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觉浅不费吹灰之力就在里世界角落找到了畏畏缩缩的陈安。
这个副本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安宁。苏觉浅都有点舍不得攻略它了。
但该玩还得玩。他将身体的重量支撑在一边的拐杖上，腾出一只手伸向那个NPC：“你好，需要帮助吗？”
陈安抬起朦胧泪眼，然后很快就演不下去了。来人不是什么漂亮温柔的大姐姐也就算了，还特么是个小男孩。
她嫌弃地打量了苏觉浅一下，怎么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副本里还有这么个NPC？“我不喜欢小孩儿，更讨厌男的。滚远点。”
苏觉浅一愣，怒道：“我才不是小孩，我是正儿八经的玩家！”
哟，那可真是有意思了。陈安眯起眼：“他们终于疯了？未成年都放进来？”
苏觉浅得意起来：“我智力值过线了。”
陈安才懒得理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我不接受小屁孩瞎掺和我的剧情。其他玩家呢？总不能也是小孩吧。”
苏觉浅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安玄遥倒不是小孩，但要拿LA的又不是他。这明显是个双线操作本嘛，他腿又不方便，等BOSS战再赶回来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姐姐，你怎么了，就跟我说嘛。”苏觉浅撒起娇，他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很清楚自己的长相对年轻女孩的杀伤力。
陈安不吃这套，满脸嫌恶地推开他，苏觉浅一下没站稳就跌坐在地。
陈安蹲下身戳他额头：“小孩儿，小小年纪就会讹人了？”
苏觉浅一双桃花眼氤氲起雾气：“姐姐，我腿不好，不是故意的。”他挥了挥手里的拐杖。
装可怜也没用，陈安捏着鼻子单手拎他起来，苏觉浅摇摇晃晃几下才靠着墙站稳。
她冷漠地看他折腾，嗤笑一声：“你也是来收集LA的？”
苏觉浅抬头：“不行吗？”
陈安毫不客气，伸手撸起他的衣服，一根狰狞的支架被固定在背后，苏觉浅就是靠着这玩意儿站起来的：“虽然不是很懂你们的技术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了，但姐姐我怎么也算个医学生，给你个忠告，没用。”
“无所谓，反正在哪都是打游戏。”苏觉浅满不在乎，“你就陪我玩完这一局嘛。”
“啧，”陈安是个有尊严的BOSS：“你把我当什么了？小孩子就去玩过家家，少烦我。”
苏觉浅不回话，从兜里掏出把匕首咬在嘴里。
陈安瞥他一眼：““干嘛？Cos特种兵？”
他天真的眼神骤然锐利：“开始了。”
火警铃刺耳地响起，教室涌出来复仇的丧尸学生，无差别地攻击着苏觉浅和陈安。
陈安尽量护住头部，那么长的剧情都是为了折磨她，让她在最后变成整个副本最恐怖的怪物，她早就习惯了。
反正都是自作自受。
……
怎么回事？
半天都没遭受到攻击的陈安愕然地抬眼，苏觉浅单手拄着拐杖，将一瓶医用乙醇挥洒在四周。
“噢，来的路上捡的。”苏觉浅神色自若地冲她摇摇那个瓶子，“都报火警了，我想它们应该会害怕这玩意？”
陈安真的惊奇了：“你怎么知道要着火？”
