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魔族之后
齐蒙峰主通魔族，这本是以讹传讹的谎言，没想到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的。
齐蒙峰主萧百纳通的是魔尊，甚至把魔族之后带上了齐蒙峰，悉心教养长大。
这一颠覆的消息，在今日轻松地扯开，但在场却无人震惊。
玄夜是早有铺垫；墨昤看惯世事，人仙魔之别，在他看来早没那么重要；青爻早无心其他事；鸢眉则是单纯相信，相比外人，她相信自己的师尊、师妹。
萧百纳道：“魔之所以为魔，不过也是世人取得称号。我们求大道，为长生？为苍生？各有所求。天道之下，既有修魔这一道，又如何没有魔族的一线生存之地。”他看上去很是苦恼。
见师尊陡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不惊是不可能的。
玄夜过往的人间正道的思想再一次被颠覆，在刚刚被当成邪魔歪道围攻过后，这种颠覆有了不同的理解。
鸢眉问道：“当年封印魔族之事，可否另有隐情？”
萧百纳道：“若说隐情，也谈不上。当年魔界生乱，一部分魔族以活人血肉提升功力，魔尊在镇压之中不慎受了伤。后来，便是人界与修真界联手对付魔族，双方矛盾愈演愈烈，便造成了如今的结局，魔族全部被镇压了。”
鸢眉道：“也就是说，本是一部分魔族的错，但人界与修真界却借此机会封印了全部魔族。”
萧百纳颔首。
若是按他的说法，那这全体魔族真是何其无辜。
这遥遥登仙路，资源本就有限，竞争也是正常的，党同伐异也是正常的，乃至弱肉强食，也几乎成了默认的规定。但人人如此，便是正确的吗？
当年那一战之后，人界逐渐兴起，从以前修真界的附庸，已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力。
到如今，凡人的性命不再是修真者眼中的蝼蚁，凡人的智慧不可不谓不让人钦佩。但这背后多少流血牺牲，却也是不能细思。
萧百纳深知这过往所有的缘由又有什么用，他并不能去改变任何东西。反而正因为他知道的太清楚，才徒增痛苦。
他知道魔族的恨与无辜，可现如今，凡人的安稳又如何能破坏？抱白嫣上齐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回旋，这也是他对旧友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墨昤猛然抬头。他没想到的是，师尊竟然独自承担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刚刚那一瞬，他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世上事情的虚无，造化的弄人。
年少时他看不清的那些事情，似乎已经成了少年的妄念。他不懂修道是为了什么而下山，在这些年里，他并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这漫长的岁月，将他打磨成了另一个样子。当年的自己被他遗忘在了脑后，连同当年自己问出的问题。这世界上无解的事情太多了。
萧百纳当时并没有拦着他，不过是因为人人有自己的路要走，而这条路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也看不明白的。
墨昤感觉自己被困了太久了，久到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但事实上，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挣扎着。
萧百纳望了一眼墨昤，他对这个弟子是有愧疚的。当初大比上灿若流星的少年，成了如今的沧桑模样，他虽知万般皆个人机缘，但也不是不遗憾。年少不可追，回望青衫旧。
青爻近乎机械地抬头看了一眼萧百纳：“师尊，嫣儿她，还能回来吗？”
萧百纳站起走到青爻身边，像第一次见他那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会的。”
青爻将头抵到他身上，宽大的衣裳掩住了他的表情。
这一刻，谁也没有说话。
那颗来自魔族的种子由鸢眉带回了她的院子里面，连同白嫣的一缕魂魄、萧百纳悉心传授的方法。青爻与鸢眉一同过去了。
安置好几位弟子，萧百纳来到了殿前。玄夜跟上站在他身后。
二人一起看着这一地狼藉。
玄夜请罪：“师尊，是我没有守护好齐蒙。”
