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婼璃带着墨晚辞进到沈府正厅,见到正端坐在高位闭目养神,颂佛念经的沈母。
墨晚辞立即躬身作揖。
他今日仍旧穿着一身素白衣袍,玄色绦带束腰,头发以竹簪束起,姿态翩翩若春月柳,眉目俊朗文雅,斜挎一灰黑布包,里面大概装着一些教书工具,举止间彰显出书生儒雅守礼的气派。
“阿娘,这位是墨公子,写字作画都很厉害哦!”
沈婼璃顿了一会,难掩心虚地打量起沈母的面部表情。
无反应???难道阿娘听不见(沈婼璃疑惑)于是她咳了几下,清了清嗓,高声道,
“我恰巧在街上遇到,想着找他来当我的教书先生,那阿娘就不用再担心我的功课啦!”
“阿璃,送佛时辰未到,你先给这位墨公子倒一壶茶等候阿娘一会。”
“嗯嗯,那我们就不先烦扰阿娘啦,我带墨公子赏赏府院里开得嫣红的繁花可好?”
“好呀,阿璃真好。”沈婼璃自问自答,自得其乐地演完这场独角戏。
站于旁侧的墨晚辞用略带探究的眼神偷瞄她的侧脸,嘴角微扬,觉得她还真是有趣。
“走吧,墨公子。”
沈婼璃转头就对上墨晚辞扑朔眨巴的大眼睛,但他随即便故作矜持地移开了眼,转身与她一并出去。
这人仿佛有股莫名的奇怪让她琢磨不透,总是疑惑他的反常,沈婼璃暗自心想道。
“墨公子,你画技了得,那可为这满院繁花画一幅呀?”
“可以。”
墨公子迅疾拿出画笔以及其他画具,端坐于院中石凳上,开始作画。
沈婼璃在花丛中似一只翩迁起舞的彩蝶,这处摆弄一下花枝,那边照理一下落叶,忙活地不亦乐乎。
过了会儿,她抬眼看向仍在专注画画的墨晚辞,踮起脚尖静悄悄地走近他,快走到他面前时,突然说道,
“墨公子画得怎么样啦,给我瞧瞧!”
“沈小姐,这…不可以看。”
墨晚辞急忙严严实实地盖下画板,一副紧张兮兮着急忙慌的神色,目光闪躲,说话结巴,有种秘密要被揭穿的局促。
“墨公子,还是这般小气之人,不看就不看呗,本小姐很稀罕看你的画吗?”(沈婼璃生气且无语中)
知晓她气恼自己,他眸色渐生黯淡,沉默难言,委屈不安地望向她。
墨晚辞画的并不是花,而是花丛中的她,画纸上唯有沈婼璃灵动俏皮的模样,所以他才不愿被看见,他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墨晚辞看上去虽呆板木愣,但有时沈婼璃不得不佩服他的“变脸”,还是会把她惊到。
“走吧,阿娘应该结束礼佛了。”
“墨公子,请坐,先喝茶。”沈母面容慈祥和蔼,客气礼貌地邀他入座。
面对沈婼璃突然带回来的教书先生,她还没来得及备好待客的礼仪,若因此丢了沈府赫赫声名那可遭了。
沈母只一瞬幽怨地瞥了眼沈婼璃,她自然没能察觉,只因她还在生墨晚辞的气。
但说实话,沈母第一眼见到墨晚辞,这么年轻俊朗、意气风发的书生,当真愿意到人家府上作教书先生?
莫非是阿璃这个丫头谎骗自己,只是不愿自己催促她读书习字便潦草对付。
沈母怀疑的目光不禁在沈婼璃和墨晚辞脸上来回停留。
“谢沈夫人”墨晚辞再次躬身作揖,但并没有坐下,也没有碰那杯茶,只是眼睫微遮的目光破碎地望着沈婼璃,眉头紧蹙,似在沉思,神情平静默然,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见他这般,沈母迅疾地将沈婼璃拉到一旁,一脸怀疑,低声询问道,
“阿璃,这位墨公子当真是来当教书先生的吗?不是你这丫头骗人的小计?”
“阿娘,他好不容易才答应我教我习字作画的,要不是我慧眼识才,真的错过这么厉害的人呢!”沈婼璃一副骄傲自得的小表情,眼睛还不忘偷瞟一眼墨晚辞。
“当真,那便遂你意,不过真的要认真习字,不可再调皮捣蛋,吓跑人家。”
沈母不放心地嘱咐道。
“知道啦,阿娘不必太过担心。”
“墨公子,那便有劳您了,小女性格有点调皮,若有不妥,随时跟我说,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沈母走到墨晚辞的身前,两手合十,面露微笑,温声说道。
“在下明白,沈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小姐读书习字。”
言罢,墨晚辞就被沈婼璃二话不说拉着胳膊就往外走,
“阿娘,知道啦,我和墨公子这就去书房学习。”
墨晚辞这几日的教书,沈婼璃都没有好好认真听讲。
“墨公子,我们接下来要画什么呀?”
