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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授业道

    微风拂动衣角,老者目光悠远,像是记得眼前人,又像是不记得。

    “在西盘街,我们见过的。”沈绾眼神晶亮,定定道,“天元一子定乾坤,弃三隅而活中腹。”

    老者捋须吟笑:“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听老者这样说,沈绾心中越发有了底,“先生大恩,沈绾没齿难忘,但愿此生有幸,能报答先生。”

    “你这女娃娃,老夫与你不过两面之缘,谈何报答?”

    “虽只有两面之缘,可先生之谋令人钦佩,方才在官差面前仗义执言,大谈税收之弊,实在令人称快。”

    沈绾深吸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后退一步,拱手下拜。

    只需稍一留意,便看出她执的乃弟子礼,“沈绾不才,愿拜先生为师,恳请先生不弃。”

    女音诚挚又坚定,随着微拂的清风,落在广阔田埂间。

    “老夫不过一乡野村夫,有何教得了你?”

    沈绾舒然一笑:“先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晚辈却不敢轻慢。这世间能破得了珍珑棋局,又这般仙风道骨,闲云山野,却不忘民生大义,敢于直抒朝野弊政的,只有一人

    ——明景崇,明老先生。”

    老者清亮的眼底遽然浮起涟漪。

    “早年虽未见过真容,可先生大名早有耳闻。”沈绾轻勾唇角,“况且晚辈斗胆一猜,先生当初出现铺子恐怕并非自愿,您是身陷囹圄,难以脱身了吧?”

    老者眸光愈发幽深,却丝毫不见被冒犯的羞恼。

    “即便看在当日我助您脱身的份上,您好歹考虑考虑再答应?”

    长睫如蝶翼轻眨,少女眼底带着说不出的机灵狡黠。

    老者望了她半晌,忽而大笑出声,“想不到你这个女娃娃倒有几分意思。”

    沈绾猜的没错,当初他的确是意外被囚困。

    自从拓摩侵占中原,天下动荡,天下学子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大胤根基已腐,大厦将倾已成定局,遂投立新朝,以求建功立业,开创新局;另一派则认为蛮夷刁横,轻贱胤人,遂至死守节,不愿屈服。

    明景崇身为天下学子之师,即便想置身事外,也难避纷扰。一次北上授学,却遇蛮夷刁难,恰好金老板路过,虽为他解围,但也将他囚困。

    只因金老板一方面爱棋成痴,另一方面,他虽为商人却一心贪慕文人虚名,遂一心拜明景崇为师,愿其教授棋道。可明景崇深知金老板所做勾当,虽有教无类,也不愿受其驱使。

    直到,那晚一声炸响……

    “你说的不错,”深邃的眼眸沉了沉,眉梢笑意却不减,“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读书明理固然是好,可到底难成大业……”

    “先生这话错了。”沈绾闻言,秀眉一蹙,“天下人都道先生是博学大儒,怎的也有那些酸腐偏见?您既不分尊贵卑贱、不论身份种族,都愿施教,女儿家为何不行?

    要我说,历朝历代的女子是被那些陈腐教条给困住了,所以才难以有所作为,是这世道没有给女子机会,并非女子真的不如男子。先生心怀天下,定有治国理想,盛世宏图,您若愿意,我想同您打个赌。”

    “哦?”老者来了兴趣,“赌什么?”

    “倘若先生不吝赐教,授我诗书,沈绾有志,此生定能将您心中所愿变为现实。”

    天地辽远,孤云飘渺,定定女音回荡在苍野间,久久不息。

    远处残阳不经绕过青山,给初春乡野铺上一层耀眼金纱。

    “好!”良久,明景崇眸中闪过亮光,拊掌激叹,“的确是老夫狭隘了!今日这个赌约我记下了。

    自此,我授你毕生所学,你还我盛世之景!”

    沈绾一怔,忙郑重叩拜行礼,“弟子沈绾,拜见师父!”

    **

    御马司官差征收草料银无果,反被刁民所伤,这事很快传遍司里。

    三爷因伤势严重,寻了大夫居家休养,自是没工夫再过问其他事宜。

    是以魏公公寿辰这天,前来贺寿之人皆屏息凝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惹这位祖宗不快。

    好在魏公公并未多说什么,还颇为和蔼地提及要送些药膏去三爷府上,一片慈爱关切之心让众人私下舒了口气。

    寿宴本就在魏公公私宅置办,到了晚间,贺寿之人三三两两散去,偌大府宅重又恢复静谧。

    魏公公今年已七十有三,一头稀疏的头发早已花白,闹了大半日,身子骨早已疲乏,此刻躺在书房摇椅上闭目养神,左右各有两名妙龄丫鬟为他捶腿。

    “干爹,让儿子来吧。”说话的是胡监官,他当初从一名普通的洒扫太监坐到今日位置,自是少不了这位干爹的提携。

    接过丫鬟手中的活,胡监官体贴蹲下身仔细揉按,技巧极为娴熟,房中一时只听得椅上之人匀长的呼吸声。

    “干爹,儿子知道您心里有气,下面那帮刁民确实可恶,派去的人又不成事,咱们可得好好想个法子治一治。”

    魏公公阖目唔了声,声音尖细却带着沙哑,“治?你想怎么个治法?”

