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婧婧在枕头上蹭掉最后一滴眼泪，翻身坐起。
窗外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看向闹钟——上午九点半。宿醉后的头痛像有人拿锤子敲她的太阳穴，喉咙干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倒了杯温水，一口气灌下去。
水杯放下时，她瞥见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今天下午2点，书店兼职。”
——对了，今天周三。
她每周三下午都会去那家叫“旧时光”的小书店打工，负责整理滞销区。那里有她偷偷塞进去的自印本《暖》，偶尔会有读者翻到，但从来没人买。
涂婧婧揉了揉眼睛，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昨晚积压的工作邮件。
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甲方通知：今日下午3点，请涂老师携带修改稿至“旧时光书店”二楼会议室面谈。
她皱眉。
怎么会这么巧？
下午2:40，涂婧婧提前到了书店。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普通店员，没人会把她和网络作家联系起来。
滞销区在书店最角落，她蹲下来，假装整理书籍，实则偷偷检查那本《曙》还在不在。
——幸好还在。
她松了口气，指尖轻轻抚过扉页上自己写的字：“献给H，对不起。”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本多少钱？”
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冰面，低沉冷硬，让涂婧婧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是他。
她缓缓转过身，视线先是落在他手里那本她自印的《曙》，然后才抬头看他。
十年后的胡嘉理，陌生的让她心脏刺痛。
他比记忆中高了许多，肩膀宽得几乎挡住身后的灯光。曾经清爽的短发如今留长了些，随意地散在额前，衬得眉眼更加锋利。没有金丝眼镜，没有少年气的笑，只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像冻住的深潭。
他穿着挺括的黑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紧绷，青筋分明。
“这本是非卖品。”涂婧婧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的不像话。
胡嘉理的目光从书移到她的脸上，像是终于认出了她：“好久不见。”
涂婧婧顿了一下，攥紧了手里的抹布，指甲陷进掌心。
“胡总，”她露出职业假笑：“没想到甲方是您。”
胡嘉理没接话，只是突然抬手将书塞回书架。这个动作让他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上一道新鲜的抓痕。
——像是女人留下的。
涂婧婧猛地别开眼。
“嘉理？”一个穿米色连衣裙的女人从书架后绕出来，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找到要买的书了吗？”
女人妆容精致，一头卷卷的栗色短□□亮又显眼，指尖涂着裸色指甲油，正轻轻搭在胡嘉理袖口。涂婧婧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有枚钻戒，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常，女人看向涂婧婧，又看向胡嘉理，笑容得体：“这位是？”
胡嘉理的声音温和下来：“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四个冷冰冰的字，让涂婧婧心脏骤缩。
“你好呀，我是陈雯，”女人友好地伸出手，“嘉理未婚妻。”
涂婧婧机械地回握住那双手。回了一个微笑：“你好，涂婧婧。”
说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哑的不像话，“你们……很般配。”
胡嘉理突然轻笑一声：“谢谢。”他低头问陈雯：“晚上想吃什么？法餐？”
陈雯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娇嗔道：“不是先去试婚纱吗？”
婚纱。
这个词就像一根针，刺入涂婧婧的双耳。
她突然想起，她高中那年和胡嘉理还没有分手的时候，俩人出去玩，她第一次穿了一条很漂亮的小裙子，胡嘉理曾红着脸说：“你穿婚纱……肯定很好看。”
胡嘉理收回视线，突然将《曙》塞回书架，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既然是非卖品，那算了。”
“你现在方便吗，涂老师？”胡嘉理慢吞吞地抬眼，直视她。
“嗯。”涂婧婧点了点头。
“那来一下二楼会议室面谈吧。”胡嘉理说罢，转身揽过陈雯。
会议比想象中的要难熬。
涂婧婧坐在长桌另一端，听着胡嘉理用毫无感情的声音点评她的文案：“第三页的比喻不够恰当，第五页的数据不太准确……”
