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院中修习的人影从一个,变成了一大一小。
起初景彻只是在他身边黏着不走,等到两岁,举着枝条也要学。
见着景彻蹦跶得欢快,谢之蕴给他削了柄木剑。
于是,小小的景彻抱着木剑,学着谢之蕴的模样转身架剑,却歪歪扭扭稳不住身体,一屁股跌了下去。
景彻先是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谢之蕴。
见谢之蕴注视着不动,景彻嘴一瘪,眼泪汪汪的跑过来要抱。就算哭,他也不忘抱着木剑。
景彻飞奔抱上小腿时,斜竖的木剑剑柄撞击到了谢之蕴腿间那处!谢之蕴当即面色一白,剑都握不住了。
正哭得伤心的景彻就见谢之蕴捂着小腹蹲下,额角青筋暴起,握拳锤地。
“义父。”还挂着泪滴的景彻撅起屁股俯身,歪头一脸无辜的问,“你怎么了?”
好不容易缓过劲的谢之蕴巴不得将他锤成肉泥,在他脑袋上空锤几下,最后颤着手指指他,虚弱道:“你可真是……我的祖宗啊。”
景彻眨眨眼,笑了。
经此一事,往后修习,谢之蕴都会离景彻远些。
可景彻次次都抱着剑黏着,离越远他越追。阴影实在太大,谢之蕴甚至被追得满院跑。
他一边温习剑式挽剑花,一边快走避开,景彻以为在玩耍,笑呵呵的追着他,抓着他的衣下摆玩。
如此从春分追到夏至,繁花逐至枯枝,年复一年。
五岁时,景彻大了不少,双手能将剑举起了。
木剑是大人尺寸,于他而言仍然重得过分,可景彻要强的单手执剑,咬牙憋红了脸也不放。
满心等着夸奖,谢之蕴却道: “重心不稳,身姿不正。”
景彻瘪了瘪嘴。
小心思明显,谢之蕴顺着他的意,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这个年纪,能做到如此属实少见。”
景彻的眼眸一亮,想放下剑如往常般要抱,谢之蕴却不给他机会。
他蹲下用指尖托起剑刃,调整景彻的姿势。
“今日这个动作学不会,不许吃饭。”
还没来得及欣喜的景彻脸色一变,委屈道:“义父……”
“怎么?做不到?我才夸你天份高来着,莫非看走眼了?”
闻言,景彻又咬牙坚持,嘴硬道:“孩儿能行的!”
瞧着抖不停的剑,谢之蕴忍住笑意起身,感叹道:“天份果然高,毅力也超乎常人,真是难得一见的天降之才。”
景彻又开心了,咬着牙故作轻松,艰难道:“对孩儿而言很是简单,我一定会学会的,义父。”
谢之蕴点点头,转身躺上竹椅,悠哉道:“让我好好欣赏天才的身姿。”
如此就偷懒无望了。
疲软的景彻为难的看一眼谢之蕴,强撑起精神,眨眼掩饰不自然。
谢之蕴展开折扇遮掩鼻唇,扇面藏住了上扬的嘴角,露出的眼却出卖了他的笑意。
“怎么我瞧着,剑快垂到地上去了?”
