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次日,温了一晚兵书的陆凌早早赶到了女学。今日少帝到女学巡视,先生们打听到少帝对兵法确感兴趣,有意让陆凌上前伺候。
陆凌自然是愿意的。
虽说朝中政乱已除,但外患犹在,若能为□□献计一二,倒也不枉自己一番忠肠。
只是等来等去却等不来少帝,只一人身着玄色锦袍立于高台,抬手一挥便见身后的女学牌匾落了地,众人吃惊不已之际,又见女学楹联被撕下,换上了新的一幅。
“从三纲服五常为品,相夫君教子孙为德。”徽九鸣一字一句念道,“奉圣上命,今起废女学堂,改称女德苑,专司烹饪刺绣之技,习敬夫持家之礼,日后择优入宫晋位,亦可泽被世族。”
话音刚落,陆凌与同窗平日所学之书均被收至火炉焚烧,陆凌不觉胸中愤愤不平,正欲上前争辩,却被女先生拉了回来。
“先生,此事实在过分!”陆凌忍气道。
“摄政王今日独自出行,带官兵八百,还怕治不了你?先保命再说。”女手生小声道,语气中透着不甘。
陆凌还未开口,徽九鸣又开了口:“本王以为,以往女学排名欠妥,今日让他们重新排了排。”
话毕,榜单打开,以茶艺、烹煮、礼乐为主,原本策论无敌、赫然位于前列的陆凌成了倒数第一。
陆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对了,还有一事,昨日本王请了圣意,既然女学没了,原本教策论政史的先生也便不再留任,□□正有修书之需,明日起便都到书阁去待命。
再有,女德苑将在位列前茅者中留下十人待宫中选秀,其余的即日起回家待字闺中,不日便有婚旨逐一下达,静候即可!”说完,徽九鸣转身起了驾,没打算再待下去。
声名鹊起的女学只不到一刻钟便倾塌殆尽,就在今晨,陆凌还是满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抱负,眼下全没了,只剩下一个待嫁女的身份!
女学创办之初,大有男子声称□□开明无前,女子也可学识知天地,他日上九天揽月也未可知否。甚至于一度老学究们纷纷抗议,怕女子得了势失了体统。
好在终究是保了下来,让陆凌等一众女学子足足上了三年的光景。
早前先帝甚至对女学称赞有嘉,立了在宫中招收女官的规矩,却还未实行便有了动乱,这才停了下来。
女学上下左等右等,等平了乱、等复了天下安定,等少帝此番巡视能重启女官之道,却不想等来了覆灭的光景。
陆凌是最有前途的,眼下却全没了可能,偏生昨日婚旨又早早下至家中,这往后的日子只管生养一事为大,与母猪有何异!
对而山头的书院传来钟声,男子学堂安然无恙,而这头的女学废,陆凌冷冷一笑,本以为女子从女学开始渐渐有了位次,怎料男权之下那人寥寥数语便给断送了,实在可笑!
怒气冲上了头,陆凌随即沾墨奋笔疾书,一篇《劝留女学》一气呵成,而后携文书从后山小径而下,赶在了徽九鸣的车驾前,将文书寄了上去。
“王爷留步,小人有文书上奏,肯请留下女学,功至春秋!”陆凌俯头抬手,跪求于车驾前。
轻纱缦帐笼在车驾前,徵九鸣看着跪地之人没半点让步的意思,示意身侧兵士将文书呈了上来。
文书接过手,展开那一瞬,多少被这字迹一惊。
通篇不过百字,却写得行云流水,或字体瘦长紧敛,或如柳枝扶风、或如剑光出鞘,韵致天然中带洒脱之气。这字竟出自女儿家,颇为惊艳!
只是这文中的话,却让徽九鸣甚为不悦。
“劝留女学……”徽九鸣一字一字念道,眉头紧蹙,思忖片刻后语气又冷了几分道:“女学去留,岂容你置喙?可惜了这字,若不写此等妄言,而是用来攥抄女德,必定入得了宗祠,也算得其所了。”
说完,文书被撕成两半扔于窗外,随后被碾于车轮下,再苍劲的字也成了污泥中物。
“迂腐!迂腐之极!”陆凌对着车驾痛骂了两声,于事无济,胸中愈发酸楚。
……
一副狼狈行至家门口,被表公子乔梧撞上了。
“你这是……挖地去了?怎一身泥一身土的?”乔梧笑着凑近,半是玩笑半是询问,“今日约我前来庆功,祝你又摘桂冠,就这幅模样?”
