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哎哎,你知道吗?三班有人谈恋爱唉。”

    “谈恋爱的人多了,谈乱爱的都有,管三班谁谁谁啊。”

    “不是这个意思,是个女的,和另一个女的。”

    “靠,同性恋啊?”

    “是啊,我这有视频,不信你们来看,差点没把我笑死。”

    “嚯,这不是学校后面那个小树林嘛,是不是摆拍剧本啊?”

    “哪是摆拍啊,你看这家伙发现被拍之后那哭的样子,高一就有这演技长大还不得拿奥斯卡啊?”

    “哈哈,啊,李哥,其实我也一直瞒着你,我喜欢你~”

    “滚滚滚,你他么滚啊,恶心死了。”

    记忆中这种被人嘲笑的时候很多,温郁对此已经有种麻木的习以为常,她只要远离他们就好。

    离得很远很远,藏在家里就好。

    家里江望歆对温郁很不错,不会管束她,不会责骂她,甚至大部分时间也不会在家。

    温郁有时候也会奇怪,这种只管领不管养对江望歆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不是给自己添了一个拖油瓶吗?难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一个对象。

    就苦守着自己母亲的一个嘱托。

    温郁的记忆力很强,强到连幼儿时刻发生的事也还能有一个模糊的连贯图像。

    所以温郁记得自己母亲的模样,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温和娴静如诗,温娴诗。她眉眼如画,哪怕躺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白色病床上,也依旧是个很漂亮的人,是温郁心中最棒的母亲。

    “阿歆,她好漂亮,以后一定会成为很棒的女孩子。”温娴诗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干瘦的手指轻轻碰着孩子的脸,动作轻柔,就像她抱着的是整个世界。

    江望歆那时的神情比以后还要更冷硬,但仍然鼻尖泛红,语气沉沉的“嗯”了一声。

    “阿歆,笑一笑吧,你难道不欢迎她吗?”温娴诗嗔怪的看了江望歆一眼,“我还想让她认你做干娘呢,你这样怎么可以呢。”

    江望歆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逗得温娴诗也笑了起来,“阿歆好怪的笑。孩子,你以后可不要和你江妈妈学喔,有魅力的女孩子都要有可爱的笑容才行。”

    襁褓中的孩子就像能听懂她的话一样,张嘴笑了起来,露出还没长牙的粉红牙床。

    明明她笑得比江望歆还要滑稽,温娴诗却没有忍俊不禁,反而怜爱地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小手。

    “乖女儿。”她解下半指长金色时漏样式的项链,挂在孩子的脖子上,“是奖励喔,要好好带着,到时候就算有坏人伤害你,妈妈也能保护你。”

    “一定,一定不能摘下来。”

    时漏项链呈上日下月的复合型图案样式,内里的金沙随上下不同而流动,盈日满月,食日缺月,都随金沙流动而变化,精巧无比。

    孩子黑溜溜的大眼睛被好看的玩具吸引,小手捧着时漏笑得更开心了。

    “娴诗,”江望歆面露悲伤,“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你的伤好了,再和她说这些吧。”

    “……”温娴诗沉默片刻,脸上撑起不舍的笑容,“我只有这个时候了。阿歆,那些人已经不可能再找到我,到那时,作为我生命延续的这个孩子就是那些人的目标。”

    “带着她逃跑吧,逃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让她不要卷入这些事之中。好吗?”

    “不要想着报复,你赢不了他们。”

    江望歆眼眶湿润,没有回答,起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温娴诗望着江望歆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只有在看着把时漏项链当玩具较劲的女儿时,她遗憾的神情才有些许缓解。“真是爱闹腾的孩子啊,干脆就叫温郁吧。”温娴诗目露痴念,喃喃自语,“草木葳蕤,蓊郁葱茏,是生命充沛的字眼。”

    “比起天寿不永的我,小温郁,你要好好地活着啊。”

    …………

    “我杀错了?”奇暮偷觑了眼在一边剪掉箭头拔出箭杆整理温郁遗容的贝涅福娜,面露不满,向着霍特利斯抱怨。

    “老爷子你说,那家伙流的是不是血?就算不是百子逃兵团的人,那也一定是哪个城邦巨塞贪图着不可能生念的孤魂野鬼,都是百子逃兵团的预备役啊。”

    “殿下竟然为了这种死都死不痛快的无耻鬼怪骂我,气死了气死了!”

