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木门被打开,一个身躯佝偻的老人握着门框,拄着拐杖,头发花白。
“我是邱荣。”
说完,老人还止不住地咳了两声,几乎快要把肺咳出来。
徐不凡赶紧越过门槛,上前扶住老人,“邱老先生,我们对龙虎灯很感兴趣,刚才在工作室欣赏了很多展品,特地想过来亲自拜访学习一下。”
邱荣转身往里走,叹了口气,“进来吧,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龙虎坊很大,邱荣将他们直接带去了最里面的房间。
房子不大,地上摆满了竹篾和棉纸,还有摆在桌子上画到一半的半成品,他坐在竹凳上,继续画这盏没画完的灯。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三人蹲在一旁,仔细地看着他画灯,程青禾举着一个不显眼的口袋相机,在一旁记录。
“老先生您多少岁了啊?”明琳随意开始聊着,没用主持人疏离正式的播音腔,而是用着本地方言。
徐不凡在一旁庆幸,台里这次选人算是选对了,都会本地方言。
“八十了。”邱荣拿起笔,全身心投入其中,右手灵活有力地在棉纸上勾勒,一扫刚才苍老虚弱的样子。
“那您画了多少年呢?”
“从我记事起,就在画,七十多年了吧,我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邱荣正在画老虎的脸。
说完老人轻叹了一声。
“哇!这么多年了!怎么能坚持这么多年呢?”
老人出乎意料的健谈,“因为喜欢,每次做灯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有意思。”
画笔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又开始画。
程青禾看着相机里的画面,究其一生,能找到喜欢的事并视之为一生的事业,那这一生才不白走一遭。
但她从来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也从来没有什么喜欢到这种程度的东西。
要说唯一有点喜欢的,就是站在镜头背后,定格一些自以为美好的瞬间,这样才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记录本身就已经是反抗,她只活在无数个瞬间。
“我看这里只有一个座位,平时就只有您自己在这里制灯吗?”明琳观察问道。
“我儿子不想和我一样做一辈子灯,读大学出去了就更不想了。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喜欢我们这种老古董了。”
“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什么方式可以让年轻人也都开始喜欢起来?”她追问。
“所以,我答应了你们拍纪录片。”
明琳惊讶,”您这么快就看出我们是拍纪录片的了?“
“一进门,我就猜到了。已经快五年没有年轻人来过了,你们是年轻人啊。”邱荣叹了口气,爽利地放下画笔,一只龙虎灯就完工了。
明琳听到这里,鼻尖已经有些酸涩。
老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灯挂起来,竹竿上已经挂了一对灯,写着“囍”字。
“龙虎灯,以竹篾为骨,棉纸为皮,一笔一画,皆是烟火。和其他一般的灯笼不同,龙虎灯一般是挂在庙前,主要用来祈福,一对灯笼,一只画龙,象征吉祥;一只画虎,象征勇猛。
龙虎灯结合象征驱邪避灾,保佑平安。每年都会有一些老顾客来买,大多是本地老人。近年也是越来越少了。”
邱荣长舒一口气,“我就是想啊,要这盏灯一直亮着,让远在他乡的人看到家乡的灯。
做一对要三天,一对可以用几十年,我们就拍三天。今天很晚了,明天早上七点开始拍吧。”
明琳上前扶着颤巍巍的老人,迟迟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那您为什么不接受更广的商业推广,将龙虎灯推广到全国甚至海外呢?这样不才能让更多远在他乡的人看到吗?
但总觉得在这刻问出口,对老人太残忍了。
这么勤恳坚定的老手艺人,肯定有他不愿意的经历。
程青禾蹲在桌前架着摄像机,抬头望着邱荣,像一座落寞巍峨的大山。
她好想站起来,抱抱这个渺小又伟大的人。
*
度假村酒店里,三人围在一个房间改脚本。
“那商业合作的问题怎么办呢?”程青禾想到这个问题。
“我们先把该拍的都拍完,再找个机会问问邱老先生关于这个问题的原因吧。”明琳看着电脑里修改完成的脚本,总结发言。
“嗯,先拍完素材吧,商业合作那个还是太难了,连邱先生都成功不了,我们又怎么能容易呢?”徐不凡似乎不对这件事抱有希望,确实太难了。
明琳也小声赞同,“有机会就劝劝吧。”
程青禾没说话,正看着手机,一个小时前的消息。
【杭弈清:今晚来泡温泉,留了三个包厢。】
程青禾惊讶,真成超级vip了?
这人还怪好的。
【一根青禾:三个包厢?】
【杭弈清:你们一人一个。】
【一根青禾:好,马上来。】
她起身对二人说,“明姐,徐导,去泡温泉吗?”
“哪里有温泉!”徐不凡嗖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这里的老板是我朋友,他给我们留了包厢。”
“走走走!”徐不凡直接穿鞋准备出发,“在哪啊?”
她把杭弈清发来的位置转发到了小群里,自己先收拾了下相机,让徐不凡和明琳先去了。
其实她是想一个人待会。
程青禾回想着白天,邱荣老先生挂灯笼时颤巍巍的背影,心里莫名堵得慌。手艺和人类一样绵长,生生不息,但也会寿有尽时。
如果人类可以长生不老,那手艺是不是就能永垂不朽。
她坐电梯下到一楼大堂,往门外随意走,酒店后面有一条鹅卵石小路,直接通往度假村温泉。
她循着小路上去,路边昏黄的小灯勉强照亮着方向,小路尽头站着两道人影,相对而立,一男一女听着像在吵架。
女声尖锐,程青禾快速躲进了黑暗中,极度无语摆烂。
不是吧?!!
