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凄厉惨叫划破夜空。
耶齐雷因过于自信,将守卫都安排在院门外,是以方才一声惨叫并未吸引院外那些守卫的注意。
海东青瞅准时机,欲再攻击右眼,可耶齐雷早已有了防备,反手取来窗边花瓶,猛地朝空中掷去。
“来人!快来人!”耶齐雷暴跳如雷,怒吼声震破院墙。
守卫匆匆赶到,见耶齐雷半张脸已是血淋淋一片,皆是一惊。
“快,把那只畜生给我射下来!”
耶齐雷捂住左眼,也不管从指缝渗出的鲜红,指着空中振翅扑腾的海东青,怒道:“快,射呀!”
守卫很快取来弓箭,一时间,数十只羽箭齐发,没入夜空,可那盘旋的黑点像是没有实体,无论射出多少支箭镞,都未能触及到半分羽片。
“废物!”耶齐雷一把夺过守卫手中弓箭,张弓拉弦,下一瞬,羽箭没入天际,伴随着海东青得意的尖啸,再次消失不见。
耶齐雷立在原地,粗喘一声重过一声,视线陡然一转,跨步上前,一把掐住眼前人,可怖的右眼旋即泛起杀意,“是你?”
“那畜生是你招来的?”
大掌死死掐住玉颈,沈绾呼吸艰难,唇瓣微张,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从喉间挤出。
清浅的瞳仁骤缩,映出对方狰狞的面容,唇边却艰难扯出一抹嘲讽。
耶齐雷被这抹笑刺得神经一跳,掌心渐渐收力,显然下了杀心。
清丽玉容愈发涨红,纤柔的脖颈暴起几道青筋,浓睫剧烈颤抖,滑落一滴晶莹。
耶齐雷本以为她要求饶,可那双渐渐涣散的眼却分明带着赴死的决绝。
她想死?
耶齐雷面颊肌肉不住一抽,掌心骤然卸了力,她既然想死,他就偏不让她死。
既然她连死都不愿屈服,那他就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倒要看看,在她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深渊地狱后,能不能向他低头!
“来人,送去教坊司。”耶齐雷冷声吩咐,恨意未消的眼神扫过,仿佛在打量濒死的猎物,“告诉那些人,不必手软。”
“是。”
**
自前朝以来,为处理获罪官员女眷,皆会将她们没入教坊司为奴,除了提供歌舞表演,还要为达官贵人提供各种享乐服务,名义上虽是卖艺不卖身,可只要这些权贵提出要求,官妓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后来拓摩入主,礼乐式微,这些异族子弟愈发丧心病狂,耽于享乐,对司里的女子极尽玩弄,甚至还弄出不少人命。渐渐地,这里彻底演变成官营妓院,女子一旦入了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啪!”大门重重合上,沈绾被人一路拖拽,扔进一间厢房。
“宋司乐,我家主子给你送来个新货。”
花鸟美人屏风后,施施然走出一位瘦高白面、身着雪青色织金绫袍的男人。此人五官虽不出众,但体态风流,这种特殊韵味在男人身上极为少见。
一双柳叶眼上下扫视了眼沈绾,咂舌道:“面皮生得倒是不错,只是可惜了……”
精明的视线瞬间落到沈绾受伤的脚腕处。
“她这腿跳舞是不太行,可弹琴奏乐供人取乐倒是绰绰有余。”来人解释道,“我家主子说了,近来天气炎热,那些个大人物心火旺得厉害,就让司里的新人给他们好好败败火。”
宋司乐心领神会,乜着眼道:“我心里有数。”
“那——司乐大人多费心了。”
来人掩门退去,沈绾勉力坐起身,下意识往墙角靠去。
“姑娘,来到这,你可是躲不掉的。”宋司乐居高临下,睨着眼道,“无论曾经是官家小姐还是侯爵夫人,一旦进了这里,干的都是侍候人的活,尤其是伺候男人的活。”
“瞧你这样,怕是毫无经验,我当派人好好教教你。”
嫌弃冰冷的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壮汉推门进来,门扇开合之际,门外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即便隔着长长的厢房走道,还是能听出凄厉悲绝。
“你们两个仔细教她,让她清楚伺候人的本事,”宋司乐低声吩咐,“注意留口气。”
两名壮汉得了指令,互相对视一眼,像履行程序般步步紧逼。
“别过来!”沈绾攥紧衣襟,一双眼睛冷如寒潭。
可两名壮汉根本不为所动,边向前靠近边脱起衣服,露出精壮的胸膛。
没了武器,没了外援,她此刻已是避无可避!
眼看男人的手覆上肩头,沈绾牙根紧咬,骤然出声:“慢着!”
她的声音太过大声,壮汉动作不由一滞。
“这位司乐大人,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沈绾竭力压下心中恐惧。
宋司乐淡漠瞥了眼,“如果你想耍什么把戏,趁早断了心思,走到这一步,你即便是想死也死不了。”
“不,我是想说……”沈绾眸色一定,抿唇试探道:“我尚是完璧……与其随便叫人毁了清白,不如留着,对大人或许另有用处。”
“哦?”宋司乐眉心一动,眼梢微眯,“有些意思。”
沈绾继续道:“我与大人无冤无仇,与其鱼死网破,不如我为大人效劳。大人虽为司乐,可教坊司的月俸想必不高,用我来为大人换些体己钱,何乐不为?”
