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板?”坐在柜台前的老板噗嗤笑出声,“阿渡,你在外面都和别人说你姓周吗?”
她的笑声很爽朗,声如其人,季皆宜细细打量着,果然像网友们说的那样,老板是个自然野性的美人。
单看五官都不算精致,组合在一起却潇洒肆意,小麦色的肌肤放任时光留下岁月的痕迹,那些细微的褶皱反而让她更鲜活。
“阿禾。”
“我不说就是了。”老板举手做投降状,嘴角的笑却压不下去。
她瞧着三十出头的岁数,做这样颇显幼稚的举动却一点不违和,好似天生就该是这样纯真的人。
季皆宜思忖,会是哪个“he”呢,江河楼的河吗?
好在,老板没让她疑惑太久,扭过头看她时,做了个自我介绍:“季小姐,我是江禾,江河湖海的江,少张嘴吃饭的那个禾。”
季皆宜头回听有人这样介绍自己,一时愣住。
周老板横了江禾一眼,淡淡解释:“禾苗的禾。”
季皆宜点头,只是心中仍然奇怪,但见两人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也不方便多问,只说:“江老板,我来结账。”
她掏出手机付了款,朝面前两人挥挥手作别,转过身,准备去接迟文瑾。
周老板叫住她:“季小姐,我看热搜上说,你和迟小姐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的雨,下得挺大,我当时还有些担心,表白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好在没有。”
她说话时还是那副浅淡疏离的温柔,像随口间的关怀,季皆宜却一时僵住,脚步顿在原地,手指蜷了蜷,不知道回什么。
她和迟文瑾都在刻意逃避那天的情形,好像都不去提,那天就不存在似的。
猛然间被少有的知情人提起,季皆宜心脏一滞,结痂的伤口又痒又疼。
因为她背了身的缘故,周老板看不见她的神情。
但乍然凝重的气氛,敏锐如她,怎么会察觉不到。
贴心地转了话题,不提这事:“季小姐,你这次准备在云江待几天,找好住处了吗?”
“那天的表白很好。”转角的楼梯离结账的柜台很近,迟文瑾踩着咯吱作响的旧木板下了楼。
季皆宜抬眸望向她,楼道间是仿古的假制油灯,昏黄的光晕从她身后往前撒,脸颊忽明忽暗。
明明该是看不清的,季皆宜偏偏就是知道,迟文瑾该是抿着唇,兴许眼尾还带一点红。
等迟文瑾走完最后几步阶梯,下到明亮的大堂,季皆宜心里想,果然如此。
迟文瑾也在难过,为那天而痛苦的人,从来不止她一个。
明明白白地认识到这一点,伤口被抹上清凉的特效膏药,硬痂脱落,露出新生的柔软肌肤。
周老板忽而笑了,挺直脊背,是与外表的妩媚截然不同的模样:“能让顾客满意,是我们舟渡的荣幸。”
江禾又一次噗嗤笑出声,惹得三人同时望向她。
她手肘撑在柜台上,托腮道:“阿渡,我听明白了,你在外面兼职做红娘?”
她啧啧一声:“还起了个名字叫舟渡,她知道吗?”
周老板拿眼尾睨她一眼,声音平淡:“你窝在这好几年了,还没胆子去找她?”
江禾调笑的神情僵住,讷讷无言,周老板轻轻叹口气,多了些世俗里的哀叹。
乌龟把头缩起来,她也没什么辙。
季皆宜和迟文瑾对视一眼,不准备冒昧切进别人的私事,于是告辞。
周老板问:“你们住哪,我开车送一程。”
季皆宜拿手机导航看了眼,答:“春游湖。”
她摇头拒绝:“还挺近,不用送。”
周老板笑意更高昂:“还是要送的。”
她眉眼弯弯,全不见此前的疏离:“那是我开的。”
季皆宜:……
所以那天她没看错,周老板真的是个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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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送,但因季皆宜和迟文瑾的坚持,并未坐车。
只是由周老板带路,一路上向二人介绍小城的风光,兼具一会导游的职责。
明月已然高悬,初秋的风不料峭不燥热,让这座小城有种静谧的安宁。
爬了一个坡之后,一栋独院小楼远远显现,外墙不高不矮,约有两米,绿意盎然,爬满藤蔓,开出了许多鲜艳橘红的凌霄。
能看出主人打理的很用心,凌霄极具生命力地在这里肆意生长,却又不显杂乱,是野性自然与温情细致的并存。
再近一些,能看见红木制成的大门,挂着匾额,上书“春游湖”。笔力遒劲,自成风骨。
季皆宜略感好奇:“周老板,这匾额,是你写的吗?”
“早年间写的。”
季皆宜心里思忖,都说字如其人,这字她看着倔强果敢,和周老板一身的平和疏离截然不同,委实看不出什么联系。
也不知道,是流光容易把人抛,还是这人戴上了时间雕琢的假面。
周老板引二人进门:“淡季游客不多,院里还算安静。”
正说着,一只黑白相见的边牧“汪汪”叫唤两声。
周老板柔柔笑,半蹲下来冲小狗招招手,边牧乖乖跑来,由着她摸,撸顺了毛,小狗餍足地半咪着眼,哼哼唧唧。
周老板摸狗的手不停,半仰头,还保留着浅淡柔和的笑意:“这是我养的狗,叫不来,很乖,你们如果不怕狗的话,朝它招招手,它就来了。”
小狗配合地朝两人叫唤一声,尾巴摇的飞快。
二人应了两声“好”,周老板起身,掸了掸手,引着两人往楼上去。
木质楼梯和江河楼很相似,说不定是一起装修的。
人在上面走,像是一步步离开喧嚣吵闹的都市,一点点走进安宁的旧时光。
没有人先说话,周遭一时静下来。
直到走上顶楼,停在门前,季皆宜问:“周老板,我们明早准备上雪山,你有什么建议吗?”
“多穿点就好。”周老板把房卡递到季皆宜手上,又从口袋拿出车钥匙,“季小姐,你们可以开我的车去。”
季皆宜摆手,要拒绝,周老板说:“小城打车便宜,来这玩还租车的人少,云江的租车行没什么市场,撑到今年年初就倒闭了,网上的攻略应该提到的少。”
她笑笑:“如果想做公共交通工具上山,只有大巴了,一辆车虽然坐不满,但总归还有二三十个人。”
封闭场所里的二三十个人,总有人可能认出来她们。
季皆宜没在拒绝,接了钥匙,说了声:“谢谢。”
次日早,迟文瑾先下了楼。
“迟小姐,早。”周老板正在院子里摸狗,微微抬眼道了声早。
迟文瑾也应声“早”,又说:“我把租车的钱给您。”
周老板睫毛眨了眨,只说:“季小姐是大客户。”
上次那一单已经赚了很多。
迟文瑾没说话,只默默扫了前台摆出的二维码,周老板甚至来不及叫住她,到账的提示音就已经响起。
“这车算我租的。”她扬一点笑意:“不一样。”
周老板没再多说,迟文瑾往上走,准备回房叫醒季皆宜。。
声音从身后响起:“迟小姐,雪山上有一种传说,当两个人都闭上眼睛的时候,先说出口的诺言,会有山神见证。”
迟文瑾回眸,周老板神色平静,眼底却泛起几不可觉的盈盈水光:“我试过了,有用哦。”
她说:“你应该会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