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沉沦之地时,我意外得到这个。”
陈惊郢摊开手,静卧数年,不曾腐朽的铜钱出现在他掌中。那是青涯曾经的法宝,自主人拔除记忆,陷入沉睡后,便被遗忘,而今重见光明。
“果然……”不出青涯所料。
“本以为沉沦之地的规则可以把少主召唤回来,可惜失败了。而单凭法宝,亦无法摆脱天道规则……好在我运气不错。”
对准青涯,通过币孔,陈惊郢眯着眼凝视他心心念念的少主。
一根残缺不全、若隐若现的丝线悠然浮现。那自无形化为有形,透明又流光溢彩的丝线,正是青涯的记忆。
更准确的说,是当初她为自保而舍弃的,历经岁月与黑色液体侵蚀,却幸免于难的一段记忆碎片。
“能绕过你本人的,唯有你自己!”
陈惊郢微笑着,将铜钱向上一抛,翻转间,丝线骤然延展,一端紧紧地缠在铜钱上,另一端则伸向青涯。
就在即将触碰到她时,丝线停住了。
“……”青涯讶异地望着丝线,想不到是她自己给自己留下了隐患。
昔日的自救之举,竟猝不及防地捅了今日的自己一刀。
失神之际,洛水尧牵起她的手,向后退了几步,防止那根来路不明的丝线攻击她。
他低声问道:“那人怎么回事?你叫他四叔?你不是姓苏吗?”
青涯:“……”
“咦?你是?”
陈惊郢注意到洛水尧的动作,才想起现场还有这么一个人。仔细打量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少主的恋人?”
陈惊郢十分开明地对青涯说:“少主要真喜欢,割舍不下,就迎回去呗。这回,族里的那些人,还有长老们,绝不会再对你的事指手画脚。”
“……还未见过双方父母,谈论迎娶之事太早了吧?”洛水尧的耳朵倏地变红,侧脸看向青涯,心中升起几分希冀。
“少主的婚事用不着见父母,因为……”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青涯打断他的话,拒绝得明明白白。
陈惊郢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少主,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手中的铜钱再次漂浮,巨大的法阵自他脚下显现,金色光芒笼罩整条街道。丝线仿佛注入力量,由一根化为无数根,如蛛网般,铺天盖地,静待捕猎时机。
“动静这么大,皇城的守卫都瞎了吗?”
洛水尧瞪大眼睛,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死死地盯着陈惊郢。
仰视熟悉的阵法,青涯也不再抑制,放出两枚铜钱,同时在心中推演解法。
就像青涯潜意识依然记得陈惊郢,陈惊郢心中也没有忘记她的实力,为防止她急中生智,破了阵法,他又从袖中取出一面黄色的旗子,上书“算命”二字。
旗子一出,阵法完全显露。
光芒汇聚,算命幡一分为四,镇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无形的威压降临到青涯与洛水尧身上,陈惊郢单手结印,丝网影随心动,张牙舞爪,扑向青涯。
呼——
风自青涯脚下升起,挡住丝网。她一动不动,任凭身上的护阵自动护主。
灵光一闪,她记起来了!
此阵名为「大衍化一」,乃陈氏先祖所作,陈氏族人必学的阵法,她曾深谙此阵。
知道源来,可以尝试破阵了。
青涯于是抬手掐诀。
陈惊郢见她有所动作,执幡敲击,随着幡杆咚的一声,大衍化一阵彻底释放,青涯的护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
“少主,你没有挣扎的余地。”
铛——
丝网长驱直入,被两枚铜钱旋转挡下。
我的阵法失效了?不对,是同化,大衍化一阵最核心的作用。
青涯皱眉,在丝网即将连铜钱带人包裹住时,叹气道:“不能跳过回忆吗?”
“不能。”陈惊郢恢复笑容,“不知晓过去的事情,你就无法直面。放心吧少主,这段回忆很短,呈现在你面前的,只会是一切的起因——你舍弃我们的缘由。”
“……”青涯嘴角抽动,忍住吐槽对方的冲动。
就在她两眼一黑时,朦胧中瞥见洛水尧向她伸来的手……
“青涯!”
“哦对了,还有你。”陈惊郢歪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洛水尧。
他将双眼紧闭的青涯抱在怀里,质问道:“你对青涯做了什么?”