    霍特利斯捂住奇暮碎碎念不停的嘴,“这个时候就安静点吧,殿下本就是外冷内热容易心软的性子,事情成了这样谁也预料不到。再说了,这次的确是在下们一时不察……”

    “走吧,夜色也深了,先做好露营的准备吧。”

    他叹了口气,带着生闷气的奇暮离远了一些,免得她打搅亡者安息。

    贝涅福娜在经过最初的不可置信和愤怒后已经无奈接受了温郁的死亡现实,擦干净她的脸后,贝涅福娜才发现这人比自己还要小一些岁数。

    五官小巧精致,都还没有彻底张开,但即使这样也已经足够算得上是粉雕玉琢,可爱讨喜了。

    贝涅福娜设想一下她要是长大后又该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模样,估计不会像自己这样冷冰冰的讨人厌,而是会有很多男男女女会对她心怀恋慕和向往,为能博她一笑而心腹暖畅许久,可惜现在一切都已经定格了。

    漆黑乌羽般的鬓发显得她肌肤白如初雪,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做工最精细的陶瓷娃娃,虽然美丽,却毫无生趣。

    “我救了你一命,”贝涅福娜情绪低落,连带着声音也消沉起来,“我也害了你一命,命运就是这般无常……我大概的确是个不祥的怪物吧……不知道你在自己的城邦巨塞里是怎样的人,但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生死俱往,愿你能在这诸世唯一真神最后的眷顾之地得到永恒长眠。”

    她说完悼词,手中点燃魔法火焰,将送温郁最后一程。

    幽蓝色的火焰缓缓燃烧,温郁胸口闪烁出一点金光,一枚指长的金色时漏项链从她衣领中滑落出来。

    “嗯?”

    贝涅福娜眯上眼睛,时漏中的细沙奇怪的自下往上流动着,在她察觉到不对之前金光大作,将贝涅福娜和温郁都裹挟了进去,夜色弥漫的荒原上仿佛升起了一轮太阳,气浪涛涛。

    “怎、怎么了?”正在一个劲往柴火堆里吹气的奇暮被气浪弄得满脸灰,咳嗽着东张西望。

    “好强的魔力波动,”霍特利斯脸色一变,“殿下那里发生了什么?”

    金色光芒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等到霍特利斯和奇暮赶到时,已经彻底平息下来了。

    贝涅福娜伏在温郁身上,抬起头晃了晃,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冲引起异变的那项链看去,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倒是自己左手手腕掌根处多了一枚时漏的印记,上月下日,皆不满盈。

    “这是……”霍特利斯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奇暮更是大惊失色,弓不在手得她只得从皮靴里抽出两把短刀,对着贝涅福娜那一边。

    “殿下快躲开!那家伙尸变了啊!”

    贝涅福娜一头雾水,不知道奇暮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低下头,对上了一双莹润如琥珀的黑色眼眸。

    “那个,咳咳,你能稍微动一下么?压得我好难受。”温郁呼吸困难,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贝涅福娜就像是没听到温郁的话,表情和霍特利斯他们一样震惊。她对奇暮的箭术甚至比奇暮自己还有信心,更何况还是穿心一箭……

    贝涅福娜直接上手扒温郁的衣服,霍特利斯神色微妙地转过身去,奇暮紧皱着眉头,从温郁身上的确感受不到威胁性,瞪了她一眼后也侧了侧身子,免得看到自家殿下不雅的一面。

    “你、你干什么?!”温郁阻止着贝涅福娜乱动的手,本来苍白的脸红成一片,“别扯我衣服……”

    只可惜比起强大的贝涅福娜,温郁那点可怜的小力气简直不值一提,别说是阻止对方了,在有心人眼里怕是更会被更恶趣味揣度为欲拒还迎。

    贝涅福娜被温郁阻止不了还要阻止的行为弄得恼火,白了她一眼。“都是女的,你当我要干什么呢?之前你看我身体我都没和你算账,现在我就是看你的伤口还在不在,至于这么反抗么?”

