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幼鱼神情恍惚地捏着领袖的红袖章登出了副本，回到社区，攻略组已经团灭在副本里，待处理文件多得堆成了山。
……他们不应该来的，根本与他们无关。
法师位在父亲死后很快替上来一位没正形的小哥，一大早给他带了两个奶黄馅儿包子，笑嘻嘻地说以后替他爹照顾他，被苏幼鱼追着打。
苏幼鱼不要，包子还是放在他办公桌上，早就凉了。
牧师位的姐姐从苏幼鱼在预备队就很喜欢他，万一受伤都会轻轻地唤他过去，技能是星光杖，把人笼罩在星光里面，很漂亮。她织了一半的毛衣还搭在苏幼鱼椅子上。单从生活上来说，苏幼鱼家里大半精力其实是在苏浅身上的，哪有人给他织过毛衣啊。苏幼鱼拎起那件毛衣坐下，被毛衣针扎了手指，这才知道织毛衣原来是用针。
可是不会再有人给他治疗了。织毛衣的人也好安慰他的人也好，再也没有了。
肉盾位的叔叔和爸爸关系特别好，苏幼鱼翻开他的文件，盖上确认死亡的章。上一次拿起这章的人就是这位叔叔，处理的是苏佑年的死亡信息。
辅助位的阿姨总是冷冷的，苏幼鱼有点怕她，但是她显然在关注苏幼鱼，第二次合作下本就把他的行为习惯摸了个透，BUFF加得永远恰到好处，不浪费一丝MP。
最后是年纪最小的苏幼鱼，牧师姐姐老爱开玩笑说我们小鱼以后也是最强战士啊，下一任领袖准保得选苏幼鱼，然后被辅助姨姨迅速捂住嘴让她别乱说话，她就挣扎着回一句，怎么了，大家都会死的，白狼肯定也会。
真的被说中了。大家都死了，他苏幼鱼成了领袖。
“小鱼。”是后勤组的队友。弹幕组的消息很快，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他看见恍恍惚惚的苏幼鱼，有点于心不忍。
“没关系，你说。”苏幼鱼深吸一口气，重新定神。
“你……您下副本的时候，第二小队发来消息，发现苏浅在登入点附近的一个PVP玩家据点内，性命无虞，无法行动，没有防护服。”队友叹口气，那个废物，到这时候还要给苏幼鱼添乱：“要是您实在没有精力，后勤组会待三队下本回来调人去接他……”
“不用敬语。”苏幼鱼把袖章丢进办公桌抽屉内，“我现在就去接他。”
后勤组成员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小孩，他才十八岁，根本和办公室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以前很少在这里待着，都是东溜一下西溜一下地在队友办公室之间打转。
但是这次下本回来，他好像就属于这间办公室了。
苏浅已经昏昏欲睡了，然而堵门的土再次被破开，寒风刺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
苏浅迷迷糊糊地问：“谁？”
苏幼鱼没回话，火球丢出去，怎么也烧不旺的篝火瞬间把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他眼尖，伸手先拉下篝火上那套熟悉的运动服，苏浅等着他开口。苏幼鱼当着父母面倒不敢造次，私底下可没少拐弯抹角地阴阳怪气。
然而向来最讨厌他丢人的苏幼鱼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烤干变暖的运动服连同带来的防护服一起丢给他。
苏浅顺从地把衣服全部换好，就伸手等着苏幼鱼背他。苏幼鱼早就比他还高还壮实了。
苏幼鱼深深地看他一眼，静默着以重复了无数次的自然动作将这个废物哥哥背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暴风雪里。
苏浅发现了不对劲，苏幼鱼没有把他丢在社区门口自己进去。
他一直背着苏浅走到楼里面，开始上楼。
苏浅蒙了，终于开口试图跟他搭话：“不用了，接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苏幼鱼没回话，也没行动，仍然是坚定地把他背到了三楼的家门口，这才开口：“开门。”
苏浅挺茫然，挣扎着从苏幼鱼背上下来，纠结一会儿，说：“小鱼？你先回吧。”
苏幼鱼抱臂不动：“开门。”
苏浅只能乖乖顺着他把手指摁在门上，他感觉苏幼鱼现在心情极其糟糕。不是像以前一样遇见不顺心就跑来找他发脾气的糟糕，是一种很深刻的……绝望。
苏浅的自理能力还是一团糟。苏幼鱼从地上捡起胡乱丢着的衣服，甚至还是他上次来时这人意外弄脏的那件。直接扔进洗衣机，又伸手准备把苏浅身上穿的也扒下来。
苏浅连忙闪身，他动作少见地比苏幼鱼还快几分：“不不不这就不劳烦你了。”他惊恐万分地躲着苏幼鱼，怀疑他是不是终于想开了准备把自己祭天了。
“妈呢？”苏浅边换衣服边问，太奇怪了，苏幼鱼难得有心思跑来照顾他。
