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默呆住了。她没想到他会问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帐里一片安静。只见她看了轩辕承一会儿，又缓缓低下头，呆呆看着自己交叠的手不作声。仿佛那手里握着决定命运的筹码，能告诉她何去何从。可那手里空空如也，几年仅能裹腹的劳作让她的手不够纤美柔嫩，只徒留下一些薄薄的茧。

    轩辕承也呆呆的立在帐前，不催促，也不出声。

    不知等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笑着说：“好啊。”

    轩辕承再次欢喜的奔了出去。只听他在帐外大声问着侍卫：“昨日我打回的那头鹿呢……快牵去放了！”莫言默看着帐门处笑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倚剑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又一起笑起来。

    第二日启程时，莫言默的腿伤还未好利索，下不得地。轩辕承扭捏着不肯叫人来抬她，仿佛抬了她的人都得剁手一般。她便说，那你扛我？轩辕承喜不自禁，立刻用厚被褥将她裹得密不透风，一气抱上马车，弄得莫言默哭笑不得。倚剑也笑盈盈随侍在内。进了马车，莫言默从被褥里钻出来打量了一番这马车，不禁感叹：这轩辕奕人是个混账，选的马车却甚好，十分宽大，榻上铺了极厚的褥子柔然舒适极了。加上轩辕承给她备足了瓜果肉干佳酿，上路后虽是颠簸了些，伤口也仍然让她辗转反侧，但也并不十分难熬。

    白日里，轩辕承大多陪着骑马跟随在旁，也常撩开帘子说说笑笑，夜里她和倚剑宿在马车内，轩辕承有时和侍卫们搭帐，也会挑时间做做样子宿在车内。但他真真是光风霁月，在车内也只是坐在软凳上和衣而眠，从未逾矩。如路途遇有客栈或驿站，他便照样用厚被褥裹了她，抱来抱去。

    这一路赏风品月，悠然自得，转眼已过两月有余。莫言默甚至觉得这是她零碎的混乱记忆里，最是自在轻松的时光，轩辕承给了她不曾有的安全感，也让她不再苦苦思虑她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她甚至开始盘算抵京后如何开始新的生活。

    而那混账轩辕奕这一路都沉溺在胡姬的温柔乡中，起初还派人盯着他们，渐渐盯的人未觉异常，又见主子也不甚上心，便大多数时候喝酒作乐去了。听说那轩辕奕被胡姬迷得下不来车，日日颠鸾倒凤，扬言回京就要立即将这唤作海妮耶的胡姬纳为贵妾。倒是轩辕承的人一刻不敢松懈，怕莫言默的脸不慎让人瞧见，让十爷难做。

    京城越来越近，剩下路途不过两日左右。这一夜众人皆宿在离京不远的镇上客栈里。轩辕承依旧装模作样与莫言默倚剑同住一屋。莫言默跟他确认了可放心说话后，便说“想求你件事。”

    轩辕承满口答应：“你说便是，无不听从。”

    “我想以男人的身份继续生活。”莫言默沉吟片刻，“一来这些年我已经习惯男装了，觉得很自在。二来……我不想依附于人困于深宅，而女人要独自生活不是很方便。”

    轩辕承没有说话。

    莫言默眨巴眨巴眼睛，便又继续道：“你不用担心，我的伤差不多都好了，行走生活没有问题。等夜深后，我自己会离开，你只需要帮我看看有没有盯梢，免得你同那轩辕奕解释不清给你添麻烦……”

    话未说完，轩辕承嚯的站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莫言默愣了愣，也站起来看了他一会儿，又像想到什么一般笑了笑：“大恩不言谢。你救我一命，又给我养伤、照顾我到今天，你是我的恩人，将来如果我活得自在些了，必然……”

    轩辕承骤然一脚踢翻旁的凳子，再次打断她的话，脸上怒极。

    莫言默彻底呆住了，不知道那句话惹恼了他。这些日子他的温柔体贴，几乎让她忘了眼前这人也是取人性命丝毫不眨眼的。

    轩辕承在屋里来回走了几番，最后在莫言默面前站定：“恩人？在你眼里，我就是你的恩人？”

    莫言默看着他因发怒而胀红的双眼，突然后怕起来，又没想明白个中原委，只得小声“嗯”了一声。

    轩辕承哈哈大笑两声，伸出一只手指着她，点了又点：“好，好。好得很。想走是吗？想走便走，有多远滚多远。”然后又一脚踹翻了另一只凳子，摔门而去。

    莫言默傻愣在那好一会儿，扭头又看看倚剑：“倚剑，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倚剑年方十五，却是从小按内应探子标准养大的，看起来天真无邪，人情世故早已练达。看着这两人闹成这样，不由得叹气：“姑娘为何不肯跟十爷一块儿进京？”

    莫言默浅浅一笑，问道：“我以什么身份跟他一起进京呢？边境带回来的玩物？然后呢？被养在他府上？永世不再见外人？”

    倚剑迟疑片刻，觉得有些话还得由十爷亲自说给姑娘听，便只能旁敲侧击的提示：“十爷的性子必不会委屈姑娘，只需耐心等待便是。”

    哪知这人半点没听懂，只摇摇头：“我本来是死定了，没有他，我尸骨都不知在哪里。他怎么对我都不算委屈。”

    她跛着脚挪到窗边，将窗户微微推开了一条缝。今夜月色极好，如水的月光倾泄进来，打在她清秀却有些寡淡苍白的脸上。

    “是我贪心了。以为可以想是谁便是谁。”

    轩辕承一去便是两个多时辰，直到三更天也没回，想来也是气极。莫言默枯坐一晚，原想好好道个别，见实在等不回他，便起身开始收拾行李。倒没什么可拿走的，只随意捡了三两件衣物，还是路途中让倚剑问驿站的小厮要的。倚剑只道她担心途中出状况好方便应对，哪里晓得她竟是早早做好了离开的打算。眼见她很快便收拾好东西当真要走，倚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拉了她的手，好声劝道：“我的好姑娘，就算要走，也等十爷回来说清楚了再走不迟。再不济，也让我给姑娘备些吃喝银钱，不然姑娘出去该如何生活！又叫十爷如何放心得下！”

    “倒也没什么不清楚的。欠他的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她拎起包袱也反手握住倚剑的手：“……若再无机会，下辈子还也是可以。银钱我就不要了，这阵子的吃喝用度我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还得清呢。接下来我自己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别忘了我还会做烧饼呢。”

    “你对我的好，我也记着。这个送给你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她又从贴身的衣服里层掏出一柄轻薄的利刃，二指宽的薄刃隐隐透着寒气，“公孙谷那老头走前给我的，看起来也不是普通的刀剑，应该还过得去。你可能用得上。”

    说罢将那利刃往倚剑手中一塞，转身便开了房门，又左右看了看，轻巧的就出门去了。倚剑不敢高声叫她，急得跺脚，只好默默跟出门去。

    出了客栈，只见莫言默一路贴着墙根，尽可能的在灯影下缓慢移动，不细看还真觉察不出。倚剑叹了口气正想抬脚跟上，却瞥见客栈东墙角一个身影一闪，竟也跟住了莫言默！她心里暗暗一惊，莫不是被三爷的人发现了？

    定睛一看，正是她那摔门而去了大半夜的十爷！

    倚剑放下心来，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又回了客栈。

    待到天快亮时，见两人仍未回转，便又通知随行一众，十爷昨夜偶感风寒，需得在此住上两日，待风寒好转再行上路。又赶紧一边通知暗卫寻人，一边派人给京城里送信说路中耽搁，要晚上两日才能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