    “再说了,你平成那样,谁对你有兴趣。”

    温郁被贝涅福娜的话呛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羞愤,屈辱地闭上了眼。

    奇暮在一旁都忍不住对贝涅福娜悄悄竖个拇指。

    殿下真猛啊。

    贝涅福娜的确没说假话,她对温郁不仔细都看不清弧线的贫瘠身材不感兴趣,只是盯着对方已经结疤的胸脯发着呆。

    她之前帮温郁取下箭矢的时候看过那伤口,奇暮为了确保威胁被彻底抹除不能反扑用的是三棱箭簇,即使目标是百年老树都能射出碗大的口子。

    可现在,温郁的胸膛上完全不见狰狞的伤口,只有十月桔大小的陈年疮疤,美玉玷瑕,但却不再有生死之虑。

    贝涅福娜下意识伸手上去,温郁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嘴里发出呜咽声。

    霍特利斯和奇暮耳尖都动了动,然后默默又移开了几步。

    贝涅福娜感觉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让她确定对方不是用的什么禁忌死灵法术,而是实打实的活了过来。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竟然真的复活了?”

    哪怕巴勒迪略大陆是剑与魔法的世界,各种奇迹之事层出不穷,但涉及最本质的生死还是难以改变,生老病死皆是自然常理。

    贝涅福娜心中一动,捉起温郁的手,果然,她手腕掌根处也有一道沙漏的印记,上日下月,尽皆满盈,和贝涅福娜相反。

    “这是……”

    “看够了吧,快让开!”

    贝涅福娜还没想明白,温郁受不了荒原的低温和羞耻,直接将她推跌到一边,穿好衣服后还打了几个小喷嚏。

    奇暮时刻注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见温郁推开贝涅福娜,火爆的脾气又噌的一下冒出来。

    “贱人,你在干什么?!”

    她身手矫如黑豹,膝跪压住温郁,刀刃就在温郁脖子边散发着丝丝寒气。

    温郁对近在咫尺的刀刃视若无睹,嘲讽地盯着奇暮。

    “怎么,还想杀我一次?”

    “伤害殿下的人都死不足惜!”

    温郁对奇暮的信誓旦旦噗嗤笑了一声,“说得真好,那现在你就该自裁才对。”

    “什——”奇暮被她说得大为光火,“再在这里说屁话,我就先让你舌根落地。”

    温郁毫不见惧意,冲奇暮身后挑衅似的扬扬头。

    “那你可以看看后面。”

    “以为活过一次就能装神弄鬼吗?”

    奇暮完全不配合,膝盖更用上了力,压得温郁脸紫,“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温郁没想到这半精灵蠢得和个蛮子一样,心中也发了狠,不再和白痴多费口舌,就看她能不能杀了自己。

    在她们两人眼神中狠意俱烈恨不得把对方剥皮抽筋的时候,霍特利斯发现了贝涅福娜状态不对。

    她单膝跪在地上,神色痛苦,看上去很难受的模样。

    “殿下?”霍特利斯大惊,眼神在贝涅福娜和奇暮她们之间来回逡巡,“奇暮小姐,快放开她!”

    奇暮被霍特利斯惊怒的声音吓了一跳,输人不输阵的冲温郁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然后才扭过头去表达不满。

    “老爷子你干嘛?这么大把年纪还大喊大叫的,没看到我在做正事吗?”

    说着,她顶着温郁胸膛的膝盖又使了使劲,骨裂的细微咔嚓声在四人耳中都回响起来,“哎呀,还以为这家伙真是什么神明庇佑的人呢,这不是也会受伤么。不过会复活的话,这点小伤也算不得什么吧,呵呵。”

    霍特利斯对奇暮不听指挥的恶劣忍无可忍,闪身到她身旁,“听在下的话啊你这个混犊子!”

    很难想象一直风度翩翩的老侍者能说出这等粗口,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那一拳,拳起罡风,威震寰宇,直接将奇暮打得飞退出去,从奇暮口中洒溢出的血液在空中连成一条隐约的血线。

    霍特利斯丝毫没有对同伴会不会下手太狠的意识,在担任武技教官的时候,他那凶名比恶魔还有威慑力。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霍特利斯连忙取出各种治疗魔药给贝涅福娜,她那苍白的脸色吓得老侍者前所未有的慌乱。

    贝涅福娜痛苦喘息着,手指着又在鬼门关边上溜达一圈的温郁,说不出话来。

    霍特利斯领悟到自家殿下的意思,将魔药喂给温郁。

    随着温郁状态好转,贝涅福娜也终于松了口气,身体里的莫名剧痛总算减轻了。

    “……唔……咳咳,”贝涅福娜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到恐惧,神情复杂的看着温郁,“你这种强行与他人命运与共的术式,恐怕比百子逃兵团更不堪吧。”

    温郁倒在地上,双手放在胸脯,仰望着漫天露出的星斗。

    “我只想活着,到底难不难堪,已经不想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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