“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闯你的里世界。”苏觉浅冲她狡黠一笑：“我们发现这栋楼新得不正常，查过校史馆，结合你的档案时间，刚好能碰上这场火灾。”
“但……”“谁是BOSS可太容易问了，”苏觉浅满不在乎道，“安玄遥说是教育部来调查「那名学生」死因的，那个图书馆管理员一下就招了。”
靠！陈安决定等送走这俩瘟神要好好教训那个NPC，这样的谎也能信？！
“所以姐姐，”苏觉浅冲她伸手，“现在可以承认我是玩家了吗？”
陈安不悦地撅嘴，静默一会儿，还是叹气，跟他握手：“行，算你狠。”
“姐姐，我不是要跟你握手。”苏觉浅歪了歪头，“这么多怪物，你得带我出去。”
很快陈安就发现苏觉浅不是cosplay，他是真“特种兵”，两个人在尸潮里穿梭，陈安根据他的指令动作竟毫发无损。
乙醇开路，匕首补刀。离谱的是苏觉浅能预判接下来是哪一只丧尸会突破防线，在它动作之前通知陈安转身换位，将其猎杀。
陈安带着苏觉浅逃出生天，趴在地上气喘吁吁：“我，我靠，好险！”
苏觉浅悠悠然回道：“不险，我做事前习惯把可能性全部考虑一遍，如果没百分百的把握出来，我就不会去触发剧情。”
陈安无语地看他：“你就吹吧。”却没发现这段剧情被判定顺利通过了，而她主动逃出了“火海”。
苏觉浅笑吟吟地伸手扯住拔腿欲走的陈安：“好人做到底，姐姐就陪我玩一天嘛。”他又摆出那副可怜巴巴的嘴脸：“拜托拜托，姐姐你最好了。别的小朋友嫌弃我瘸，平时都没人跟我玩呢。”
陈安：……
她双手叉在胸前看着这满口谎话的小孩儿：“是他们不跟你玩，还是你不跟别人玩？”她才不相信这早熟的家伙能忍受得了别的小孩。
苏觉浅眼珠滴溜溜一转：“都有？但是姐姐，我真的可喜欢你了。”
“我呸，滚。”陈安这回真的拔腿就走了。苏觉浅暗道不好，好像踩雷了。
他急急地追上去，陈安很快听见身后“啪叽”一声，紧接着是拐杖落地的响动，但是这回却没有那小瘟神软软糯糯喊姐姐的声音，应该说安静得出奇。
什么招数？陈安思考一会儿，还是没抵过好奇心，扭头看了一眼这花样层出不穷的小屁孩。
这小孩，整个人趴在地上了。头埋在怀里不看她。
陈安走过去，他居然还是不起来。
……生气了？“喂，装过头了啊。”陈安蹲下身等他给反应。
苏觉浅没说话，陈安皱了皱眉。她虽然不喜欢男的，但更不喜欢自己副本里死人。
伸手把那个小孩拎起来，她惊诧地对上一张涕泗横流的小脸。
摔疼了？真哭了？
苏觉浅居然愤怒地伸手试图把自己从她手里拔出来：“放开我！”
转了路数，欲擒故纵是吧？陈安冷笑，她在那些恶心的男人中间纵横这么久，什么套路没见过，要是被这个小屁孩拿捏住才是真的疯了。
“行。”她果断地松手，苏觉浅又啪地一下落回地上，挣扎两下，没爬起来。
陈安顿了顿动作，莫非这回是真的？
她伸手把这个完全失去反抗之力的小鬼翻过去，果然那个超现代化的支架有一截像被什么砸了似的，变形了。
“得，自己摔起来也不注意点。”陈安看了看滚落到一边的拐杖，“我可没办法给你修，我的年代连这种材料都没有。”
“……”这小孩闭了嘴还是蛮可爱的，长得像个BJD娃娃似的。
“你的监护人呢？”陈安很头疼，“让他来跟我过剧情，我会尽量快点的。”
“他不是我的监护人。”苏觉浅开口，极力压制着哭腔。
陈安拧眉看着他，还是没忍心说我讨厌哭闹的小孩这句话——感觉说出来他就真要破防了。
“那你想怎样？我不可能背着你走剧情。”她叹口气。
苏觉浅伸手，死死地揪住她。
陈安：……救命，我再也不管闲事了！！！
带着个小孩，陈安尽量挑温和的剧情线走。
比如被指指点点地谩骂，或是撕贴在路灯上的大字报，还有独自完成小组作业后跟老师争辩。