他的每个字都像在审判她。
陈秘书坐在他旁边，时不时补充几句，两人默契得像共用一个大脑。
涂婧婧的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会议结束后，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胡嘉理和陈雯走出书店时，天色将晚。涂婧婧走后，他们还在书店里忙了会工作，待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走。
陈雯松开挽着他的手，叹了口气：“演够了没？”
胡嘉理没说话，点燃一支烟，但没抽，只是看着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你心里还有她吗？”陈雯盯着他的侧脸，喉间酸涩，“为什么故意气她？”
胡嘉理把玩着手里的烟，也不抽，就盯着那支烟出神。
良久，他才开口：“她当年甩我，比这狠多了。”
陈雯苦笑，别过脸：“那我呢？陪你演这出戏，算什么？”
胡嘉理终于看了她一眼：“辛苦了，年终奖加倍。“
“你……你没有心，”陈雯红了眼眶：“我喜欢你那么久了，你就不能……”
“不能，”胡嘉理叹了口气，声音决绝又冷漠：“陈雯，换个人喜欢，我们没结果。”
陈雯苦笑：“所以你心里一直都有她对不对？是我自作多情了，胡总，她没有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很顺利地发展下去。”
胡嘉理掐灭那根烟，喉结上下滚动：“我心里一直都有人。陈雯，不要像我这样，喜欢一个没有结果的人，折磨的是自己。”
“那你心甘情愿被折磨吗？”陈雯音量大了些：“十年了，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你早该走出来了，为什么身边的人劝你迷途知返，而你就是听不进去！”
胡嘉理的眼里毫无波澜：“因为我贱。”
贱到非她不可。
晚上八点，商业街的一所咖啡馆。
涂婧婧失了魂地搅着手里的拿铁，林渝边把手机递过去给她看照片，边笑着说她订婚的消息。
林渝举起左手，亮出那枚婚戒，笑道：“你看，昊洋给我买的戒指。”
涂婧婧勉强笑笑：“恭喜。”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林渝凑近，有些不满她的反应：“怎么了？我订婚你不高兴啊？”
涂婧婧慢吞吞吐出字眼：“不是。”
“哦。”林渝收回视线，有些纳闷：“你早上还好好的，说要约我晚上出来逛夜市庆祝一下我的，怎么这么扫我的兴。”
涂婧婧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好，叹气：“对不起，我……”
“胡嘉理要结婚了。”
林渝反应一愣，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握住她的手：“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的吗？”
“我见过，”涂婧婧抿了口拿铁，：“下午他来旧时光的时候带上了他未婚妻。”
“额，”林渝觉得有些震惊，“婧婧，你要不要考虑……那个，昊洋那边有几个兄弟也单身，人挺好的，就是你看……”
“我没事，”涂婧婧打断她，“我挺好的。他们很般配，他未婚妻是他秘书，很漂亮，人也挺好的，反正他本来就该配得上那样好的人。”
可听眼前全是刚刚秘书和胡嘉理亲昵的画面。
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些事，现在戴上婚戒的，会不会是她？
林渝有些遗憾，“涂婧婧，你是不是还没放下……”
“是，一直都没有放下，我很长时间不愿意提起，可不代表我心里没有他。”
林渝抿了抿唇，有些愧疚：“不聊这个了，对不起，我们聊点别的吧。”
“好，”涂婧婧转瞬露出了一个笑容：“对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挑伴娘服？”
“这周日好不好？”林渝笑着感慨道，“哎，时间真快呀，十年转瞬即逝。”
“是啊，”涂婧婧有些得意：“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三年欸。”
“唉，是啊，”林渝眼眶有些红，“我身边的人朋友换了一轮又一轮，唯独你还在，这种感觉真是形容不上来呢。”
涂婧婧神情还是淡淡的，眼角像藏着笑。俩人对视了很久，涂婧婧率先移开了视线：“看见你幸福，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我希望你也幸福，”林渝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十年，你早该放下他了，整整半个青春。”
涂婧婧淡淡地嗯了一声，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很快结束了话题，逛了会夜市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临走前，林渝塞了枚硬币到她手上，说道：“对了，这个还给你。”
涂婧婧看着这枚硬币，有些讶异。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最终欲言又止，只是朝林渝点了点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林渝笑着朝她摆手，“时间不早啦，方昊洋来接我了，先走了。”
