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的晨雾还未散尽,莲池水面浮着一层薄纱般的岚气。
与应站在池畔,指尖悬停在水面之上,涟漪一圈圈荡开,映着她淡漠的眉眼。
她其实并不喜欢触碰水,太干净,也太柔软,能照见她不愿直视的东西。
半个时辰前,连云山。
与应踏进洞窟时,岩壁上黏稠的血缓缓滴落,到处都是恶心的尸臭味。
洞窟深处,那只修炼千年的黑蛟盘踞在尸骨堆上,鳞片缝隙里渗出污秽的浊气,一双竖瞳在黑暗中泛着红光。
黑蛟见来人不过碧玉年华,又身形单薄,倒是像‘误闯’进来的,不由得放松警惕。
“又一个送死的?”黑蛟嘶声低笑。
与应没有答话,指尖轻轻抚过颈间的往生绫,白绫边缘的金纹微微亮起,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黑蛟显然毫无耐心。
腥风扑面,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刺得耳膜生疼,与应侧身避让,衣袂翻飞间,往生绫如银蛇出洞,缠上黑蛟的前肢——
“咔嚓!”
骨骼断裂的脆响在洞窟中格外清晰,黑蛟发出痛苦的嘶吼,妖气如沸水般从伤口喷涌而出,瞬间腐蚀了周围的石壁。
与应眯起眼,指节发力,白绫收紧。
黑蛟疯狂挣扎,长尾扫过岩壁,碎石飞溅。
竖瞳死死盯着与应,忽然狞笑:“你身上的气息……我们是同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瞬息之间,黑蛟猛地张口,一团漆黑的妖气直扑她面门。
“错了。”
“我可没有吃人的爱好。”
与应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黑蛟喷出的妖气还未近身,就被她颈间爆发的金纹震散。
下一瞬,她的手指已经穿透鳞甲,直插进黑蛟的胸腔——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黏腻清晰。
黑蛟的狞笑凝固在脸上,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与应苍白的手指正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妖心。
“你……”
与应面无表情地收拢五指。
妖丹在她掌心碎裂,黑蛟的身躯剧烈抽搐,鳞片下的血肉迅速干枯腐败,最终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淅淅沥沥渗进尸骨堆的缝隙里。
与应缓缓抽出手,甩了甩腕间沾染的血污。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内脏碎块的手指,忽然想起别人总说她“杀性太重” 。
可这些妖物——
它们吃人时的模样,可比她残忍多了。
洞窟重归寂静。
与应转身离去。
颈上微微发烫,金色咒文流转,压制着蠢蠢欲动的怨气。
她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妖丹碎裂时的触感——温热、粘稠,带着生命最后挣扎的颤动。
有位道人说,对世间生灵要心存慈悲。
可慈悲能斩尽世间妖魔吗?能保护那些被吃掉的人吗?
池中的倒影对她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她很清楚,捏碎妖物时心中莫名的快意,还有心底那股近乎暴戾的杀意。
就像此刻,她望着池中的倒影,竟有一瞬想将它彻底搅碎。
池中央的莲叶忽然一沉。
哗啦——
水花溅起的瞬间,与应的往生绫已如刃射出,却在触及目标前停滞。
踏在莲叶上的少年单手握着她的白绫,火尖枪斜插在岸边青石缝里,枪缨浸在池水中,染出缕缕猩红。
他歪头打量她,束发的红绸融进发里。
“新来的?”
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与应的目光从他颈间悬挂的乾坤圈,移到混天绫在晨光中泛起的金色暗纹上。
传闻中的三太子,果然如传说中那般。
嚣张至极。
与应收绫转身,足尖点过青苔。
身后破空声至,她偏头避让,却仍被池水溅湿鬓角。
与应偏头,一捧池水擦着她耳畔泼在石壁上,水珠溅湿了她半边脸颊。
“问你话呢。”哪吒仍站在莲叶上,指尖滴水,“哑巴?”
