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府宅内外尸横遍野,一双米色布靴踏入血泊。
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谢之蕴直往东厨去。
深夜突遭人祸,大多人在寝屋被杀,或在哄乱的院中走廊逝去,最不起眼的厨灶是唯一洁净处。
纤长指尖轻触着墙壁,一路缓缓游移至灶上,掌心拂过锅前,一个隐蔽的封印显了出来。
只轻轻一触阵眼,封印如水花破碎,锅中一个婴儿渐渐显现。婴儿未至半岁,肉乎乎白嫩嫩的,红肿眼眶里还蓄着泪花,显然才哭过。
见着谢之蕴,他眨眨眼,浮现甜甜的笑容来。
系统提示:【魔君出现。】
谢之蕴这才把婴儿抱起,往外走。
流云白玉腰坠叮叮作响,随意束扎的墨发随衣摆轻晃,萧长背影风度翩翩。棱角分明的脸神色漠然,宛如月色般清冷,狭长的眼却温蕴着似有若无的柔。
落尘谪仙般的俊郎微微张唇,开口却满是违和的怨气:
“衣服沾那么多血,我得洗多久?就不能把洗衣机一起传送过来吗?”
系统:【无法执行该指令。】
谢之蕴啧了一声。
一刻前,他才穿到“谢之蕴”这具身体里。
原本他只是现实世界的社畜牛马,正叼着馒头骑电动车挤早高峰呢,哪知一个喝到早晨的司机眼睛一闭,踩着油门在路口横冲直撞!
等绿灯的人被撞倒一片,司机慌忙睁开眼,一个急调头,有人直接被撞飞起来。
他很幸运,没被撞。
但不幸的是撞飞起来的死者砸到了他身上,他成了下一个死者。
就在他意识消散刹那,被系统选中了。
系统:【恭喜宿主荣获一次快穿资格!】
【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完成小说剧情补充推进,将再次获得快穿资格,机会仅限今日。反之将继续留在现实世界,请选择。】
简而言之就是:选择完成快穿任务,就得一次复活甲,不选直接开席。
这是选择?
他有的选吗?
初次穿书,他选择古早奇幻小说,套路老,难度低。
原书主线非常简单:废柴的男主被天才的女主挑衅,两人明面互相伤害,实则互相监督鼓励互生爱意,合力将魔君打败后,终成眷侣。
然而这和谢之蕴没关系,因为他是反派。
他的任务是孵化魔君。
由于魔君自幼未见过亲人,对灭门之恨不甚在意,黑化的有些勉强,所以让谢之蕴来推波助澜。
他要成为魔君亲近之人,被主角团杀死,勾起魔君的恶念。再穿成魔君身边的随从,忠心耿耿也死于主角手中,让尚存善念的魔君彻底黑化,拉爆仇恨值。
听起来甚是简单。
谢之蕴还窃喜任务简单,可见到半岁的魔君时,瞬间头大。
电视剧里不都是七八岁捡到的吗?这个魔君奶都未断,浑然懵懂不记事,难怪生不出恨来。
他一介男人没有奶,如何奶孩子?
难不成要养个牛给他喂牛奶?
还是喂羊奶?
低头对上水汪汪的眼睛,他问:“小屁孩儿,你喝什么奶?”
景彻眨眨眼,伸出肉乎乎的手想摸他,可张嘴发出咿呀声时,忽地哭起来。
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泣声让谢之蕴意外。
拉下婴儿的衣领,脖颈间是一道青紫的掐痕。
杀手夜袭,景父定会嘱咐景母逃离,自己前去迎敌拖延。杀手众多,早已将府邸包围,景母深知难逃生天,跑到厨屋打开厨柜就要把孩子藏进去。
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此想,杀手也定是。
有话道是:最危险之处便最安全。
所以她把孩子放进一览无余的锅中。
睡梦惊醒的婴儿忽地哭起来,吓得景母捂住他的嘴。纠犹片刻后,红着眼颤着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哪怕成为哑巴,你也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景彻被掐得伤了声带,声音小,触发不了封印,才没被杀手发现。
擦去婴儿的泪,谢之蕴轻轻拍婴儿的后背安抚,让他倚靠自己胸怀中。
“莫哭,往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婴儿抓紧他的衣领,泪花全蹭他身上,哭到脸蛋红肿。
谢之蕴把景彻带回了山庄。
许是被灭门的萧杀声惊着,景彻夜里总是惊醒。
偏偏还哭不出声,痛得满脸通红也难引起注意,谢之蕴只能整夜守着他,抱起摇晃哄睡。
“莫哭,我在呢。”
景彻双手紧抓他的食指,哭到力竭才浅浅瞌上眼皮。
谢之蕴正研究如何用内力疗愈声带时,院外响起窸窸窣窣细微声响。
轻手轻脚将窗挑开细缝,瞅见暮色下匆匆经过的数道黑影。
“师兄,还是没找到。”
“景家人都死绝了,一个半岁的孩子能藏哪儿去?”