沈绾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教坊司虽归朝廷管辖,每年由户部支出特定经费,可随着前来消遣的官员越聚越多,效仿民间为美人一掷千金的风俗也渐渐形成。
这世道,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若是才色双全且完璧的姑娘,的确能叫出不菲的价钱。
宋司乐思索片刻,目光悄然落在眼前女子令人惊艳的脸蛋,眼角轻挑:“会弹琴吗?”
“会。”
宋司乐脸色稍霁,“很好,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是凭技艺傍身,有些个老爷大人来这可不是单单看一张皮囊。弹首曲子我听听。”
厢房一侧便摆着一架古琴,沈绾眼底闪过精光,深呼了口气,平复下情绪后艰难爬到古琴边,指尖轻捻慢挑,悠扬音符流泻而出。
这曲子虽是来自民间,可她幼时听乐工奏过一遍,深觉好听,就跟着学了下来。
最后一枚音符结束在琴弦上,宋司乐眼中露出意外:“弹得还不错。”
“来人,给她好好梳洗一下,再让乐工仔细调教调教,”宋司乐转头吩咐,“明晚的演出,好好露个脸,兴许被哪位大人看上,娶回去当个偏房,就算是你的福气了。”
**
入了夜的教坊司灯火通明,琴笙四起,三十六盏琉璃宫灯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舞姬轻扬裙摆在圆台上恣意旋转,引得看客连连叫好。
沈绾大致扫了眼,除了部分拓摩权贵,仍有不少汉人官宦,有几位她甚至还有过几面之缘。
“诸位,今日我司新编了首曲子,请各位大人一同品鉴。”宋司乐轻摇手中骨扇,笑声曼语。
清悠婉转的乐曲自琴弦笙鼓中流淌而出,台下虽有人精通乐理沉迷赏乐,可多数人只是听个乐子,贪婪的目光在台上每位女乐工身上睃巡,寻找今晚的目标。
一曲毕,台下霍然有人起身:“好个清雅的美人,怎么从没见过?”
众人循着视线望去,很快发现坐在角落里弹琴的沈绾。她脸上虽蒙着面纱,可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可言明的贵气。虽然这里大都是官家小姐,可沈绾这独一份的气质,很难不让人发现。
数道视线聚集,沈绾方起身盈盈一拜。
宋司乐瞅准时机道:“这位可是我们司里的新人,花苞待摘,又弹得一手好琴,不知今晚哪位贵人愿与我们姑娘切磋琴艺?”
“这般美人,我就当仁不让了!”众人自然听懂宋司乐的暗示,话音刚落,看台下立即有人掷出银钱。
早有仆役上前清点,高声唱名:“工部侍郎许大人,五百两!”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一青年男子掏出银票,拍案道。
“文昌侯府公子,一千两!”仆役唱道。
“为与姑娘切磋琴艺,我出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三千两!”
台下叫价愈喊愈高,宋司乐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大。
忽地,一道音色温润却冷凝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穿过厅堂,飘落而下:“一万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楼正中,向来在风月场鲜少露面的代鄯此刻竟赫然高坐楼上,只是一向和煦的脸上此刻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人在官场,即便身处庙堂之外,也会时刻因权势官阶而妥协。
比如现在,除了某些王侯贵戚,普通官员再无人敢开口,既是丞相看中的女人,他们自是不敢一争高下。
堂中沉默片刻,宋司乐一声高喊:“一万两,请丞相大人入后院赏乐!”
代鄯没有多言,双手背后由人引着消失在楼道尽头。
“姑娘,请吧。”宋司乐抬手示意,早有仆役上前搀扶带路。
沈绾垂着眼迈下高台,不忘朝宋司乐欠了欠身,以示礼数。
擦身而过之际,无意间听到台下有人低声抱怨:“丞相大人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唉,好好的一个美人,我可是无福消受了。”
宋司乐轻移莲步,安抚道:“大人叹什么气,最近我新学了首曲子,是用紫竹箫吹奏的,不知大人可有兴趣指点一二?”
“哈哈哈哈……”对方闻言瞬间变了语气,笑得意味深长:“宋司乐的吹箫功夫可是一绝,我自是要好好欣赏一番。”
余光尽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绾瞧见那位大人的手不知何时搭在宋司乐的腰上,而那位高挑白净的男人脸上笑意未减,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
教坊司后/庭不同于前院的喧嚣嘈杂,每一间雅室都经过精心布置,为的就是让这些达官显贵在此过夜时更为享受。
室内檀香袅袅,代鄯阖眸坐在桌案后,半张脸掩映在香雾里。
沈绾被人搀扶进来,在一张绣凳上坐定。
室内静默,唯有烛花噼啪作响。
良久,只听沈绾幽幽叹了口气:“我以为还要再等两天,才能见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