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树影婆娑,烛火跳动,大红的绸缎缠绕在林府的牌匾与廊柱,平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西厢房内,一女子身披喜服,坐在镜前,不知思索着什么,脸上尽是愁容,不见即将出嫁的喜色。
“姝儿,天色不早了,快休息吧。”一妇人在门口轻敲了几下门,对着屋里的林姝柔声道。
屋中的女子并不回应,像丢了魂一般,只是看着自己的喜服。
门口的妇人见状忍不住推门而入,又谨慎地把门关上。
“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娘知道你与那薛家小子自幼时便交好,可你也不能一直想着过去啊!”林母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周围,明显不想让人听见她们二人的谈话。
躲在窗外的元晴初无声地缩了缩,身影隐入树影,生怕惊到屋中人。
而林姝闻言,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手紧紧地攥着喜服,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时,眼中噙满了泪水。
看着女儿的情态,林母心中也不好受,但想到他们几家的情况,也只能硬下心肠道:“那薛家小子临行前说的天花乱坠,可他又做了些什么!自古以来男子多薄情,你又是何苦呢!”
没等到女儿回应的林母顿了顿,接着道:“明日陈公子就要来接亲了,他待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往后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比什么都强。”
说着,妇人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而那将要出阁的女子也总算是艰难地点点头,同意了母亲说的话。
随着林母离开,少女才终于探出头来,悄悄往院子外面走,梳理着刚才听到的对话。
其实,元晴初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准确来说,是这个世界。
一切的缘由还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洛县郊外田间,农者正赶在秋来丰收前抓紧侍弄庄稼,县城里街市熙来攘往,叫卖声、闲聊声不绝。
而这洛县最大的戏院赤雪台中,观者如堵,热闹非凡,楼上的雅间里并排坐着两女一男,时不时交谈几句。
“唉,我猜一会儿这个书生就要和这位千金小姐偶遇,一见钟情,后来历经磨难,这位小姐跟着这个书生离开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坐在左边的绿衣少女摇头晃脑,猜测着后面的剧情,无聊地叹了口气。
“这出戏可是班主新排的,我竟不知满满什么时候有了未卜先知的能耐,还能知道后面的事?”中间的素衣女子闻言,贴近了刚刚说话的少女打趣道。
“才子佳人,向来如此,甚是无趣,无趣啊!”右位的锦衣男子则是学着被唤作“满满”的少女的样子晃了晃头,接着道:“晴初啊,这洛县的确实没什么好玩的,要说最为繁华的,还是得看京城!”
男子有意勾起元晴初的好奇心,而少女也没让他失望。
“京城!我也想去,我也想去!惜文哥,蓁蓁,你们两个成婚之后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游山玩水,我保证不打扰你们。”少女抱住旁边女子的胳膊晃了晃,冲着二人眨眼。
女子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阵敲门声传来。
一个小厮急忙跑进来,冲着三人行礼,随后便要走到杨惜文身边传话,杨惜文摆了摆手,小厮便停住了脚步,迟疑着对三人禀报:“少爷、两位小姐,刚刚书肆来消息说元知县升了官,调到……调到京城去了。”
少女一下子拍桌起身,“什么?我爹他升官到京城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去京城玩了?”
另外两人却没那么兴奋,“元晴初,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啊?”杨惜文用扇子点了点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元晴初瞪他一眼,转头看向尹荣馨,却对上了女子担忧的目光。
“满满,虽然伯父是升迁到京城,本是喜事,但这升迁来的蹊跷,恐怕没那么简单……”
“所以说我爹这次升迁有人在背后搞鬼?”元晴初不过是迟钝了一点,经过尹荣馨的解释之后反应过来。
饶是不了解官场规则,元晴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朝着二人微微颔首便跑出雅间,踏上马车直奔元府。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可楼上的雅间已然是空了。
元府之中,本应在官府处理事务的元父元怀清却在正房对着升迁文书发愁。
“老爷,左右这京城我们是一定要去的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还有我和满满陪着你呢。”
提起满满,元怀清皱紧眉头又缓缓放松,他只怕这突生的祸事会殃及到自己的妻女,但倘若他表现得不安,那容婉和满满也会跟着担忧,徒增烦恼。
元晴初穿过层层院门,无暇欣赏前些日子母亲找人移栽来的“玉壶春”,直奔正房。
“爹!娘!”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忧愁。李容婉和元怀清都自然而然地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爹,我听说你升到京城做官了?怎么这么突然?”