“一个婴儿就随他去罢。”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绝对不能让宗门潜伏一点威胁,找,继续找!”
谢之蕴无声失笑: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诗句,不过确实是这个理。
偏头看向摇篮里未睡熟的婴儿,他抬手运力。
可手势如何作都不对,只有丝丝缕缕灵力泄露。
心急之下他捏出了兰花指,灵力彻底没了。
谢之蕴皱起眉,祈祷景彻别在此时哭,不然都得凉。
从现实世界到奇幻世界来得突然,他根本不会掌控法术,去往景府时,都是步行的。怕赶不及,甚至提着衣摆跑了一段。
忽然好想念代步的电动车。
正当他毫无头绪的摸索如何运用灵力时,有人跃进了院中。
听着越发贴近的脚步,谢之蕴面上平静,心里乱成麻。
他爹的怎么用啊!难不成还要向美少女战士一样摆pose喊口号?!
正当他抛却羞耻,准备摆姿势喊美少男变身时,识海中响起系统的提示:
【气沉丹田,调动内丹,内力蓄于掌心,挥袖即可。】
谢之蕴几乎是同声作出。
挥袖刹那,一阵气浪自他体内震向屋外!屋外的杀手一时不察,提剑抵挡亦被震退两步。
谢之蕴震惊!
我竟如此牛哄!
有修为加持,他飘飘然几分,开口底气十足,威慑更甚。
“何人擅闯?”
仅是一招便知不是对手,杀手隔着墙也恭敬抱拳。
“深夜冒昧叨扰阁下,请问阁下可曾见过一男婴?”
“男婴?”
“是,未满一岁。”
“哦?你的意思是那男婴如你一般,自行闯进我这院中藏匿了起来?”
“这……”
这确实不合理,半岁的幼儿路都不会走。
杀手犹豫了下,道: “侠士恕罪,在下这就离开。”
随即几个跳跃翻出了院子。
谢之蕴还沉浸在惊喜中。
“我这个配角怎么这么厉害?该不会是隐藏的世外高手吧?”
系统:【是的。】
谢之蕴还想试试其他招式,却耳尖的听到脚步。
只一刹他就知晓:杀手未走。
他睨着婴儿,低声道:“什么仇什么怨,如此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片刻后,谢之蕴的身影缓缓落至屋檐。
杀手昂首时微风不断,谢之蕴的衣摆袖尾舒展,身姿宛如月下绽放的睡莲。
谢之蕴神色冷然道::“等我唤你共进宵夜?”
实则心中暗呼一口气。
还好不高,否则恐高的他会腿软站不稳。
若是从屋顶滚下,一定会向保龄球一样,精准命中杀手。
杀手直勾勾盯着他,问:“阁下修为深厚,怎会独居此小院?”
这是夸自己呢。谢之蕴心中暗喜。
面上却神色未变缓缓眨眼,冷漠回应:“与你何干?”
他不是装高冷,只是牛马当得太久,班味深浸灵魂,小欢小喜难浮于面。
杀手道:“在下只是想确认婴儿不在此处。”
谢之蕴冷幽幽盯着他。
这家伙怎么就笃定景彻在这呢?他莫不是透视?
谢之蕴在识海中问系统:“这个人是不是挂?”
系统:【……这不是游戏。】
算了,管他是不是,反正也打不过我。谢之蕴想。
于是,他生疏的捏诀蓄力,跃起直攻!
杀手立马以结界格挡,却被击得稀碎,身形止不住后退。站稳起身一刻,眼前一花,脖颈已被掐住。
看似削瘦的谢之蕴轻松将他单手拎起,道:“既不愿走,这便是我的待客之道。”
窒息让杀手涨红了脸,抠不开牵制的手,蹬着腿艰难求饶。
“饶、饶命。”
谢之蕴的眼眸微转,松手将他扔开,动作宛如扔块石子般随意。
捡回一条命,杀手顾不得缓和气息,连滚带爬的逃离。
系统提醒:【宿主是反派,杀人也是任务。】
“我知。”谢之蕴微微挑眉,“只是我杀了他,就没人宣扬我的威风一刻了。”
【……】
此刻,谢之蕴才想起问自己的身份。
自己如此牛哄,身份定不简单。
系统:【谢之蕴本是征战沙场的小将军。】
谢之蕴未至冠年便与老将军上阵杀敌,小小年纪就已透出超乎常人的胆量与魄力,很得军心。后来连百姓也偏捧谢家,老将军忌惮功高盖主,将谢之蕴强压回府,不得近沙场。
就算如此,皇帝依然视谢家为眼中钉,一次次暗中陷害,险些将两父子害死。
衷心卫国却换来如此对待,谢之蕴怒火中烧,单枪匹马闯入皇宫质问皇帝。迟来的老将军不仅不向着他,反而和皇帝同一战线,将自己打入地牢。
少年单纯,闯下死罪不知,亦不懂顾全亲眷的忍辱负重,只知父亲如何的狠心。
他同老将军决绝道:“往后你我断绝关系,不复相见!”
