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梅花

    “阿应——”

    ……是谁,是谁在叫她?

    与应睁开眼,入目是一片苍茫的白梅林,雪覆枝头,冷香浮动,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沾在她的衣襟上。

    远处有道身影踏雪而来,蹦蹦跳跳,像是雪地里的小雀。

    “阿应,今天带了什么好玩的?”

    那声音清脆柔软,带着几分撒娇般的亲昵,与应望着对方,可那人的脸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阿应阿应!你怎么又走神!”

    那人似乎有些不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与应下意识想回应,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是谁?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熟悉?

    那人沉默半晌,似乎在无奈叹息。

    “你啊……”

    冰凉的指尖轻轻抵上她的额头,微凉的触感如冰雪消融,混沌的意识清明起来。

    不对。

    她不该在这里。

    这里……是梦?

    与应猛地睁大眼,就在这一瞬,四周的白梅林如镜面般碎裂,雪色褪尽,露出浓重的黑。

    夜已深,与应睁着眼,毫无睡意。

    梦里的白梅、雪色、那人指尖的凉意,一切都太真实,真实得让她心口发闷。

    她翻身坐起,赤足踩在地面上,走到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黑发垂落,眉眼冷淡。

    她缓缓抬手,指尖触上自己的额头。

    那里,有一道嫣红细长的钿纹。

    是梦中那人指尖所点的地方。

    自那罪孽的一夜过后,她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杀了很多人,包括她的——父亲。

    为何要杀倒是不记得了,但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只要想起来她心里便莫名泛起一股戾气。

    那日她初次除妖,对着湖水清洗手上的妖血时,清澈湖面映出她现在的模样。

    少女本该是无忧无虑放纸鸢的年纪,分明是极为无辜娇俏的长相,眼尾如狸儿般微微上挑,偏偏瞳色浅淡,白玉似的脸上又粘着血珠,额间有道嫣红细长的钿纹。

    这哪爬出来的女鬼?

    镜中人的脸色依旧苍白,与应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钿纹。

    她下意识缩手,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好像有人曾在这里留下过最重要的东西。

    冰凉的水珠突然落在手背上。

    与应怔住,抬手触碰自己的脸颊,才发现竟是泪水,她愣愣看着指尖的水痕。

    她……流泪了?

    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两滴……砸在梳妆台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往生绫动了动,轻柔地拂过她脸颊,替她拭去泪水。

    与应低头看着这陪伴自己多日的法器,第一次发现它的触感如此柔软,就像……就像梦中那人指尖的温度。

    “你也在想念她吗?”与应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白绫。

    往生绫没有回应,只是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窗外,一阵夜风拂过,带来几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白梅花瓣。

    与应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在她掌心化作轻烟消散。

    晨光初露,空气中还泛着雾色。

    与应站在场中,往生绫缠绕在臂间。

    对面,哪吒懒散地抛着绣球玩,他今日束着低马尾,混天绫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先说好,”他打了个哈欠,“待会打哭了可别怪我。”

    与应没说话,微微抬了抬手指。

    往生绫暴起,如银蛇出洞,直取哪吒咽喉。

    哪吒眼睛一亮,火尖枪横挡,枪身与白绫相撞。

    他借力后跃,混天绫翻涌,瞬间在周身形成屏障,“偷袭?小师妹,不厚道啊。”

    与应唇角微勾:“师兄教得好。”

    话音未落,她已闪身逼近,指尖凝聚出寒芒,直刺哪吒心口。

    哪吒侧身避让,却见那道寒芒突然转向,往生绫不知何时已缠上他的脚踝,猛地一扯。

    哪吒调整姿势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场边观战的太乙真人挑了挑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烟尘散去,哪吒却不见了踪影。

    与应警觉地环顾四周,忽然头顶传来破空声——火尖枪如流星坠下,她急退数步,枪尖深深插入地面,震裂数块青石。

    “躲得挺快。”

    哪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混天绫分化出数十道红影,将整个演武场笼罩其中。

    红影如网压下,与应避无可避。

    她闭了闭眼,将往生绫往地上一拍。

    白绫上的金纹亮起,化作无数细密符文悬浮空中,将红影尽数挡住。

    往生绫与混天绫本就同根同源,无法真正伤到谁。

    多年前,太乙真人在某处山巅取得蚕丝云锦,织就双绫。

    一曰往生,镇魂安魄;一曰混天,保身护命。

    本都是护身法器。

    谁料硬生生让他这俩徒弟用成了杀器?

    太乙真人看着场中交织的红白双绫,摇头轻叹:“好好的护身法器,硬是被用成了索命凶器。”

    哪吒满不在乎地转着火尖枪:“师父,法器不就是拿来用的?”

    太乙真人拂尘轻扫,混天绫突然不受控制地飞回他手中。

    与应低头看向自己的往生绫,白绫边缘的金纹流转间隐约可见血色暗痕。

    “小师妹也强不到哪去。”哪吒突然凑近,“往生绫本该是最温和的法器,你倒好,把它使得比刀还利。”

    这位师兄果真是生了副好皮囊,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偏又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少年意气。

    他凑得极近,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莲香,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肌肤如玉般通透。

    太近了。

    她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哪吒刚想张口说什么时,她忽然想起那时的梅花,问道:“师父,山中可有梅花?”

    太乙真人似乎不甚意外,缓缓道:“不曾。”

    与应沉默。

    那她掌心里消散的花瓣,又是从何而来?

    夜色如墨,与应独坐窗前。

    白日的比试让她精疲力竭,却无法驱散脑海中那个梦境。

    指尖轻抚额间钿纹,她犹豫片刻,再次凝聚灵力点向眉心。

    剧痛袭来,比晨间更甚。

    与应咬紧牙关,眼前浮现出更多碎片。

    血地里的梅枝,树上的少女,还有那人指尖的温度。

    “阿应,别怕……”

    声音戛然而止。

    与应猛地睁开眼,冷汗已浸透里衣。

    她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梦。

    而是她丢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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