闻此,元怀清脸上笑意不变,扬声道:“爹升官这是好事,虽然的确突然了点,但这文书可是实实在在的,到时候爹带着你和你娘去京城的灯市玩!”
一旁的李容婉也应和着,跟元晴初讲京城的繁华景象。
没说几句,元晴初就被打发出去,只剩父母二人在房中“闲聊”。
眼见着在父母这里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元晴初只能又跑出府,去书肆找杨惜文二人会合。
书肆正门挤着些来看书的书生和孩童,少女照旧从后门直奔只为他们三人开放的密室。
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蓁蓁,我爹娘什么都不告诉我!他们只告诉我去京城如何如何好,却对为何升迁和其中蹊跷只字不提!”
尹荣馨安抚地拍了拍元晴初的手,“伯父伯母一向宠你,在洛县长大的这么多年不曾逼你学过那些官家小姐的规矩,天天放你出来和我们玩,这些烦心事他们自然不愿意告诉你。”
杨惜文“唰”地一声将一张图放在桌上。
“好啦!你们来看,这是我根据书肆收集的情报总结出来的关系图。”
元晴初凑近一看,白纸上全是各种没听过的人名、线条,一看就让人脑子发晕。
杨惜文看着元晴初不太聪明的样子白了她一眼,指着图上人名依次解释。
“伯父这次是从洛县知县升为户部度支主事,连升多级,不合规制,而提拔伯父的人则是户部尚书蒋慎。据我所知……”杨惜文顿了顿,手抬起来朝着元晴初的方向。
元晴初挤出一抹微笑,倒了一杯茶放在杨惜文手里,后者才轻咳一声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这蒋慎蒋大人也是才升为户部尚书不久,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高调将伯父一个地方官提拔到京城,而且是油水最多的户部,但事实如此。”
说到这里,杨惜文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不解,这种明眼人一看就不合常理的事情明显对蒋慎不利,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倒让人捉摸不透。
“蒋慎,当朝宰相林祐宁的门生,在朝中赞誉颇多,有一阵儿可是京城人人称赞的好官。林宰相先帝在时考中状元,一路升至宰相,也是忠心耿耿,半生肱骨。”
“按你这么来说,这两人都是好官,可是他们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准确来说……没关系。”这也是杨惜文不解之一,无论如何都查不出元家与林、蒋二人有何关系。
一时之间,杨惜文和元晴初两人都陷入沉默。
“满满,你也别多想,惜文查过京城的情报,那些高官权贵暂时没什么大动作,即使有阴谋也不会在你们刚到京城的时候就行动。等你和伯父伯母在京城安顿下来就好办了,我和惜文都会帮你的。”
杨惜文也难得没有跟元晴初呛声,温声安慰:“蓁蓁说的没错,这段时间你们安心待在京城,我安排了京城的伙计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给你们递消息。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去揽云斋,我杨家书肆开遍全国,消息灵通。”
元晴初虽然不懂官场动荡,但杨惜文和尹荣馨的话她总是会信的。不想让他们太为自己担心,少女主动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往日三人结伴同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相隔万里,此时竟有些落泪的冲动。
可惜,时间不等人。
转眼间便到了第二日清晨,元府一行人轻车简从,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离别的悲伤,一行人日夜兼程的劳累已经盖过所有情绪,一直到了宁城才有了片刻放松。
“满满,娘听说这宁城的慈宁寺是出了名的灵验,你随娘去礼佛上香,求佛祖保佑我们元家平平安安。”
自从父亲的任命诏书送来,母亲眉眼中的担忧便未曾消散,即使她在女儿面前有意遮掩,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溢出几分愁容。
一向不信神佛的元晴初一边点点头,一边抱住了母亲无声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