又来!!!
怎么老是遇到这种小情侣吵架啊!!!
我真不是变态偷听狂!!!
“我说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我就想来找你不行吗?”程青禾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
这发言?这语气?这声音?
她往那边仔细看一眼。
草!这不又是他俩吗?
霸道千金强制爱的戏码永远结束不了。
女生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穿着一身白色浴袍,估计是刚泡完温泉。
杭弈清退了一步,准备往里走,“很晚了,快回去吧,我今晚还有重要的客人。”
女生也没有继续说什么,黑暗遮掩了她所有的表情,看不清情绪。
程青禾从黑暗里站起来,假装路人,努力面无表情地和女生擦肩而过。
进门,她拿着房卡到温泉服务台,服务员看到房号,眼睛亮了一下,异常热情,“女士这是您的温泉服,您的包厢叫“流水”,从这边往左走就能看见了,房间里还有事先准备好的水果饮品!”
“谢谢。”程青禾循着提示,很快就看见了“流水”指示牌。
看到这个包厢名,她立刻想到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一个转角,杭弈清挡在了她眼前,“巧啊。”
程青禾抬眸,看清来人之后弯起唇角,一看就是习惯性假笑,眼角没有一点弧度。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笑得很人机?”
“哦,谢谢夸奖。”
既然这么说,那她就把人机进行到底。
走廊很窄,她准备走过去,但杭弈清挡在前面,没有让开的意思。
“谢谢你今天的VIP服务。”她说出口觉得听着有点奇怪,补充道,“泡温泉。”
“哦。”他垂眸看着她,挨得很近,昏黄顶灯下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的小绒毛。
“你个人机。”她悉数奉还,也没啥要说的,她绕过他继续朝包厢走去。
推开门,正中间一个很大的温泉,白色的水蒸气熊熊升起,朦胧得像缝纫了无数层轻纱。
她慨叹一声,感觉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她换好温泉服就钻进了温泉,温暖的水流没过脖颈,温泉底是紫色的宝石,透过清澈的温泉能看见紫色的反光。
泡了大概一个小时,她在包厢里的浴室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再换上干净的浴袍,从包厢走了出去。
“感觉怎么样?”一道熟悉的男声从背后叫住了她。
程青禾回头,“挺好的。”
她想不通,进来出去都刚好碰见他,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嗯,准备回酒店。”杭弈清不经意答道。
于是二人并肩出了温泉房门,从最近的小路回去。
沉默笼罩着静谧的黑夜,夏夜的燥热里偶尔想起蟋蟀斯斯的声音,不长的小路在此刻显得格外漫长。
杭弈清率先开口,“你们在拍什么纪录片?”
程青禾依旧垂着眼眸,低头走着,“在桑兰街,拍一个古法制龙虎灯的非遗纪录片。”
“非遗?”
“嗯。”
“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在讨论度假村未来发展的规划,现在度假村主要还是山水景观,我们想加入一点人文观赏,非遗就很不错。”
“我今天去看龙虎灯,确实挺适合展览装饰的,但是...”程青禾也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错,但一想到邱老先生的态度,又噤了声。
“但是什么?”
“老先生很反感商业元素,要合作的话应该很困难。”
“那你觉得有机会吗?”电梯门打开,空无一人。
“我会努力劝劝老先生的。”她答。
“静候佳音。”
电梯门关上,二人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默。
“你心情不好?”杭弈清感觉她今天晚上都恹恹的,说话都提不上力气。
程青禾抬头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没事,应该是累了。”
其实她泡完温泉街就感觉放松很多了,只是心里还是一直想下午的事。
“晚安。”二人各自打开房门,长廊又恢复了安静。
杭弈清房间内,周书遇正四仰八叉在床上打游戏,听着打得正激烈。
“上啊快上啊,卧槽卧槽快躲开!”
杭弈清揪着沙发上枕头直接朝他砸了过去。
“卧槽!没了!杭弈清你干嘛!追不到妹妹就拿我撒气是吧!”周书遇大声抗议,把枕头砸回去。
“就看你不爽。”
周书遇鲤鱼打挺,“今晚都聊什么了?”
“就是什么都没聊才看你不爽。”杭弈清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不是吧哥,你也太不开窍了吧!月黑风高,双人温泉~多好的机会啊!”
他直接躺倒,“就一起走回来聊了十分钟......”
“你没一起泡啊?!”
“你是不是有病,我和人家又不熟。”
“那你们聊啥?”
杭弈清抱着枕头摔进了床里,“聊工作。”
“你俩能聊啥工作啊?有啥工作可聊啊?两个木头人!”周书遇又丢去一个枕头,狠狠摔在了杭弈清胸上。
杭大少爷都快烦死了。
他闷哼一声,直接把枕头蒙住脸和耳朵,“你烦死了!”
杭弈清这辈子没追过人,“周书遇你尽说风凉话,能不能有点用?”
杭大少爷咆哮了。
周书遇沉默了。
“用你顶级的男色勾引啊!nonono吸引啊!”
杭弈清和枕头没完了,直接撸起两枕头砸过去,
“怎么,要我直接脱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