“……在指挥部办玩家手续，系统那边通过了，我们这边还没有登记过。晚点她准备炖汤喝，你要来么？”苏幼鱼神色自然，苏浅不疑有他：“那就好，我就不去了。”
洗衣机轰隆隆地响起，苏浅已经被收拾干净，扔在光秃秃的床上，坐立难安地看苏幼鱼忙来忙去把自己的住处掀了个底朝天。
……感觉自己好像什么宠物仓鼠。
“药都给你收在橱柜里，过期的扔了。证件我补了自己的章，他们必须认。”苏幼鱼把洗衣机里所有的东西都抱出来丢进烘干机才停下手里的活，长吁口气，想了想还是坐下，等烘干机也结束工作。“我要出趟远门。”
“要多久？”苏浅很疑惑，末世了还出什么远门？但想来或许是个难度不低的大副本，一提怕苏幼鱼又生气，还是没细问。
“不知道。”苏幼鱼摇摇头，把苏浅随意散落的半长发用手腕上的五色丝线编起——副本结束前，苏幼鱼在地上捡到的。梳理完毕，苏浅抬眼，像得让苏幼鱼一个晃神，“衣服及时洗，生病就吃药。没想到有一天轮到我提醒你。”
苏浅很无语：“不用你提醒。”
音乐响起，苏幼鱼拉开烘干机前盖，把苏浅赶走，将床单重新给他铺回去，衣服放进自己刚整理好的衣柜，言语间终于多了一丝往日的刻薄：“也不知道是谁尿了裤子还等我收拾。”
苏浅：……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话说是你私闯民宅才对吧！
苏幼鱼拉开门，以极其怀念的眼神看了看那间小房子：“我走了。”
苏浅点点头：“知道了。”
“你不许进游戏。”苏幼鱼深深地望他一眼，“你绝对不许进游戏。”
苏浅很无奈：“我进不去。”
“好。再见。”苏幼鱼关门前，苏浅听见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哥。”
苏浅心下一凉，他翻开自己那本残疾证，大片空白处多了一枚不属于旧时代的印章。
游戏时代后才产生的领袖章，代表着最高指挥权。
绛远回到现实先远离了登出点，联系上最近的据点，第一时间知道了No.27登入点附近的据点被团灭的消息。
一直有PVP玩家在观望那边的情况。只是里面的人突然团灭，不敢贸然出手。
“谁干的？”她怒道，里边包括石行路在内的玩家可都不弱。
“不清楚。”粗糙组装的信号基站通话断断续续，但绛远还是听明白了：“我怀疑有内鬼。”
内鬼？绛远不太相信，石行路他们的人品她清楚，冲动，但是分外仗义，满身江湖气。但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我们今天抓了个人质，那个人质还在么？”
“在，但是新任领袖在接他的路上，火球技能那个。”对面有点犹豫，“我不建议您跟他正面对上。”
可恶……绛远磨了磨牙：“别管那个领袖，让我知道那个人质的信息。”
“查过了，没有玩家登记，技能不明，疑似残疾，无法下本。”负责情报的玩家显然有些慌张：“大小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谱，但No.27那边是这样登记的。”
也不知道这个社区怎么管资料的，残疾还能疑似。这样谁都可以弄个疑似出来逃避责任了。
绛远思索一会儿，道：“我了解了。”
怎么不能疑似？安与归和苏幼鱼都不是好惹的，连白狼看起来都跟他们认识——找关系走人情呗。她不屑地撇嘴，这种腐败的社区也不是没有。
“还有一件事。我们定个暗号。”绛远淡淡道，“我中了那王八蛋的傀儡线，通知所有人，从现在开始，没有暗号，我就不可信。”
白狼最后一个回到登出点，猫头鹰和变色龙等在那里，见他出来才松口气。
“我还以为你要死在里面。”猫头鹰神色复杂。
“本来可能是吧。”卸了担子，白狼浑身轻松，“有个朋友帮了一把。”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反应很快地掏出匕首对准昔日领队：“你还是普通玩家吗？白狼。”系统最后的播报，大家都能听见。
白狼赞许地笑笑，伸手去摸猫头鹰的脑袋，被对方闪开，见状，他轻抚一下那枚黑色戒指，唤醒面板：“喏，好着呢。”
“我移交领袖权限的时候系统出问题了。”白狼解释道。
“那现任领袖是小鱼了？”变色龙问。苏幼鱼的游戏昵称是小鱼。
“目前还不是，他只是被承认有资格去争取。”白狼摸着下巴思索，“系统应该很快就会发布任务，如果能完成，他就能当领袖。”
“那如果完不成呢？”猫头鹰追问。
“谁知道，要不然你来当？”白狼促狭地笑笑。
猫头鹰脸色骤变：“我可不干。”
“好家伙，我就知道你也对我有意见。”白狼用胳膊肘夹他脑袋，变色龙见势不妙迅速跑开，“你们又私底下传我什么呢？！这次是白眼狼还是雪怪？嗯？”
待苏幼鱼回到指挥部，情报组的队友已经在等他了。
“都安置好了？”苏幼鱼知道他在问苏浅，叹口气：“……对这种人，我实在很难说安置好这种话。”