回家后，涂婧婧给松松换了水和狗粮后，洗了个澡，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直播。
粉丝们很快就涌进来。
“极乐鸟！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松松呢！我要看松松！”
“快啊快，昨天还没聊完呢，等得我好苦啊。”
“想听初恋后续……”
涂婧婧依旧素面朝天，镜头前置的她，很漂亮，但眼里总有说不清的疲惫。
她翻了翻给她刷礼物的列表，没有那熟悉的三个字母。
那就好。
昨天确实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打起精神，挨个感谢给她刷礼物的人，又说道：“我现在要去遛狗，边直播边聊吧。”
说完，牵着松松出了门。
直播镜头切换到后置，松松正在草地上奔跑，狗绳扯的她一阵惯性向前踉跄，镜头抖的不像话。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吧。”涂婧婧有些尴尬，“你们想问什么？”
直播刷起了弹幕：
“初恋前夫哥！！”
松松终于停了下来，涂婧婧缓了一会后，说道：“今天见到他了。”
直播炸开锅。
她不用看都知道直播在刷屏什么，于是又说：“是的，十年没见，今天见的特别仓促。”
——和狼狈。
“哇塞，小说情节欸，久别重逢了吗？”
“求复合。”
“我滴妈快讲下去啊极乐鸟！！”
“没什么啊，”涂婧婧回答弹幕的态度很冷淡，“就打了个招呼，然后擦肩而过咯，我们始终都是陌生人，不是所有破镜都能重圆。”
弹幕一阵惋惜。
“这有什么的，”涂婧婧抿了抿唇，“哦对了，他见到我的时候，还带了未婚妻。”
说到这个，弹幕刷满问号。
“哈哈，太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他们男帅女美，挺般配的。”
直播间的镜头已经切换到了前置，屏幕是涂婧婧的脸，不过是夜晚，太黑了，大家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一时之间，弹幕有种难得安静。
发消息的基本都是刚进直播间的粉丝，一进来就在问发生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她自己也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笑：“十年。”
“我早该放下了。”
很多粉丝还想问她之前和初恋的故事，但看着她这个样子，都决定不提她的伤心事了，有的人在刷弹幕安慰她，有的人在转移话题聊开心的事情。
涂婧婧翻着弹幕，越翻越想哭。
“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直播间刷的礼物更多了。
她带着松松回到家后，回到房间继续直播。
直播间多了一千多人，她一想到胡嘉理会不会在直播间这个事情就有些局促。
但她也搞不懂，明明要结婚了，为什么还要在她的直播间刷礼物？
他女朋友肯定会介意的吧。
想了想，她没有欲望直播了，而是对粉丝说道：“我们聊点别的吧，你们想看我写小说吗？”
“想想想！！你文笔那么好，必须写呀！”
“会有原型吗老师？”
“想看！！”
“好，”涂婧婧扬起唇：“有原型，等我写出来你们看。不要再问我初恋的事情了，我都写出来出版好不好？”
直播间有些激动，疯狂刷屏说极乐鸟老师太宠粉了。
涂婧婧打了个哈欠，对粉丝说道：“我要下播啦宝贝们，明天见。”
“明天见明天见！！”
“想你呜呜呜呜……”
“早点休息老师！！我们爱你！”
关掉直播后，涂婧婧伸了一个懒腰。
晚上十点半，她登上微信，一条信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涂婧婧以为又是哪个杂志社主编的微信，顺手点了添加。
加上好友后，涂婧婧挑了一个很人机的表情包，上面是几朵玫瑰包围的三个字：晚上好。
满满的老人味。
对方还没有回信息，她百无聊赖地点开看他的微信主页，发现他朋友圈什么都没有。
就连背景图也是空白一片，仿佛是新注册的小号。
她开始怀疑这不是主编，于是试探性地发了条信息，挑表情包的时候，手滑点了一个发出去。
她还没看清自己发了什么，外面的松松撞倒了东西，发出了巨响。
她扔下手机，一股无名火冒出：“你又干什么了……”
另一边。
等了三个小时的好友申请终于通过。
胡嘉理忙完了工作的事情，松了松领带，点开一看，涂婧婧发了个晚上好的表情包。
这让他有点点迷惑。
今天的见面感觉挺尴尬的，但涂婧婧似乎没当回事，还很礼貌的发了个表情包过来。
胡嘉理在聊天框里输入又删掉，刚准备发信息，下一秒，涂婧婧又发了一个表情包过来。
【老公在干嘛】
胡嘉理：“。”
这个表情包原先是涂婧婧和林渝聊天的时候偷来的，因为有些抽象和好玩，她也没想那么多就保存了。
她刚刚发出去的时候还没发现自己发了什么。
等了两三分钟，胡嘉理没有等到对方的撤回。
他感觉到有些窘迫，但依旧没有回信息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终于回了信息。
“你怎么不说话？是我的粉丝吗？”
胡嘉理刚想解释，最后下了决心似的，回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