保护殿下。”
奇暮撇了撇嘴,“殿下之前不是说过此番进塔只为神灵祝福么?只有帮殿下获得神灵祝福才是最重要的,为此就算五感尽失,命丧于此我也得帮殿下达成所愿才行。”
“这——”
“没什么这这这的,老爷子,我们身上肩负着的是修补巨塞大结界的使命,这个当口还想着保全谁的话,很可能是谁都保护不住。到时候邦国被蛮荒入侵覆灭,奥佩狄西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就是想后悔当初没有拼尽全力也没处后悔去了。”
霍特利斯闻言沉默,最后感慨道:“的确如此,奇暮小姐竟然看得这么远,倒是又赢了在下这个越老越想不开的老头子一次。”
“哇咔咔,”奇暮叉腰发出怪笑,“那当然,我奇暮可是比耶梦芬德那家伙还要聪明的天才,看的远点也不奇怪。”
“耶梦芬德小姐?”霍特利斯心中一动,语气意味深长,难怪听到奇暮口中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时候他感觉很是不相配。
“看、看什么看,”奇暮不自在的抖肩,“这些,这些可都是我自己的想法,跟耶梦芬德才没关系,更不是用她的话来骗人!”
“嗯,在下明白。”
“真的?你真的明白?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奇暮小姐。”霍特利斯的语调突然变得很认真,那张常年担任宫廷武技教官的狮子脸板正起来吓得奇暮下意识挺胸直背。
霍特利斯满意点头,“该去和殿下汇合了。”
……
天色渐暗了下来,贝涅福娜的脸在静静燃烧的火光下明暗难辨。
“百子逃兵团?”温郁经过最初的懵懂后,迫在眉睫的危机让她脑筋急转了起来,“为什么说我是什么百子逃兵团?”
她回想起刚才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引得被怀疑,张开手又看了看手掌上已经干涸的黑紫色血迹。
“没错,就是血。”贝涅福娜肯定了温郁没说出口的猜想,“在末眷塔里,所有种族都是灵体态,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会流血,只会在丧失一种感知能力后被神塔遣离出去,直到五感尽失后才会最终死亡。”
“唯有拟态怪物以及百子逃兵团那些魔鬼除外,前者因为本就是神塔中的模拟造物,而后者则是凶悍之人在城邦巨塞破灭,位于塔外世界的本体消亡后,沦为狩猎着巴勒迪略英雄们,寄居在血肉邪道上的恶魔。”
温郁听完贝涅福娜的话浑身力气好像被抽空,跌坐在地上。“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了?”
四周遽暗,荒原上刮起风来,风声呜咽不休,恍若鬼泣。
温郁跪坐在砂石上,低着头,鬓发凌乱。
她因为网暴的确内心空洞有自毁倾向,但倾向也只是倾向,她绝不会主动或被动的寻求了结。
她是母亲生命的延续。
她绝对会活下去,无论求生之路多么痛苦。
“不,我不是百子逃兵团里的人,我也还没死。”温郁抬起头,猩红的眼神短骇了贝涅福娜一瞬。
“呵,谁都不会承认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百子逃兵团的恶鬼更是其中翘楚,这种话骗——”
“贝涅福娜你根本就没见过百子逃兵团吧?只是道听途说过。”
被打断话的贝涅福娜心中一惊,脸上表情有些羞恼,说道:“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要是你见过百子逃兵团的人,你早就该杀了我,而不是在这里盘问我。”温郁面色沉凝,直视着贝涅福娜,“你听闻的百子逃兵团的人应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我只是莫名来到这个世界的异客,根本就弱到没有一点威胁,和‘凶悍’二字完全沾不上边。”
温郁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悲凉,明明就是因为太弱了才这么艰苦,但想要活下去又不得不依赖于这份弱小。
“可偏偏我会流血,其中反常让你拿不准到底该是杀我还是不杀我对吧?毕竟救下我也不是举手之劳那种小事,连贴身甲胄都损坏了,要是又简简单单判我死刑就亏了。”
贝涅福娜在温郁洞察的话语下感觉自己的内心被剖析得没有一丝隐秘,忍不住退后一步,眼含忌惮。
明明温郁在贝涅福娜眼中弱小得一只手就能碾死,可偏偏她就像是有什么魔力,越处于困境,潜力爆发得越强。
之前那龙祸为她淬了火,现在自己又给她砺了锋。
“好伶俐的口舌,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贝涅福娜将剑噌的一声收入鞘中,“秘银甲于我来说,不如人命珍贵。”
“我是奥佩狄西的王女,如果还有一丝隐秘或不公,那我就不会轻易裁定谁的罪行,哪怕是穷凶极恶的恶徒也一样。”
见贝涅福娜打算放自己一马,温郁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命是暂时保住了。
在这时,温郁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湿了。
“不过你也别以为这样就安全了。”贝涅福娜又警告温郁,“你方才说那么多不就是认为我不应该仅凭流言就对你动手么,放心,这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人。”
“等奇暮和霍特利斯师傅来了,不管你是真无辜,还是伪装得天衣无缝,都会水落石出。”
贝涅福娜说得信誓旦旦,温郁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为自己的命运心悬了起来。
不过在那之前……
“能拉我一把吗?”温郁冲贝涅福娜伸出手,“脚麻了。”
贝涅福娜对这人娇弱的身体素质无语须臾,“到底你是王女还是我是王女?就是宫廷里那些侍女都没有你这么弱的。”
“我不知道你们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温郁靠在贝涅福娜的肩上,半晌缓不过劲来,“但在,我们世界,估计大部分女子高中生在被龙息喷过之后又经历生死审判,表现应该不会比我更好了。”
“呵,难道我还该夸你?”