反正只要黑化值集齐自己就会变成BOSS，她不太想让一个小孩看太超乎他年龄的东西。
里世界的时间流速依她的感觉而定，转眼就从初识的盛夏到了冬天，陈安老老实实地打工上学，竟一次也没有去联系那些男人。漫步在初雪的校园内，她难得不是独自，苏觉浅在旁边静静地陪她。
支架在头天被砸坏以后他就不作妖了，整天安安静静的，陈安不理他就不主动搭话。后来陈安摸到附属医院去给他找了把轮椅才轻松一些，苏觉浅对此评价：“落后到让我瞠目结舌。”陈安翻个白眼：“有就不错了。”
陈安毕竟是个准副本BOSS，不需要睡觉，也不想回宿舍，夜里闲得试图钓学校池塘的鱼。
“你在这里跟我过剧情，你那个朋友不担心？”陈安每次问起安玄遥，苏觉浅都说是个打游戏的朋友。
“没什么，这也不是第一个长时副本。”苏觉浅笑笑，“我们时间多得是。”
“是嘛。”陈安一甩钩，粗糙的浮漂从湖底浮上来，飘在水面。
好无聊啊，她开口：“我小时候在村子里，经常和朋友一起钓鱼。你们那个时候还有这样的活动么？”
苏觉浅摇头：“我一般只打游戏。”
“呜哇——人类的未来好绝望。”陈安面部抽搐。
“也不是这样，我在城市长大的，”苏觉浅解释道，“爸妈没空管我，更别提带我去钓鱼了。”
“你那个朋友呢？”陈安盯着浮漂，根本一动不动。
“他是真爱打游戏，纯宅。”苏觉浅也很无语，“怎么可能带我出门。”
动了！陈安眼睛一亮，迅速抽竿，竟真被她钓上来一条不大不小的草鱼。
陈安难得看见苏觉浅露出惊奇的表情，得意地扬了扬那条鱼。
“恭喜你，可以吃到姐姐独家烤鱼。”陈安摸出个打火机，躲在树林底下点起了火。南方的树冬天不怎么掉叶子。苏觉浅伸手接起一小片雪花，薄雪落在手心转瞬即逝。
陈安头上倒是有一小片浅白，不过很快就被火光驱散了。
热烈的篝火炙烤着那条鱼，温暖的光跳来跳去地笼罩在身上。副本里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啊。
“给。”陈安随手从塘里揪了片破败的荷叶就往苏觉浅手里递，看得他直皱眉：“你也不怕吃了拉肚子。”
“这是游戏，哪来的灰。”她挥了挥烤得稀碎的鱼。苏觉浅尝了一口：“味道好怪。”
陈安闻言，试探地嗅了嗅，皱眉：“确实，你别吃了。”
苏觉浅：……
“合着你自己也没吃过啊！”
“当然了，如果不是你，我变成BOSS的进度会快很多。”陈安扬手把碎鱼肉丢回湖里，看那群草鱼游过来争抢面目全非的同类。
“还有更快的路线？”苏觉浅仰头看她，陈安撇撇嘴，当然有了，只要多卖几次……
但是撞进小孩清澈的眼神，她改口了：“没有，他们是成年人，行动比你快得多。”
“噢。”苏觉浅情绪明显低落下去，见状，陈安揉他的脑袋：“但你可是第一个我愿意陪着玩的。这可是最高待遇。”
“姐姐，不是说我是最高待遇吗。”苏觉浅喃喃道。
日子过得再长，陈安的黑化值还是会满，她丢下苏觉浅尽量跑远了些。
但BOSS身上的铺天盖地的黑仍然席卷了副本的每一处角落。安玄遥反应很快，一把铁锹舞得虎虎生风，迅速铲断袭击上来的丧尸。
里外副本融合了啊。
苏觉浅已经在里世界过了一整年，但对外世界的安玄遥来说不过弹指之间。
但是多久都无所谓，游戏里的时间本来就很模糊。
苏觉浅没动，眼睁睁看着陈安在黑夜中号哭。
到了一个点，他的眼神凛冽起来：“安玄遥，背我。”
安玄遥看都不看，凭声音就准确地单手把他拎起，另一只手还在认真地暴力破关：“请指示，祖宗。”
苏觉浅紧盯着BOSS的血条：“以你的攻击速度，还有10秒她就会进入三阶段，到那个时候你带我尽量接近她。”
“其他的，你不用管。”
陈安浑浑噩噩间听见有人喊她。