实在撑不住,景彻瘫软在地。
眼眸转转,挠挠手背,道:“蚊虫叮咬,痒得难耐。”
谢之蕴的眼更弯,语调上扬,藏不住笑意:“哦~原来如此~”
并未揭穿。
见这招好使,每每支撑不住,景彻都用此招。
春怪蚊虫,夏要中暑,秋受了凉,冬雪霜冻。
谢之蕴不揭穿,他便一直用。
谢之蕴所言非虚,景彻的天赋是极高的。
十三岁时,景彻将基本术法学了个遍。
谢之蕴为他掏空了珍藏的书法秘笈,才勉强撑到景彻十六岁。
此时景彻身形比他稍低几寸,样貌已经长开了。
身形健壮过常人许多,还余几分稚气的桃花眼柔和了五官棱角的硬朗,浑身透着年少的蓬勃张扬。
景家乃经商世家,景父总在经商远行故身形壮实,景母面容娇好。景彻继承了父亲的健硕身形,同时也遗存着景母的含情眉眼。
他与谢之蕴相反,谢之蕴出生武将之家,身形面相却偏向儒雅一些。景彻出生商贾,却有一副武将之貌。
一句话形容就是:倒三角身材的奶狗。
这可让谢之蕴有些羡慕了。
从小他就想长成这样。
虽然穿成谢之蕴也不赖,却终究和梦想的身材有些不符。而且,他有些嫌弃谢之蕴的脸。
太帅了,容易招人嫉妒。
不是凡尔赛,这些年他被村里的姑娘追着犯花痴,人到哪儿就追到哪儿,给出行造成极大困扰。
为断了那些姑娘的心,他甚至带着景彻大肆宣扬自己是鳏夫。可谁知姑娘们却异口同声道:“成过婚的知道疼人。”
谢之蕴头都疼了。
这个问题还没解决,景彻又出问题了。
由于他和父母长得太像,被下山巡查的厉门宗弟子瞧见了。
厉门宗便是灭景家的幕后黑手。
当初杀手怀疑谢之蕴还不肯走,他就意识到危险,避免隐患麻烦,便搬离了山庄。
有话道是:最危险之处最安全。
所以谢之蕴直接搬到囚山山下的村庄。
这些年厉门宗四处寻找景彻的踪迹,将山庄翻了底朝天,周遭村镇都走了几遍,就是不往家门口瞧一眼。
事实证明,此举是正确的。
时年太长,那厉门宗弟子指着景彻,皱着眉回忆道:“你的模样好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眼熟?肯定眼熟,通缉犯的孩子人能不眼熟嘛。
谢之蕴道:“搭讪我家孩子的姑娘都这么说。”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看他有些眼熟。待我回宗门看看。”
还等你回去看看?
就不能直接押回去?
这样的傻蛋是怎么成为厉门宗弟子的?
谢之蕴微微一笑:“相逢即使缘份,小道士,你去吧,我等你。”
等他折返至山脚时,谢之蕴早早候在石梯前。
“唉?你不是那谁的父亲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之蕴道:“我说了等你的。”
话音才落,眸光一凌,君却剑应召而出!
那弟子措手不及,慌忙去摸腰间的佩剑,可才碰到剑柄,就被君却剑一剑穿了喉。
动脉的血飞溅,那弟子眼都未闭,惊恐之色凝在面上,瞪着谢之蕴眼骤然失去生机,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
沾血的君却剑亢奋起来,灵力四射,在尸体上方抖动,将剑刃上的血渍都抖落到尸体上。
叮咚一声,系统发声:
【恭喜宿主拿下首杀,主线开启!】
【副本任务开启,请宿主作好准备。】
谢之蕴抬手,君却剑回鞘至他掌心,化雾消散。
这些年,他对掌握运用灵力已经炉火纯青。可作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初次杀人,心中不免有些惶恐。
瞥了眼尸体的惨状,他强压住愧意,自我洗脑:
一切都是为了任务,他们都是npc。
反正自己会死的更惨,就当赔罪了。
谢之蕴转身越过尸首下山,再次自我洗脑,自言自语。
“眼熟认不出,你大可暗中回宗门查,却偏偏让我知晓。我怎可能让你暴露景彻的行踪,是你自取灭亡,怪不得我。”
系统冷不丁出声:【台词情感满分。】
“闭嘴!”
【……】
景彻生辰时,正是花灯佳节。
木屋周围的居民一早就忙着挂灯笼,结伴赶集。
大户人家更是一家赛着一家,挂起各种繁复精制的灯笼。
长街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花灯,邻里问好谈笑,笑声不绝,节日喜庆气息延绵。
景彻在屋外踌躇许久,还是敲了门。
推门进屋,谢之蕴在榻上闭目养神。
“义父,今日是花灯节,你能陪我去逛逛吗?”
谢之蕴眼都不睁,回绝:“不去。”
景彻还是孩子心性,蹲到谢之蕴跟前撒娇。
“从八岁后,你就不再陪我出门了。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出行,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就陪我一次吧。”
“不去。”
“为何啊?”
“为何?”
谢之蕴睁开眼,恐怖的画面又涌上脑海。
八岁那年花灯节,他带景彻出门,才进集市,就被人山人海吓住了。
屋檐间是数不清的花灯,眼前人头乌泱泱一片,视线中不得半点空白,拥挤窒息感迎面压迫而来。
一些灯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吃饱喝足睡觉不舒坦吗?
低头瞧一眼衣摆,不敢想象会被踩踏得何等狼狈。
可景彻拉着他的手,哼唧着要往里走。
谢之蕴勉为其难的挤进人群,下一刻有个浓妆艳抹的老鸨贴过来,扯着他的袖子抛媚眼。
“呦,这位郎君好生俊朗啊,快来春花楼坐坐,咱们家姑娘可多了,各个生的俊俏,定有郎君欢喜的~”
年幼的景彻扒开老鸨的手,喝道:“不许碰义父!”