“愿意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之后两人都静等着裁决的时刻,温郁因为脚麻走不动路,贝涅福娜无奈之下也只好将就着她,等着霍特利斯他们寻过来。
趁着事歇,贝涅福娜顺便还将不远处的那双足翼龙的界源凝聚出,收入囊中。
温郁见状升起好奇,问道:“这是在干什么?像打游戏一样掉落素材么?我记得游戏和小说里,怎么,怎么说来着,魔晶?”
贝涅福娜微偏了偏头,她们本来就靠得近,温郁一贴过来她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聒噪。”贝涅福娜矜贵的扬扬头,“你以为我是你什么专属的顾问么?这种小孩子都知道的问题我才不屑于回答。”
温郁不免被她的话驳得郁闷,绕在贝涅福娜背后的手冲她做了个虚砸的假动作,算作一点小发泄。
她的小动作还没做完,就听见贝涅福娜蕴含着等待许久的喜悦声音。
“霍特利斯师傅终于来了。”
温郁顺着贝涅福娜的视线望过去,远处的荒原黑夜深深,月光凄淡,崎岖起伏的小丘陵弧线错落粗扩,深沉无比,让人心生压抑。
她大睁着双眼,穷尽目力还是没见到有谁靠近。
“哪呢?”
“就在那里,从红色的巨石台侧牵着马经过呢,”贝涅福娜手指给温郁看,“还带着之前救下来的那两个巴勒迪略英雄。唔,没见奇暮啊。”
她疑惑起来,“奇暮不是最活跃的么?她在的话应该直接纵马过来才对。”
温郁听着贝涅福娜的话,心中勾勒着待会可能会审判自己的人的模样,默默构思着需要的说辞。
活跃,那比起单调枯燥的提供种种自证证据,或许要用更煽动对方的说辞才有效,不过对方也可能武断的就定罪,第一印象很重——
温郁竭智思索着,突然心口一痛,喉腔中涌起咸腥的热意。
浑身的热意仿佛都窜了上来,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被投入了火中,不过很快,所有的炙热都瞬息冰冷。
温郁耳边传来贝涅福娜惊慌失措的声音,但她的意识越飘越远,直到最后一切都归于死亡黑夜的冷寂。
贝涅福娜本来一心盯着霍特利斯,温郁忽然就倒在她的肩上,让贝涅福娜不满了起来。“喂,站稳点,你不会又被吓得脚软吧?霍特利斯师傅虽然是兽人种,但和怪物可八竿子打不着,连龙你都扛过来了,现在怕成这样算怎么回——”
腥烈的气味和死寂无反应的温郁终于让贝涅福娜反应过来,她瞪大双眼,连和任何怪物战斗都没发过抖的手颤抖得不受她控制。
“怎、怎么回事……”贝涅福娜抱着死去的温郁,注意到她心口的箭镞,整个人浑身瞬间冰凉,“奇暮……奇暮什么时候……”
响应着贝涅福娜的话,她们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奇暮那辨识度极高的半精灵面容显露出来。
“bingo,殿下,是我哟。”奇暮冲贝涅福娜眨眼睛,解释了一下,“来寻殿下的途中老爷子闻到了人类的血腥味,我们就觉得殿下可能遇上百子逃兵团了。”
“老爷子在前面吸引注意力,我绕后潜行,果然看到这家伙挟持着殿下,还对殿下动手动脚。”奇暮盯着温郁尸体的目光凶戾,仿佛只这么杀掉算是便宜了她,“要不是为了追求一击必中,这对殿下不敬的贱人绝对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去死。”
奇暮正讲得开心,但见贝涅福娜双目无神,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她下意识收声。
注视着事态发展的霍特利斯见奇暮得手赶紧赶了过来,面对奇暮求助的眼神,他也对贝涅福娜的状态惑然不解。
不是杀死了一个百子逃兵团的巨恶吗?为什么殿下这么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