苏浅表面上是独居，实际上苏佑年之前会定期去看看他。苏幼鱼知道这件事，找茬都刻意避开那个时间，不然也不至于惯得这人到现在还是这副德行。
“那……”苏幼鱼按住那名队友调整行程的手，“有事直接安排吧，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半点长进，不用管了。”
“系统刚刚发来通知，你随时可以接受副本试炼。”队友冲他敬了个礼，“试炼完成，你就正式接过领袖权限了。”
苏幼鱼静了一会儿，虽然知道答案，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就我一个？”
“不不，”队友连忙补充，“你可以自行选择一名队友。其他小队的时间表在这。”
真让人意外。
“白狼，还能联系上吗？”苏幼鱼问。
“哎呀，怎么找我，万一是对抗本呢？”刚刚卸了重担，白狼心情显然是不错，还开起了玩笑。
“那我就杀了你。”苏幼鱼语气很平静。
“领袖守则第一条，别乱说话。”白狼好心提醒，“系统要是给你判定成命令可就出大问题咯。”
“……”苏幼鱼闭了嘴。白狼笑道：“也不用那么紧张，很快就会适应的。”
“你到底来不来。”苏幼鱼不耐烦了。
“来啊。”白狼眯了眯眼，“如此历史性的时刻，前任领袖怎么能缺席呢。”
突然想起什么，白狼终于又问了一次那个问题：“你要接这么大担子，苏浅到底上哪去了？起码出来表个态吧？”
苏幼鱼很想说死了，话到嘴边拐了拐还是成了“关你屁事。”
关系这么差？白狼识趣地不再追问，只询问苏幼鱼时间和地点。
“越快越好。”苏幼鱼道。代价他已经付了，权限总要尽快拿到手。
“太急了吧，以后可就再也没有苏幼鱼了。你不跟亲朋好友打个招呼？”白狼散漫地问。
“拜你们所赐，死光了。”苏幼鱼冷漠道。
“行行。”白狼投降，他自幼就待孤儿院，实在没办法和苏幼鱼感同身受，“你手还好么？”
“还成。”苏幼鱼看看那只被白狼打断的手，登出副本后他已经紧急处理过，想恢复如初至少需要一个月，而苏浅硬是一点没注意到。“你以后下手轻点。”
“那不是突发状况嘛，谁知道你这么脆弱。”那边传来防护服摩擦的声音，白狼好像已经准备动身了：“你们社区登入点见。”
苏浅轻拧手中粗糙的无线电台，这种原始的玩意儿，在垃圾堆里捡个电器改装一下就好了。
那群PVP玩家还在用这种东西通信，随便来个人都能给窃听了去。不过想来他们也别无他法，通信道具很少出现，数量并不充足。
“喂喂……”本就没什么性别倾向的声音被糟糕的信号完全模糊，听不出背后人的身份。
“谁。”绛远的声音很有特点。
“我是折纸。”
“你啊，好久没消息了，被发现了？”绛远问道。
“没有。石行路他们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有消息？！”绛远激动起来，苏浅平静地回答：“没有，只是我可能有机会救他们而已。”
“你路过啊。”绛远叹口气，“那也没办法，谁让那个人质技能太离奇。”
怀疑上他了？苏浅状似疑惑：“什么技能？”
“幻觉类，影响人的神志，最恶心的那种。”绛远嫌恶地撇嘴，“但很意外，他不是PVP玩家，甚至不是玩家。”
“哦。”苏浅话锋一转，“我问你个事儿。”
“昵称小鱼，技能为火球的玩家，右手好像断了，是你做的么？”
“不是。”绛远没有起疑，“他当时疯了想背刺队友，白狼打断的，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攻略组怀疑他中了技能，也在找那个幻觉技能的玩家，我了解一下情况。”苏浅随口编了个理由。
“……是吗？”绛远轻轻问道，“他们没怀疑你吧？”
“没有。有人来了，下回再说。”苏浅挂断了通信。
绛远若有所思，这个折纸，不仅通讯间隔极长还只有单方面通话，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真面目呢。虽然一直说是在No.27卧底的PVP玩家，但今天他可暴露了一件事。
这个人压根就不是玩家，No.27攻略组被她团灭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
更不是登记在册的PVP玩家，她已经下令所有人要跟她对暗号，折纸却未被通知。
他一年前开始接近PVP玩家，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幼鱼再一次感叹，白狼到底下了多少次本？！待苏幼鱼来到登入点，白狼居然已经等在那里。
苏幼鱼冲他点点头：“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叮】
【玩家小鱼 PVP玩家白狼 已登入副本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