陆凌忍了一路,终是哭出了声,吓坏了乔梧表兄,慌张道:“诶诶,酒可以不吃,锅可不敢乱甩啊!方才我是不是就说了一句话,旁的都没干是不是……”
还未说完,陆凌便扑了上来哭得更凶了,乔梧前襟都湿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见状不由停下来看了看,乔梧神色尴尬,不停解释道:“舍妹无状,见笑了……”
好一会,陆凌才跟着乔梧回了家。陆夫人见二人进门,又见陆凌这模样,板起脸道:“梧儿,你欺负她了?”
乔梧无奈,忙道:“表姑姑,陆姑娘岂是容我欺负的?她见着我不打不骂我便胜似吃酒了,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欺负她呀!”
陆凌一听,忍不住笑了一声。乔梧听入耳中,心才放下。
一番来龙去脉,陆盛源听得明明白白,心头气不过,只道:“我这上了岁数的都比他开明!仗着扶持少帝,越发狂妄了!”
乔梧神色透出几分急切,仔细问道:“确实确实!只是这婚事……”
“自然是逃了!”陆凌直言道:“昨日便想好了,横竖弄口棺材来,扔些衣物做做样子,对上只道我失足落水没了性命,那摄政王再狠也不至于开棺吧!”
“如些……甚好,只是日后凌儿这婚事便犯了忌讳,不好找人家了……”乔梧道。
“找什么人家?我爹娘是养活不起我、还是我一人没法活在这世上?”陆凌道,“世上女子千千万万,难不成都为了嫁人生养而来?若如此,我陆凌便破了这规矩,那又如何?!”
“这……女儿家,有人疼有人爱,不好吗?”乔梧又道。
“表哥哥,若你是这般想的,咱日后便无甚交心的话可说了!”陆凌微微侧目道,以示警告。
“那倒不至于……不至于!”乔梧忙转了话锋。
此时一旁陆盛源面色微凝,道:“原本还打算寻摄政王说说情,如今看来只不过是枉想。既如此,你今夜便启程寻你叔父去,行李盘缠给你备足,明年开春为父便接你回来!”
陆夫人顿时心生不舍,却也无法,只道:“也着实没有别的法子了。”
陆凌心中盘算已定,点头应下后,随既回房准备去了。
陆夫人看着她离开,微叹道:“这孩子主意大,总觉着此一去会生出什么变故……”
“女儿家,若当不了笼中鸟就得主意大些才好,我倒是放心得很。”陆盛源着实一点不担心,“你不晓得,她肚子里的谋略比几位哥哥强得多,若不让她试试,一块璞玉就毁了。”
陆夫人抬眼看了看陆盛源,道:“凌儿就是随了你,才一副不省心的样。”
陆盛源笑道:“但也随了你,才出落得气质不凡啊!”
陆夫人不可置否,只抬手在陆盛源肩上轻轻一掐,随后忙着收拾行李去了。
入夜,送陆凌出行的车驾备好,明日“唱戏”用的棺木也备好了,陆盛源只带几个家丁张罗着,声势不大。
陆凌没想到乔桐也在,一脸不解:“你也去?”
乔桐轻咳了两声,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只见陆凌盯着自己,只好道:“你几位兄长都忙着家室,独我一个闲来无事,随你出去散散心也好。”
陆凌一直不解,别的男子都忙着读书考功名,唯独这位远房表兄隔三差五地往她这儿跑,整日与她说说笑笑,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也罢,自己逃婚本就又闷又惨的,有他随行也不差。陆凌想着,又问道:“你娘晓得吗?”
乔梧微微一愣,随即点头:“自然晓得……”
“行,那你跟上吧,只要不挑吃、不挑喝,你我兄妹同进同出。”陆凌笑着,接过乔梧手中的行李,乔梧笑着一跃上了车,就着灯光驶入了暮色中。
才刚启程,乔梧的母亲便急匆匆地赶来,面色焦虑道:“梧儿走了?”
陆夫人道:“前头刚走。表嫂嫂匆忙赶来,可是有什么落下的?”
乔梧母亲微微摇了摇头道:“无事,他开心便好,反正这日子也渐渐短了……”
说完,不禁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