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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定风波

    沈绾眸光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乌兰朵瞥了她一眼,未等她开口,兀自继续道:“朝野只道上次南征是大胜而归,可只有亲历过战事的人,才知道要攻下一座城池的艰难。”

    说到这,乌兰朵蓦然转了话题,“你知道我为何喜欢烈将军吗?”

    沈绾被她问得一愣,乌兰朵支着脑袋笑了笑,“这世上好男儿不少,可像烈将军这样矛盾,集狠决悲悯于一身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大胤与北疆诸部素来不睦,多年来各族的厮杀已刻进每个人的血液里,攻城屠民听上去很残暴,可这正是当初你们胤人对我们的手段,我们若要报复,也情有可原吧。

    而烈将军偏偏是个例外。

    明明战场上的他冷峻骁勇,令人胆寒,可下了战场,他脸上却常常露出悲戚之色。他曾对我说,既是战争,总免不了有人为此送命,无论将士还是百姓,都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所以但凡他率领的队伍,均有一条死规——不准屠城。”

    说到这,乌兰朵觑了眼沈绾,“可两军交战,都是你死我活,稍有差池,造成的后果往往不可估量。那日大军苦战三日,终于攻下茂州城,正遇着匪寇兵败逃窜,烈将军亲自率兵镇压,于乱民中救下一女童,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父母双亡身上又有伤,烈将军好心将她带回军营救治,可就在次日,军中大半将士突发恶疾,接连倒下,叛军随之大举进攻,将我们死死困在城中。

    就这样过了三日,眼看城中粮草尽绝,烈将军索性独率一支骑军突围,那些叛军早就杀红了眼,见有人出城疯狂堵截,饶是他身手再好,身上也还是中了两箭,刀伤更是不少,最后好不容易才从后方调来援军。

    等事情平息后仔细一查,竟是他当初救下的女童在士兵饮水中下了毒,原来,那孩子不过是叛军故意丢置的诱饵,就看我们会不会上钩。”

    乌兰朵缓了缓,轻抿了口茶,“两军交战,最忌妇人之仁,可烈将军这位北疆战神却偏偏犯了最不该犯的错误。”她朝下弯了弯唇角,眸底闪过一丝暗芒,“我原本无法理解,可后来当我见到那孩子第一眼,瞬间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她的眼睛跟你很像。

    一样冷澈,一样孤傲。”

    沈绾指尖不住一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公主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先前说了,不过随口一说。”乌兰朵直起身,正色望向沈绾,“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烈将军都远比我想象中更在意你。可你们之间偏又是这种关系,若你真的只是为图自保留在他身边,那倒也罢了,可若你有更大的野心,我倒真是替他担心。他的双亲皆死于胤人刀下,一路走来虽有宏图伟志,但更多的是私恨家仇,而你……”

    乌兰朵摇头轻叹,“这样长久下去,只怕最后会害死他。”

    沈绾闻言垂下眉,暗自思量,她从来不知道,战场上的谢翊是这个样子。

    “时辰不早了,我也不便在这打扰。”见沈绾犹自出神,乌兰朵眸光微沉,眉梢轻扬,“这案子京府衙门查不出来,不代表我就查不出来。”

    “查案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会不同。”沈绾回神,悄然掩去心中波澜,从容不惊道,“公主既然要查,那就要好好查个明白。”

    乌兰朵深深望她一眼,不再多言,临走前不忘敲了敲桌沿,“这茶不错。”

    “公主喜欢就好。”

    **

    将军府虽闭了府,可沈绾在御马司的差事照旧。

    耶齐格因忙着朝事,今年的春猎也是一拖再拖,三爷身为御马司典簿,这几日本该落得清闲,可一股不安总时不时绕在心头。

    金老板铺子爆炸一事他虽弄不清怎么回事,但却隐隐感觉蹊跷,直到这日,他偶然发现司里喂马的一名马奴甚为眼熟,他向来拜高踩低,鲜少与下面人打交道,留神一打听,此人竟出自大将军府上,许多断裂的记忆碎片瞬间拼合。

    这马奴不就是那晚斗兽场上的小美娘!

    不对,似乎还有哪里差了一环。

    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件棘手的差事从天而降。

    原来御马司之前侵吞百姓农田,以官田名义租给百姓耕种,每年除了收税,还要额外增收一笔草场银。

    历年来,这笔银子自上而下层层克扣,大多进了御马司提督太监魏公公的私囊,眼下恰好赶着魏公公寿辰,可自开春以来,这笔银子却迟迟收不齐全,仔细一查,原来京郊有几家农户竟然集体拒交,下面这些人急得抓耳挠腮,自然要派人去催银子。

    三爷是魏公公近来新收的干儿子,这样的苦差事正好就落到他的头上。

    心里虽然骂骂咧咧,可该做的活还是要做,简单收拾一番,叫来几名官差,着人揣上收账簿子,刚踏出院门,脑中鬼使神差闪过一个念头。

    “去,把那个姓沈的饲马奴叫上。”