月华流转,泛起淡淡银光,是区别于大衍化一阵与花灯的第三种光芒。那倾泻的月光覆满屋宇,如轻纱笼罩,万物静籁。
“不许动。”
陈惊郢似有感应,仰头望月。挥动旗子,青涯身上的丝网突然显现,洛水尧猝不及防,意识一同坠入深渊。
“有点迟,但没关系……”陈惊郢喃喃自语,“相逢即是缘,给你一个了解少主的机会,希望你把握住,不然……不会长久的。”
十七年前,云乾山中。
夏时的「祖树花海」,是足不出户的陈氏少主——陈青涯最喜欢的地方。她坐在树下,仰看满天云霞。浓密的树木枝条生意盎然,橙红色的凌霄花竞相绽放。
千百年前,鸿朔大陆上方国林立。战火纷飞的年代,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生死离别已是家常便饭。
家破人亡,沦为流民,不停奔波,是那时的人无法摆脱的宿命。就连超脱的陈氏先祖也不例外。
传说,陈氏先祖曾为流民,随家人逃亡的路上,意外与家人走失。为饱腹至云乾山中寻找食物。白日坠星,陈氏先祖循着流星的痕迹,来到一棵大树下,树叶随风衍变,自成阵法。陈氏先祖观其有感,叩道点睛,作大衍化一阵。
后来陈氏一族隐居云乾山,便将陈氏先祖悟道树下的那棵树,尊为祖树。祖树所在之地,自然而然成为了陈氏的“祖祠”,族中之人一般对其敬而远之。
陈青涯喜欢这样的地方,无人打扰,悠闲自在。
她背靠祖树,闭上眼睛,意识置身于无尽星海中。
“青涯,你在疑惑?”
天道凑到她身旁。
事务处理得差不多,它的心情非常愉悦,这才分心和她闲聊。
“我……不理解。”陈青涯轻声道。
她的面前,是一个投影。画面中,赤衣的女子翩翩起舞,她的不远处,抱刀的男子席地而坐,痴痴地望着她。
陈青涯解释道:“女子本是大家小姐,某年一伙盗贼潜入她家中,抢掠财物,杀死了她的父亲。男子是其中之一,他为了独吞财物杀死了其他同伙。在一片狼藉中,他对她一见钟情。他怕她仇恨,又爱她曼妙姿态,她恨他抢走自己,又爱他的至死不渝。复杂且扭曲的情感,我不懂。”
她移开视线,看向天道。
天道侧目,感情问题显然触及它的知识盲区。
它关闭投影:“你虽成年,但阅历尚浅,不能理解实属正常……”
“或许我该出去走走?”
“多处理点相关事件,你就……嗯?”本想画大饼的天道顿住了。
“你要下山历练?”
陈青涯摇头:“有想法,但眼下应该不会。老祖前不久闭关,将族内之事托付给我。过几日,长老们巡视归来,又要召开集会,少不得忙一阵子。大概十几二十年后,才有时间下山走走。”
“确实不易……”天道的口气忽然严肃起来,“青涯,再好好想想吧,你总归要抉择未来,我希望你是赌徒而非囚徒。”
赌徒?囚徒?
陈青涯蹙眉,揣摩之际,左肩被人拍了拍。女子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将她的意识拉回身体。
“少主。”
睁开眼,陈青涯笑了笑,女子离得极近,脸几乎贴到她眼前,她俯视着她,眼里是不出所料的信任感。
她推开女子,站起身整理衣服:“怎么了?霁予。”
“您忘了吗?该准备集会了。三房的长老已经回到云乾山,其他几房也差不多快到了……四叔倒是传信说要迟一点,不过应该耽误不了多久时间。”
陈霁予道。
陈氏族内分为六房,由于陈氏先祖未曾婚嫁,也未有子女,这六支旁系皆源自陈氏先祖的兄弟姐妹和两个徒弟,他们因与陈氏先祖的亲情汇聚一堂,冠以陈姓,共同继承了陈氏先祖的“遗产”,并履行契约。
六房排序按辈分,以陈氏先祖的哥哥为长房,陈氏先祖的小徒弟为六房,现任六房家主陈笙瑞正是陈青涯的母亲。
陈氏的第一任族长是陈氏先祖的大徒弟,寿三百岁。她死前,将族长之位传给了四房的家主,即陈氏先祖的妹妹的后人。
第二任族长亦是现任族长,七百岁高龄仍健在,不久前闭关修炼,将族内事务托付给陈青涯。
因族长同时兼任本房家主,一般会另设副家主代为管理本房之事,陈霁予正是四房的副家主。她被族长派来协助陈青涯,口中的长老便是其他几房的家主。
根据契约,族长坐镇云乾山,而长老们需要每隔五年下山一次,依照抽签决定方向,巡视十州,期满三年,始得归。归来后,族长举行“集会”,与长老们谈论族内事宜和各地见闻。
族长闭关,今年的集会由少主代行。陈青涯当然明白陈霁予的担忧,毕竟是少主第一次举行集会,出差错可不好。
“嗯,确实该操办起来。老祖往年怎么办,今年照旧呗。掌事们经验丰富,不至于换了个主持,就全忘干净了。”
陈青涯微微一笑:“去吧,霁予,安排人手的事交给你了,若有问题,再来找我。”
“好。”陈霁予颔首,像风一样,悄然而至,又匆匆离去。
花叶飘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芬芳。陈青涯沿着花海的小径,徐步回家。
娘和爹快回来了。
陈青涯想着,心情变得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