    胡监官听出干爹话中另含深意,一时没有答话。

    “你以为光凭几个刁民就能成事?”魏公公语调缓慢,却铿锵有力,“西盘街的铺子是怎么炸的?三儿的眼睛又是怎么瞎的?这桩桩件件蹊跷得很,背后的水深着呢。”

    “那……”胡监官本是想过来献殷勤,这会儿听干爹这番论调,一时犯了难,“那依干爹的意思,就这么放任不管?”

    “管,是自然要管。”魏公公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只是,轮不到咱们管。”

    胡监官尚自摸不着头脑,忽听魏公公道:“什么时辰了?”

    “回干爹,快戌时了。”

    魏公公双臂支着扶椅,欲要起身,胡监官见状忙弯腰搀扶。

    “皇上这个时辰折子也快批完了,我也该进宫伺候。”

    胡监官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忙推门朝外传唤,“来人,备轿!”

    魏公公轻笑了声,苍老的眼珠幽深如古井,“你是个机灵的,可光机灵也成不了事。咱们当奴才的只需记住一条,那就是万事以主子为重。”

    “是,儿子明白。”

    “不,你不明白。”魏公公负手几步,走到窗台下。

    正值一轮明月高挂,在窗前流下玉带华光。

    魏公公望向夜空,目光不知落到哪里,忽而叹道:“你们那些心思,以为我都不知道?我老了,那些个银子,我是带不走的,你们也带不走,咱们这些没了根的人,是注定逃不开宫里。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不过是新朝换旧朝,换了个主子,咱们当奴才的依旧是奴才,兜里的银子合该孝敬主子。

    世人都以为皇上坐拥天下,金银财宝享之不尽,可国朝礼法自有定数,内库那点银子若没有咱们这些奴才定期补上,皇上又如何当的畅快?所以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吧,咱们只需把份内事情做好,也就成了。”

    “干爹,轿子到了。”有小太监在外低唤。

    “干爹,儿子明白了。”胡监官沉了眉,正色道,“儿子这就扶您进宫。”

    魏公公整了整衣领,由胡监官扶着出门上轿。

    宫殿长廊蜿蜒,魏公公一路步行,刚走到金殿门口,忽听里间传来一声怒斥:“南部刚平了茂州匪乱,北方又出了暴乱,民间流言纷纷,难道我大靖离了他耶齐烈,就当真无人可用了?”

    “臣无能!”

    这是耶齐格和拓摩旧部在私议国事。

    “去查,这些个流言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是。”

    魏公公低垂眉眼,立于门廊值守,忽见远处一小太监匆忙跑来,“公公,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侍候在耶齐格身边这么久,魏公公深知这位主子极重子嗣,即便此刻国事紧急,可也架不住皇嗣。

    “在这候着,我去通传。”魏公公低声吩咐,转身进殿。

    不多时,耶齐格沉着脸,大步跨着出了金殿。

    **

    这晚月华如水,同样朗照在李家村每一户农家的窗台上。

    其中一户农房中烛火如豆,少女正襟端坐,于灯下静听老者教诲。

    原来自那日一闹,李大山感念明景崇恩义,又得知他暂无定所,便干脆留他在自家暂住。明景崇也不推脱,于是,这里就成了师徒二人每日碰面的地点。

    “师父,如今天下之势,您怎么看?”

    明景崇捋须吟笑,“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靖立朝不久,且尚未完全占领中原,你若问我往后之势,我只能回答,尚待时机,方可一统。”

    “谁来一统?”

    “得道之人。”

    “何为得道之人?”

    明景崇笑而不答,岔开另一话题,“上次那些催税官差横征暴敛,你认为根源在何处?”

    沈绾想了想:“自是上位者不知节制御下,昏聩无道之故。”

    李大山在旁接言:“不错,这帮蛮夷自打侵占中原,没少欺负咱们老百姓。”

    “大山,你再好好想想,百姓的穷苦真的只是源自拓摩入侵吗?”

    明景崇这番问话,让李大山不由一默,百姓的困苦,似乎……由来已久。

    “是啊,那些苛捐杂税其实自前朝就已经存在,”大山想了想后道,“只不过那些蛮夷手段更甚,逼得更紧而已。”

    “正是,”明景崇道,“古往今来,变的是王朝统治,不变的是芸芸众生。哪怕是中原人统治的王朝,一旦离了民心,也同样会被潮流湮覆。”

    沈绾心中不由一震,“师父的意思是……大胤亡国、拓摩入侵,都是必然,那、那就没有法子改变?”

    “有,但不能操之过急。”明景崇觑了眼沈绾,叹道:“你如今的性子还太过急躁,上次炸毁的不过是一间铺子,可天下病灶尚在、根瘤未除,若想改变,非一朝一夕可得。”

    沈绾长睫一眨,不由想到尚在牢狱的谢翊,“请师父指点。”

    明景崇深深看了眼沈绾,起身踱步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历代王朝大势更迭,正如春秋冬夏循天道嬗递,非一国一姓可挡。所谓千秋万岁、万寿无疆皆是空话,天下之道,莫若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沈绾若有所思,“师父的意思是……循天道而行?”

    默了默,水眸陡然一亮,“师父方才所说民心,徒儿斗胆一猜,这所谓‘得道’,即是得民心者方得道。”

    屋中静谧,忽听一朵烛花炸响,明景崇捋了捋长须,眼中赞许不言自明。

    “天色不早,你也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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