萧百纳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道：“阿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哪怕是我当年，也不见得能比你做得更好。”
玄夜不敢抬头，只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萧百纳道：“阿夜，你想得太多，背负的太重了。”
玄夜如遭雷击，抬头看向他师尊。
萧百纳道：“你站到我身侧来。”
玄夜依言上前。萧百纳握住他的手：“走！”
玄夜猝不及防，被带着飞到了齐蒙大殿的顶上。
二人站定。玄夜来不及思考这有多么的离经叛道，他先被眼前的景色震到了。
这是齐蒙的最高处。破了的护山大阵挡不住一阵阵的罡风。凛冽的山风似乎要将整个人吹透。他素来一丝不苟的衣襟、发丝全部被吹得凌乱不堪。
萧百纳在他和墨昤年纪还小的时候经常带着他们做类似的事情，带他们去人间最繁华的城楼上对月喝酒，带他们去最陡峭的悬崖上一棵旁逸斜出的花树上打坐，带他们百丈高的瀑布下捉鱼。
这些看似毫无必要、不合常理的行为，却是萧百纳最乐此不疲的。
在他好奇地跟着师尊喝酒的时候，墨昤总是一脸严肃地绷着他的包子脸，抱着剑坐在最前面。
这种时光真是好久不见了。
萧百纳说：“站在常人所不及的角度，能看到与常人不同之处。”
萧百纳说：“阿夜，这齐蒙峰不用你守，它历来就是这样子的。”
玄夜任这山风一阵阵地吹过他。身为大师兄，他的确顾虑颇多。曾经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齐蒙峰山“完美”的大师兄。
萧百纳道：“阿夜，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至今无法飞升吗？”
玄夜忍不住问：“飞升了又能做什么呢？一定会比现在好吗？师尊您不正是从上面下来的吗？”为什么他感觉师尊，依然很疲惫。
萧百纳没有马上说话，他双手结印，一道道流光向穹顶飞去，修补起原来的护山大阵。
渐渐地，罡风停息。
萧百纳道：“我无法告诉你飞升了一定会比现在好，说结果一定不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的路注定要你自己走下去才能看到结果。”
“去走你自己的登仙路吧。因果际缘，前路如何，如若停止，那便永远也看不到了。阿夜，无论如何，我希望你首先是你自己。”
玄夜心下大震。齐蒙峰的“大师兄”名号，他当的无可指摘，旁人亦从未想过，这个称号是否困住他良久。墨昤下山之后的几百年，玄夜日渐沉默，把自己活成了齐蒙峰的一个缩影。心境平如水、默如山，宗门与正道，便是他毕生之求。
而今，他陡然发现，“正道”一词已心生颠覆，不知不觉中，平静如死水的内心倒是有人很多人的身影，也有了挂念和放不下的人。大道无情，但人真能心中无情吗？
萧百纳看他似有所感，也不再多说。
二人翩然而下，回到殿前，发现那里早有一人。
墨昤独立殿前，看样子是在等他们。
玄夜念及他的腿，怕他久站，连忙迎上去。
不等他开口，墨昤便道：“师尊、师兄，不肖弟子墨昤，望替守护宗门出一份力。”
玄夜一怔。
墨昤一句说完，竟然显得有点局促，他的表现并不明显，但面对的两人都与他相处日久，很容易看出来。
玄夜一步上前。墨昤还在发愣，就发现自己被拥了过去。玄夜给了他一个的拥抱。就如这么些年来，他在人间看见过无数次的，寻常人家之间的拥抱。
今朝如何，前路莫名，且待明日吧。
青爻与鸢眉急着去培育魔界种子。鸢眉住处后有一片灵药田，专门养殖珍贵的灵药。眼下这些珍贵的灵药全都放到了一旁，专门开辟出一块，来培育这魔界的种子。
这种子十分神奇，抽枝发芽，很快长出一个巨大的花苞来，里面光彩莹莹。白嫣的一缕魂魄就栖息在里面。如此可保神魂不灭。只是白嫣什么能恢复，到底能不能恢复，萧百纳并未说明。青爻只当做不知道，能有这一份希望，总好过万念俱灰。
白嫣乃魔族，养魂之术也许魔尊知道的会更清楚。大不了去一趟封印之地。青爻心里想，并未同任何人说。
他心头思绪杂乱，又生怕鸢眉看出什么，强打着精神。但一向细腻敏锐的鸢眉毫无所感，竟也显得有些神思不属。二人相对半晌，心事重重，倒是谁也没有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青爻也不能总是呆在鸢眉的院子里，纵不舍白嫣，也知来日方长，见白嫣这里情况稳定，便也告辞了。
鸢眉送走青爻，便怔怔地站在白嫣的那朵花前。良久，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出了院门，朝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