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认识受的时候在初中新开学，一面之缘，对方不经意的抬眼他愣着回味了好久。进学校后，攻开始准备打听受，恰巧分班转过来的人里面正好有受。

    一身潮流的被养哥亲自压送过来，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围着，养哥很友好，和所有人打招呼，要他们帮忙照顾自己不怎么合群的弟弟，带的零食班里每个人都分到了。

    被退养的攻家庭关系复杂，母亲没有工作，全靠给别人做情妇，收入大部分拿来花销，少部分给他做饭钱，日子紧巴巴的过着。

    父亲给了一笔钱就再无交集。

    受很好看，不爱做作业，寡言少语，鲜少有表情，唯独周五周日，他哥来的时候，会露出一点笑容，这时候他又像个十三四的孩子。

    受打篮球的技术很好，跳起来投篮时可以窥探那节劲瘦的腰腹。叶白总是会安静的站在篮球场外面观看，极少数时候，他身边会跟着一个朋友。

    看着看着，他们升高中了。

    攻没想过会有什么交集，报道那天很安静的在母亲的陪同下去了。他成绩好，为人也还算过得去，刚进教室就有不少眼熟的同学朝他打招呼。

    叶白微微笑，点头示意，他发挥稳定，考上了城里最好的学校，学校很大，人很多，但还是可以一眼看见被围着的，万众曙目的受，和他已经考上大学的哥哥。

    叶白安静靠着栏杆，目送他走进隔壁班，耳边是其他人小声的交谈。

    “听说学校操场就是他们家捐的……”

    “肯定靠砸钱啊，不然这种吊车尾怎么可能考得上……”

    受是开学两三天后才来报道的，和初中开学一样的阵势，围观的人都或多或少分到了他哥带的零食。

    话还是那段，末尾添了一句“我弟年纪还小，早恋还是不可以的，家里管得严，要断腿的。”

    不管多大的事，过段时间也就淡了。

    受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比以前不一样的大概就是他真的有去主动交朋友，哪怕只是约着一起打球的普通同学。

    高二，学业其实应该很忙，叶白还是会和高一一样抽时间，偶尔逃离家里，去很远的中央大街，在篮球场里，拿着球练习投篮。

    他练的其实不对，但那个只够吃饱穿暖的时候，他仅有在篮球场观战时可以了解一二，然后反复练习，不得要领也只是默默记下，然后继续通过观察别人来纠正。

    非常罕见，甚至是奇迹的机会，因为和家里起了争执的受迷路在了这里，看了很久，他才决定上前去指导。攻从听见他声音在背后响起的时候就已经木住了，一片空白的在对方一对一的指导下，顺利做出正确的投篮姿势。

    受小跑着捞回了弹开的篮球，丢到他面前，攻沉默的接下，抱着球不知道在想什么。

    受也没有呆很久，从大学旷课跑回来的哥哥就顺着定位找了过来，把他接走了。

    受走了之后，攻在篮球场投了很久，最后再也没去过那个篮球场。

    因为受家里出事了，养父母强行带走了哥哥，受自愿留了下来，牵制罪魁祸首他的亲舅舅。

    受没有办法继续读书了，养父母走了之后，报不了仇的亲舅舅每天都带着一群人到处找他。

    舅舅的合作伙伴只答应留他的命，每次受跑不动，逃不掉，无可奈何挨打后，那些人就出现了，把打人的人都赶走，有的时候那些人会把钱给他，有的时候会被昧下。

    受挨了打，疼的起不来，在阴暗的地面上躺了很久，今天受的伤不重，于是那些人就把人赶走，直接走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阴暗的楼层最顶上的天空。身后又或者不是，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佟青不想动了，闭上眼睛安静靠着墙。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有浮尘晃动，衣物摩擦，潜意识里感觉到有东西靠近，可他太累了，懒得睁眼，就任由那只手为他盖上了外套，然后拉起他的胳膊。

    佟青半睁开眼，只看见他面前晃荡来晃荡去的光，在对方加重的呼吸里，他被扛到了结实，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干净的皂角的味道，清晰的洗发水的味道，佟青安心的合上了眼睛。

    其实没睡着，只是恍惚了一下，地点就换成了空无一物的天台。

    佟青看着面前这张瘦削锋利的脸廓，印象中好像没有认识的脸对得上，对方安安静静的，垂头认认真真替他洗干净手臂伤口上的尘土，然后上碘伏药膏，最后包扎好。

    佟青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对方其实那一瞬间有一点反应，只是受不说，于是他也误以为自己藏的好。

    隔了一段时间，受伤又是倒在了附近的路口，受赤裸向路人展示了自己的鼻青脸肿，手上是刚买的烟，这次他们下手太狠，动了家伙式，受没躲过，腿到现在还隐约作痛。

    尼古丁的味道很难闻，和他现在一样难闻。

    背着书包的攻再一次出现在人流里，沉默的走过来，然后拿走了他到嘴边的烟，对方垂头，从口袋里掏了一颗糖，因为放了很久，有些化了，沾着塑料袋的糖果抵在他嘴边，受沉默张口咬下了。