    “是。”手下得应,跑去唤人。

    三爷站在院中,不觉摩挲起下巴。

    他记得那晚小美娘是在兽奴之后才出现,看那架势,似乎是为了救人。他打听过,那些少年兽奴有一半来自京郊村子,而那场爆炸之后,赌场中的兽奴竟一夜之间全部外逃,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联。

    沈绾意外被传唤,心头不由一跳,她连忙放下刷子,拍了拍身上草屑。那位三爷怎么想起来找她?心里边琢磨边挽下高卷的袖子,跨步朝外走。

    三爷早已等得不耐烦,见沈绾匆匆赶来,一身马奴装扮,脸上还挂着几滴汗珠子,俨然没了斗兽场当晚的气势,不由摆出架子,“这贵人就是贵人,步子都比寻常人走得慢些。”

    “奴婢沈绾,叩见典簿大人。”沈绾垂着头,屈膝行礼,“不知大人传唤,姗姗来迟,请大人恕罪。”

    “同在司里当差这么久,本官还是头一回见你。”

    “奴婢粗鄙,难以入大人法眼。”沈绾虽拿不准对方目的,却熟悉这帮人的脾性,故而姿态越发谦逊恭敬。

    “把头抬起来。”三爷拿着腔调,居高临下道。

    沈绾忖度片刻,缓缓抬头。

    细长的小眼徐徐眯起,在她身上仔细打量,“沈姑娘,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有意试探,沈绾却从容不迫道:“奴婢身份卑贱,哪里有福气得见大人。”

    三爷不明所以哼了声,赌场的事既不能明着说,他也不再多问,如今将军府岌岌可危,他自然不惧她身后有什么背景。

    “那你今日的福气便来了,跟本官出去走一趟。”

    沈绾暗自握紧手心,应声:“是。”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在村子口停下。

    夕阳残照,入目皆是低矮的土墙,破败的茅屋上挂着几面摇摇欲坠的蛛网,只有远处零星几户人家门里隐约传来犬吠,整个景象比沈绾初时来时更显萧条。

    两名官差狠狠一踹,一户积年陈旧的老木门瞬间支离破碎。

    “人呢,滚出来!”为头官差吆喝着。

    可回应他的只有院中无声的老树、空荡的院墙和寂静的屋舍。

    “跑了?”三爷两道细长的眉毛拧在一块,“搜!”

    “是。”

    官差们四下翻找,竟无一处值钱物件,就连柴堆米缸也全部见底,这是举家外逃?

    一连搜了欠银的几家,皆都人去屋空。

    “好,很好。”三爷气极反笑,双手叉腰,闭上眼睛咬紧后槽牙,声音隐隐发颤,“都是不怕死的主。”

    “大、大人,您看接下来……”侍从咽了口唾沫星,小心翼翼道。

    春风和煦,可豆大的汗珠还是不停从额角冒出,讨不上银子,让他如何向上面交差?去年他刚拜了魏公公作干爹,今年寿辰,他是一定要去献礼,之前在赌场本就输了不少,如今即便他想自掏腰包,也根本拿不出!

    三爷深呼了几口气,再睁眼,眸底已是厉色尽显。

    “这些刁民既不让我们好过,那这地方也别留了。”青白的嘴唇上下开合,忿忿挤出一字:“烧!”

    随行官差一听这话,立马准备好火油泼向屋墙。

    眼看熊熊火把点燃房舍,三爷这才想到什么,忽道:“慢着!”

    眼珠骨碌一转,从侍从手中接过火把,递到沈绾面前,“你来。”

    火源靠近,沈绾呼吸一顿。

    意识到对方这是有意为难,素白玉手犹豫片刻,只好艰难握住火柄,“大人,这人固然跑了,可贸然烧毁屋舍,是否太过偏激?御马司代表皇家脸面,他们可都是良民……”

    “啰嗦什么,”三爷不耐烦道,“什么良民?欠下税银擅自逃窜,无论跑到哪都只是流民,依律朝廷尚可通缉。何况本官乃七品典簿,不慎毁了几个贱民的房子,有谁会追究?烧!”

    见沈绾迟迟没有动作,三爷阴笑了声,“你这般袒护这帮贱民,难道另有隐情?”

    数道视线沉沉落下,沈绾只道在劫难逃,硬着头皮,步子沉重,眼看火焰刚要触到茅屋,忽听有人大喝:“慢着!”

    黑脸汉子手持镰刀,领着一帮人走过来,都是身材结实的庄稼汉子,个个目光炯炯,气势汹汹。

    “你们凭什么烧房子!”黑脸汉子只和沈绾对视一眼,便移开目光,径直瞪向三爷。

    “大胆刁民,你是什么人,也敢阻拦本官!”

    黑脸汉子冷硬道:“我是李家村的草贩,人称李大山,你们即便是官差,也不能目无王法,没根没由烧人房舍!”