与应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
她动作很慢,从额角到下颌,最后停在颈间白绫的结扣处。
哪吒注意到她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节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薄茧。
往生绫割裂空气的锐响让池中锦鲤惊惶逃窜。
哪吒瞳孔骤缩,偏头时竟慢了半拍。
红绸断裂,黑发披散而下。
几缕发丝被残余的刃风斩断,轻飘飘落在莲叶上。
池水突然沸腾。
哪吒足下莲叶炸成齑粉,火尖枪飞入掌心的刹那,枪尖已抵住与应咽喉。
他眼底燃起金焰,混天绫如活物般缠上她手腕。
“找死。”他声音很轻。
与应任由混天绫缠紧,忽然向前半步。
枪尖刺破皮肤,血珠顺着朱红枪杆滚落,在两人之间的青苔上洇出暗色。
“手滑。”她松开掌心,断成两截的红绸飘落水面。
哪吒笑了。
这一笑,池中晨雾都似被染上艳色。
他本就生得极好——眉如墨画,眼尾微挑,唇若涂朱,束发的红绸方才被斩断,此刻青丝如瀑垂落,衬着那张白玉似的脸。
偏生眼底燃着金焰,混天绫缠在腕间如血,生生将那几分秀美压成了凌厉的艳色。
“想来你就是师父新收的徒弟了。”他枪尖又往前送了半分,血珠顺着与应脖颈滑入衣领,“叫师兄。”
语调轻佻,偏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与应嗅到扑面而来的莲香——不是池中清荷,而是某种灼热的、仿佛被三昧真火淬炼过的气息。
她抬眼,正对上哪吒垂落的视线。
晨光透过他散落的发丝,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金影,竟显出几分妖异的瑰丽。
“不要。”
哪吒俯身逼近,发梢扫过她染血的面颊:“怎么,杀了几只小妖,就敢跟小爷叫板?”
明明是威胁的话,偏因那副好皮相显出几分风流意味。
但谁人不知,面前这个生得艳丽的人是个大杀器呢。
可不巧的是,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掏心掏肺和剥皮抽筋,真是巧了。
“哪吒。”
一道清朗声音从莲池另一端传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与应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老人立于水面,足下不沾半点水痕。
他面容祥和,仙风道骨,手中拂尘轻摆,池水便自动分开一条路来。
“师父。”哪吒收了火尖枪,混天绫却仍缠在与应腕间,示威般紧了紧。
太乙真人缓步走来,目光落在与应颈间的往生绫上,眉头微蹙:“这便是你从黑蛟体内取出的妖丹?”
与应沉默地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已经碎裂的黑色晶石,表面还残留着丝丝血气。
“怨气又重了。”太乙真人叹息一声,拂尘轻扫,那妖丹便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再这样下去,往生绫也压制不住你体内的东西。”
哪吒挑眉:“什么东西?”
太乙真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与应:“你可愿入我门下?”
与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真人不怕我……”
“怕你什么?”哪吒插嘴,眼中兴味更浓,“难不成你体内还藏着什么怪物?”
与应冷冷瞥他一眼,却见哪吒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颈侧。
“确实怪怪的。”他煞有介事地嗅了嗅。
“哪吒!”太乙真人轻斥,随即转向与应,“你体内怨气积聚,若不加以疏导,终有一日会反噬自身。入我门下,我可教你化解之法。”
与应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指,那些黑蛟的血已经干涸,在皮肤上形成细小的裂纹。
她想起每次杀戮后,体内那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空虚。
“好。”她最终答道。
哪吒吹了声口哨:“有意思,这下乾元山可热闹了。”
太乙真人微微一笑:“哪吒,从今日起,你负责指导与应修习基础心法。”
“什么?”哪吒瞪大眼睛,“让我带这个——”
“嗯?”太乙真人拂尘一甩,哪吒立刻噤声,只是眼中满是不服。
与应看着哪吒吃瘪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这一细微表情被哪吒捕捉到,他眯起眼睛,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小师妹,”他笑得危险,“师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与应不甘示弱,往生绫缠上哪吒手腕:“拭目以待,师兄。”
太乙真人看着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摇头无奈的笑,转身离去时,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意。
莲池水面恢复平静,倒映着对峙的两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