见状,老鸨不仅不让开,反而悖言乱辞道:“小公子也伺候的,让他早早明白姑娘的美,长大就看不上难看的姑娘了。”
“……”
竟然带坏孩子。
谢之蕴无情抽回袖子,低斥道: “滚!”
老鸨被骇了一跳,这才悻悻退开。
一边走开还一边念叨: “装模作样的,老娘还不了解男人什么样嘛。”
景彻抱着谢之蕴的大腿,霸道道:“义父不要搭理她,义父不要靠近别人。”
谢之蕴一心都在被抓过的袖子上,未分神听他说话。
这老鸨不知抓过多少贪图美色的男人,谁知那些男人接触过多少风尘女子。
他巴不得立马离开此处,纵身跳入池塘,将全身都浸入水中,狠狠搓洗袖子。
谢之蕴有洁癖,生理精神二者皆有,而且不轻。
骂走这一个,拐角又贴上来一个,根本赶不完。
不食人间烟火的谢之蕴在人群中格外一睛,途经的人为之惊叹。未婚的姑娘手绢遮面,红着脸频频偷看。看倒无所谓,但不要驻足围观啊。
驻足的还都是些年轻女子,只与同伴低低私语,并无逾矩之举,谢之蕴不好发作,就这样被困住,举步维艰。
他越发嫌弃自己的脸。
一个配角长这么帅又不能升咖,又不能延长寿命,还会让出行四处受限,不止是暴殄天物,还添堵。
那一日,景彻被挤哭了也没能看到花灯。
那一夜,谢之蕴在浴桶里泡了半宿。
从那之后,谢之蕴便很少出门,更别说节日出行了。
见谢之蕴无半点心软迹象,景彻知趣的出了屋。
郁闷不乐的蹲在廊外拨弄花草时,院外经过三两结伴赶集的村民,言语间满是期待。
“今年的花灯格外多,样式可好看了。”
“我听闻灯谜是姑娘出的,猜中了就有机会与姑娘相会呢!”
“当真?!那我定要去看看!”
人影渐渐远去,景彻舍不得收回目光,嘀咕:“住在满是烟火气息的地方,却活如此孤独……我也想和义父一同去看看……”
瞌上眼皮的谢之蕴睁开条缝。
囚山是厉门宗盘踞地,周遭的百姓受其庇佑,生活泰安,待人也更亲和些。
搬来这些年,谢之蕴不与任何人接触,村民问好也不予回应。渐渐的,传出他是胆小聋哑的传闻来。谢之蕴把存在感拉到最低,想着像在现实世界一般独来独往,就会像过去一样无人问津。
可在雪封大地时,他在院门外发现了一捧新鲜的蔬菜。
从此往后,每到丰收季节,门外总会有新鲜的瓜果蔬菜。
心非铁石,说不动容是假的。
一心等着完成任务早些解脱,却忘了顾及景彻的感受。
自己在现实世界活了小半生,先进科技常伴左右,自然对古早的玩意儿没兴趣。
可景彻是头一回,涉世未深,好奇心重正常不过。
但他实在不想再那么狼狈。
在他陷入纠结时,识海响起那道机械音。
系统:【新任务,前往花灯夜会。】
“……”
这下不去也得去了。
他抬眸看向门外,景彻正扒着栅栏,探头眺望热闹处。
谢之蕴慢腾腾坐起,套上竹青色外袍,道:“景彻。”
院中的景彻头也不回的应道:“我在这。”
“给我束发。”
少年的眼一亮,几步飞奔而来。
“义父要出门吗?!”
谢之蕴坐到铜镜前,面无表情道:“睡够了,走两步。”
惊喜之色瞬间浮于少年脸颊,他抿不住上扬的唇角,轻轻撩顺谢之蕴的长发,为他束发。
木梳将墨色长发一梳到尾,檀色镶玉细簪稳固发冠。竹青长袍用同色简素腰封收束,精瘦身型若隐若现。
明明是反派,却无处不透着清明不阿,怪不得景彻察觉不出被利用。若非这人是自己,谢之蕴也不信。
思及至此,谢之蕴对景彻道:“景彻,你记住,切莫太过相信眼睛见到的事物。”
景彻却道:“义父真好看。”
“……”
根本没听。
更讨厌这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