    果糖，味道还行，荔枝味的香精加的挺多。

    攻开了一间钟点房，拉着他到房间，接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套衣服，干净的，还带着皂角的味道。

    对方沉默的去放水，受含着糖果，倚着门静静看着，在他说水可以的时候走过去低下了头。

    佟青把糖抵到另一边含着，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评价，这人性格挺烂好人。

    不过长得好看，声音好听。

    洗完头，对方让他转过去，抬手，脏得看不了的衣服被脱下丢在了地上。

    佟青撑着墙，他自己自己现在身上是个什么样，于是保持沉默。

    攻其实愣了很久，才开始用打湿的毛巾往他身上擦，避开那些破皮的结痂的口子。

    受很瘦，比高二的时候还要瘦很多，两个月多没见，身上已经摸不出肉厚的地方。

    从没上学开始，受住的地方不固定，吃的也很随便。有钱就去网吧，但是往往刚趴下眯不了一个小时，就会被追着赶着，直到在街头在桥洞游荡。

    亲舅舅到底念他是骨血，别的意思也没有，就是要他体验自己曾经的生活。家毁人亡之后，舅舅流落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国，每天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

    他离不开这里，证件都被扣下，挂失了刚办出来很快就会被抢走，报警也于事无补，因为舅舅的合作对象打好招呼了，他们就这样拉扯着，谁也不越底线。

    上好药，两人离开了钟点房，受跟着攻，游荡到了他住的地方，两人再次登上了天台，带着一打啤酒。

    沉默的你一杯我一杯，望着远处的高楼。

    叶白告诉他，他学籍被开除的事情，佟青听了微愣，沉默的喝完，又开了一瓶。

    攻没有向受打听关于他的事情，受也不解释自己的伤，两人偶尔还会在这里见面。

    叶白每次都备了碘伏和新衣服，佟青来有时带啤酒，有时候带伤。

    新的一年，盛夏来的很早，佟青擦了药，赤裸着坐在隔热板上，他垂着眼眸，却正好可以望进握着他脚腕的叶白眼里。

    他不蠢，也不傻，他一早就看出这双眼睛里安静下隐藏的东西。他不后悔选择，只是始终觉得没必要。

    他不是最好的。

    而他值得最好的。

    叶白微微瞪大了眼睛，这句话很明显了，是拒绝。

    来不及想心思怎么暴露的，空白的头脑比主人更先做出合理的决定。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胆大包天，如果不是胆大包天，他怎么可能会说出这句话，怎么敢想这件事。

    典型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试试，佟青冷静的可怕，那就试试。

    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发生在相似的场景，力竭的受扛着揍，突然出现的叶白带着两个民警，驱赶走闹事的人，民警看见又是他，什么也没说，给了几百块钱，叶白想理论，佟青握住了他的手腕，拿了钱扯着他离开了。

    又是熟悉的天台，佟青赤裸的上半身有几处因为化脓，被清理干净后贴上白色敷贴，他完全忽略医生的叮嘱，一手烟一手拎着啤酒，岔开腿坐在隔热板上，肿起的脚踝搁在叶白点手里。

    即使上过药，医生再三保证没有大碍，攻的眉眼依旧垂着，看上去很像泄气的气球，没有一点朝气。

    佟青摁灭了烟，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叶白稳稳接他下来，搂在怀里还没有站稳的人已经伸手掐着他的下巴，嘴唇鲁莽的迎面撞了上来。

    青涩的吻，粗重的呼吸，笨拙的姿势。

    叶白呆呆的，像个傻子。

    佟青曲起手肘，将他顶开，奈何叶白抱得死紧，他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

    巨大的喜悦和胸腔的轰鸣一起将胆量推送到了高潮。

    叶白搂紧他的胸腔，哑了声，“再亲一个。”

    “q——”

    这根本没有在征求意见，只是直白的通知。

    佟青被迫仰头，接受了这第二个深入的吻。

    接吻这种东西，乍一碰就无师自通。

    费力的吞咽，无力的气音和紧紧相拥的躯体。

    他们从未如此渴望将对方揉进身体。

    吻到最后，烈焰情变成脉脉温情，再分开，两个人谁也不敢对视。

    即使没有正式的告白，但谁都清楚，这已经跨越了初衷，可谁都没有戳破。

    他们还是会在天台偶遇。

    因为思念，因为那些不知名的情愫。

    依旧是沉默的喝酒，上药，偶尔也会因为对方讲的事情发出轻笑。

    这时候，两个人眼睛里都亮晶晶的，倒映着最好的最爱的人。

    偶尔他们也会闭上眼，安静享受接吻，相拥。

    叶白从不问，佟青从不解释。

    直到后来有一天，佟青发现了端倪，两个人头一次爆发争吵。

    “你有病吧！”

    “这样他们就能被拘留了。”

    “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管！”佟青扯走了被他抓着的衣角，叶白追上去，用力的抱住了他，卑微的不像他自己。

    “别走，求你，别走……”

    佟青没说话，坚定的掰开他紧紧相拥的手。楼梯口角度有限，光线暗淡的分割出两个面。而他就站在那处分界线，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

    “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管。”

    他走进了那片暗处，带着所有恩怨，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