    “李大山?”三爷拧眉看向一旁侍从,“查查。”

    侍从忙从怀里掏出账簿,仔细查找半天,“查到了,前不久刚接了咱们御马司的生意,上回因草料成色不佳,扣了三两银子,目前尚无欠银……”

    三爷咂舌,颐指气使道:“既没欠银子,来找什么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转头对侍从道:“来人,把这群刁民给我抓起来!”

    官差们纷纷上前,作势就要拿人,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大笑。

    一身粗布短衣的老者双手搭在膝前,懒洋洋坐在田埂头。

    一张清矍的脸上优游闲适,乍一看,似乎只是在……晒太阳?

    三爷本就冒火,见状更是没好气,“老头,你在那鬼笑什么?”

    老者也不看他,只自顾道:“我笑这乌云遮了日头,恶犬没了心肝,庄稼地里说是非,明论天理暗吃肉。”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可沈绾知道,这话里话外无不在讥讽暗嘲。

    “这是个疯老头,来人,先把他嘴给我封了。”三爷怒道。

    “这位官爷,且听我把话说完。”老者不慌不忙,气定神闲,“诸位打着官家旗号,想必师出有名?”

    老者气度从容,言行间自有股出尘隐士的味道,三爷一时拿不准他什么来头,不耐道:“这是自然,这些刁民欠缴税银,本官过来催税也是执行公务。”

    “原来是御马司的官爷。”老者瞥了眼官服,轻啧了声,“小老儿记得上个月贵司才来村子里征过税,不知今日官爷催的又是哪项税银?”

    “是新增的草场银。”一官差抢先道。

    自家大人哪用得着跟这些贱民对话,理应自己代劳,转头谄媚看向主子,却三爷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这是……说错话了?

    老者捋了捋白须,继而道:“这李家村及周边村落共有二百一十户人家,其中被朝廷征去的农田共近一万亩,且当初征田既无明谕也无贴银,这私田莫名就变作官田,农户成了佃户不说,这租税也由原来民田的五成税变作监田的八成税。

    若赶上年成好,这万亩田产出两万石粮食,可折银一万六千两,只朝廷一处便占去一万三千两,这样算下,每户一年只可落得十四两白银,可却要交八成税银,若是再去掉徭役银,一年一两银子都未必有,能够上温饱都是勉强;若年成不好,却还是按照旧年比例征收,到手银子不断减少,可徭役却在加重,这是把百姓当肥田,割完一茬又一茬。

    如今却还要额外征收这莫须有的草场银,即便山匪海寇来了,也要向各位官爷作揖,这般敛财手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者说得条分缕析,掷地有声,将这多年的糊涂账一五一十摊开在众人面前。

    有庄稼汉子听罢,愤愤道:“说得正是,连年闹旱灾,家家都吃不饱肚子,却还要不断缴银子,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你——”三爷颤着手,指着老者鼻尖,脸上早已红一块白一块,“刁民!在这信口开河、质疑朝廷,我看你们是活腻了!通通给本官抓起来!”

    李大山那一群汉子倒也不怵,转眼和官差交起手来。

    这些官差虽看着唬人,可日常都躺在油堆上办差,真遇人硬刚起来,根本不堪一击。

    “反了反了,简直反了!”看着眼前混乱一片,三爷气得直跳脚,“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他这次出来匆忙,本想着对付几个庄稼人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带正儿八经的骑兵,没想到手下几个侍从这么不成事,眼看就要被撂倒。

    “一群废物!”三爷怒骂,从车驾上取来弓箭,张弓拉弦,瞄准田埂旁的老者,箭镞刚要离弦之际,一声唳啸自天际传来。

    灰羽墨毛的海东青展翅自高空俯冲而下,锋利的尖喙不偏不倚正中三爷眼睛。

    “啊——”凄厉惨叫立即吸引众人注意,几名官差纷纷聚拢过来,“大人,您没事吧?”

    刺目的血珠自指缝渗出,三爷双手捂着眼睛,哀嚎不止。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大人扶回车上,去城中找大夫!”沈绾故作惊慌,高声指挥道。

    官差们一听这话,也顾不上缠斗,忙灰溜溜离开。

    一行人在狼狈的马蹄声中渐行渐远,沈绾朝海东青打了个手势,它便在空中盘旋几圈,没入天际。

    “想不到你还会驯隼?”李大山抹了把脸上灰渍,讶异道。

    沈绾浅笑:“皮毛而已。”

    这还是前阵子谢翊教她的,好在这只海东青很是听话,没有磨合太久,好像早就认她为主似的。

    一场闹剧结束,老者拍拍身上尘土,从田埂上撑膝起身,没有过多停留的意思。

    沈绾见状忙道:“先生,留步。”

    老者回头乜了眼沈绾。

    “先生,”沈绾拱手俯身行礼,恭敬道:“您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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