随后破开囚笼,逃出地牢,隐没人海。
偶得散修提点,这才踏上修习之途。
月色清寒,谢之蕴立在院中鱼池旁,瞧着水面浮映的面容,道:“我说这具身体帅得如此出众,原来缺陷是智商。”
游动的鱼尾撩起波澜,水面被波纹模糊,他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婴儿。
转身发现窗被打斗的动静震开了。
月光照进窗台,将摇篮里趴坐的幼儿照亮堂。幼儿眼汪汪的注视着他,不知何时醒的。
谢之蕴柔了眉眼,微微歪头,轻声道:“景彻醒了?这次怎么不哭了?”
欣长身形映入幼婴曜黑的眼眸,他眨眨眼,挥舞着小手,笑得露出粉嫩牙龈来。
谢之蕴行至窗台,隔着木墙微俯下身,伸手。
小手握住纤长食指指尖,抓着含在口中啃。
谢之蕴叹息。
“这是又饿了?小祖宗。”
修士都有各自的佩剑,低修为者持实剑常佩腰间,修为高的则以灵力化剑,不仅一身轻,他人面前还能装一把。
灵剑与实剑不同,灵剑有神识,需与持剑者保持共鸣。
谢之蕴的佩剑名为君却,是一柄绯脊白刃,细长的灵剑。
谢之蕴掌握不好力度,召唤时总被划伤。
所以他总在院中练习。
他抬手沉声唤道:“君却!”
灵力自他体内浮出,化形出一柄长剑。
剑柄直冲他的手心,却过界击向了腰间。
剑柄直击肋骨,剑刃划破掌心,谢之蕴一边掐住手腕抑制血流,一边蜷着腰蹲下,痛到难以言语。
太快了,还是把控不住。
未感应到共鸣,君却剑还未落地就消散了。
一旁的景彻咿咿呀呀的兴奋鼓掌。
谢之蕴又气又恼。
你他爹的别那么开心行吗?
忽然想到什么,谢之蕴用手帕简单包扎伤口,抱起景彻到书房。
推开从前字迹劲秀的字贴,腾出书案把景彻放上,提起笔写下歪歪扭扭两个字。
举起纸张指着字,谢之蕴兴冲冲道: “景彻,叫义父。”
景彻咬着手指,口水流淌的啊了一声。
谢之蕴将他的手轻按到自己喉颈处,让他感受发声时的震动,循循善诱道:“乖,叫义父。”
此举非常有效,景彻学着他的模样,张了张嘴。
谢之蕴道:“义、父。”
“唔,巴巴。”
“嗯?”
谢之蕴疑惑:这里也叫爸爸?
不能让他这么叫,听着觉得自己已为人父,往后撩拨女主时会心生罪恶感。
谢之蕴又道: “景彻,叫义、父。”
景彻笑着,发出一个音节: “嗯!”
“……”
嘿,还让他占上便宜了。
谢之蕴捏住他的脸颊,装狠:“叫义父!”
景彻眨眨眼,学着他的口型,脆生生喊道:“叶……护!”
谢之蕴的眉眼柔了几分,纠正道:“是义、父。”
“义父。”
“唉。”
谢之蕴心满意足,摸摸他的脑袋。
瞧着眼前纯真的孩子,他心中陡然几分惋惜。
如此纯洁如纸,好生教诲定能成材,却偏偏要养成恶贯满盈的反派,实在可惜。
系统提醒:【检测到宿主有心软迹象,请宿主按任务要求孵化魔君。】
浅浅笑意褪尽。
谢之蕴轻抚幼儿发顶,念出npc专属台词:
“那些个狗屁修士自诩正派,宁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景家何时无辜,可怜剩你孤身一人。”
“你既唤我一声义父,我就对你负责。”
“我定将一身秘法教传于你,让你保全其身,还能……报仇雪恨。”
幼儿听不懂,双手握住他的指尖,乐呵呵的喊道:
“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