这一次过剧情，她一点坏事都没有做。没能驾驭住那些混沌的黑色龙卷，遭受惩罚时分外地疼。但她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没有爆发技能伤害玩家。
混蛋啊，小屁孩，这可是你欠我的。陈安咬牙切齿，这样都活不下去就算你没用。
陈安，S级副本守关BOSS，副本死亡率90%。通常BOSS化后，她就很难再保持清明，这次例外。
“她根本不喜欢名利，也不喜欢那种事情，更不喜欢男的。”苏觉浅给安玄遥解释。
安玄遥瞳孔震荡：“那她那么做是图什么啊！”
“从没想过是其他人的错，拼命责怪自己当时要管那个假精神病。”苏觉浅淡淡地看着那个因为血条下降逐渐显露出身形的BOSS：“所以自暴自弃地沉溺在泥潭中用金钱和利益来麻痹自己吧。”
安玄遥迟疑地扭头试图看苏觉浅一眼，他已经把小怪清干净，就等苏觉浅安排了。
“看我干嘛。”苏觉浅趴在他背后没大没小地拍安玄遥的头，“准备了。”
苏觉浅猛地抱住了陈安，安玄遥拼命地把他们两个拉出那场恐怖的黑色风暴核心。
“姐姐醒醒。”苏觉浅趴在Boss头部位置狂喊：“是我，苏觉浅！”
“我来带你回家。”
安玄遥冷汗都下来了，早就说了不可能，tmd你家BOSS靠嘴炮灭！
“别的BOSS不行，陈安行。”苏觉浅当时是这样回他的，“她爱世人。”
苏觉浅紧盯着自己的血条，他的等级不低了，像这样靠近BOSS依然坚持不了多久。他看得出来陈安在给他争取机会，自己还有5秒，不行就换位让安玄遥杀了她。
陈安睁开了眼睛，讶异地发现面前有个熟人。
“你疯了！”她怒道。
“快跑啊！”苏觉浅咬牙切齿，“你还有3秒！”
陈安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脱离了黑色龙卷中心，另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黑色身影被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没有任何动作。她立即反应过来开始拼命挣脱那些黏着的脏污。
安玄遥在这种时候向来给力，陈安借着力几乎要从BOSS身体中脱离开。
陈安看见那个BOSS分身流下一滴眼泪，心道不好，她撑不住了。
苏觉浅动了。
扶着安玄遥的脑袋猛地使劲，安玄遥惨遭队友痛击，头晕眼花地倒下去，还没来得及骂人，苏觉浅借力扭到了陈安背后。她看着那个小孩替自己挡了BOSS一次攻击。两个人从半空中直接飞出去，反倒是彻底挣开了和BOSS最后一丝联系。
“苏觉浅！”陈安和安玄遥的声音一同撕心裂肺地响起，她手忙脚乱地摇苏觉浅：“你有没有事啊！”
安玄遥冲过来一把推开她：“别碰他！”
陈安咬紧下唇，又是，又是自己的错！
我不值得，不要救我……
“咳咳……”苏觉浅出声：“我没事。”他没动。
安玄遥轻轻地伸手试探，然后跌坐在地：“他，他没事。”他大笑起来：“操，你知道吗小混蛋，支架给你挡了一下！”
“真猛啊，这材料都能给打碎了。”苏觉浅感叹，“得亏不是人的骨头。”
安玄遥把他抱起来，苏觉浅扭头看向陈安：“欢迎回家。”
陈安从此和那个BOSS割席，她可以像一个普通的NPC学生那样在副本里长大、毕业了。
苏觉浅这小疯子，被击飞之前还不忘把匕首捅进了BOSS体内。
“LA拿到了。”他轻轻地说，“姐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陈安看着他们的身影化作光点。
小孩子，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