“在下教你画书房门前的杨花树,小姐想学吗?”
“不想画。”沈婼璃拿着沾满墨汁的毛笔放于自己的鼻头,表情似在沉思,圆若葡萄的眼睛却咕溜地转,下一瞬,一个坏心思悄然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那小姐想画…?”
墨晚辞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多了几道墨痕。
就在他说话那瞬,沈婼璃拿着她的毛笔,侧身迅速地在墨晚辞的左脸上画了个□□,画完就嬉笑着跑开了。
墨晚辞呆愣了几秒,耳根肉眼可见的红,随后反应过来却仍是一脸的冷淡平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墨公子,你脸上被我画了东西,怎么没有反应呀?”
“沈小姐,莫再捉弄在下了,教你画画可好?”
“墨公子就像那些教书先生一般,真是无趣,我还以为你可以和我一起玩闹了。”
沈婼璃被坏了兴致,一脸不悦,坐回原位。
每次墨晚辞认真教她习字时,沈婼璃总是要调皮地逗弄一下他。
在他脸上写字或在他的画上添上“神”之一笔,甚至在他讲的正投入时,她在他旁边呼呼大睡。
墨晚辞也只是在旁假装不觉,平静地随她胡闹,其实内心波涛汹涌,翻江倒海,常常因此红了耳根。
“墨公子,我不想学了,好困呀。”
“沈小姐,沈夫人等下可能过来检查小姐的功课,却看到小姐的睡容那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墨公子讲的实在枯燥难懂,若公子能陪我玩闹一下,我自然就不困啦!”
“那小姐,需要在下陪你玩什么?”
“墨公子,给你涂个胭脂吧,刚好练练我的手艺。”
“小姐,那是可以的吗?”
“有什么不可以。”正说着话,沈婼璃便一把将他的头扭向她自己。
为了教书方便,原本他们之间坐的距离就很近,这下他俩面对面贴的更近了,墨晚辞被她这样一弄,紧张到屏住了呼吸,眼神里隐隐透露着不安。
沈婼璃自然不会有这种感觉,她之前也没有这么近和外人接触,只不过她现在一心想要给他添妆,不甚在意这些难为情的细枝末节。
“墨公子,脸不要动哦,我要开始化啦!”
沈婼璃眼含笑意,嫣然一笑,溢满星光,手上拿着把小粉刷子,就在他脸上描着。
墨晚辞身板僵硬地端坐在位,衣袖里藏着紧张到颤抖的指头,表面除了那微启的粉唇与那早已染上绯红的耳根,亦看不出异样情绪,就这样任由她摆弄。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查看沈婼璃功课的沈母远远地瞧见了,眉头紧锁,面上不解。
前些天沈母看见沈婼璃在墨公子脸上作画,追着他满屋子跑,她早已习惯沈婼璃的调皮捣蛋不尊师,并没有觉得不对劲,现如今,她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朝着一个莫名令她慌张的趋势发展。
“墨公子,小女实在太调皮了,教她也难为,劳请公子另谋高就吧。”沈母把沈婼璃支开,便赶紧跟墨晚辞说明情况。
“在下觉得小姐,她聪敏有雅趣,虽有时好玩,亦是能教的,在下愿可以一直教小姐。”
墨晚辞显然没有领会沈母话中意,甚至直接坚定自己的心意,这令沈母很是疑惑,但她直觉里告诉她势不能此。
“墨公子,真的不必如此偏袒她,每次她的捣乱都有您来包容,这不合适,还请公子能明白事理。”
“在下明白,那在下…教完小姐今日的功课…便会…离开。”墨晚辞最终还是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
“墨公子,我们沈府不会亏待您的,这几日教小女的银两会立马交予您。”沈母对他欣慰一笑,转头立即吩咐下人结算账目。
墨晚辞坐回到书案边,心情沉重,耷拉着脑袋,眼里泪光打转。
不知为何,他舍不得离开沈婼璃,一个常令他不知所措,紧张局促的少女。
这几日她常逗他笑,捉弄欺负他,他对此习惯了,亦没有很反感,反而期待她下一秒又会干什么。
可马上就要离开了,他今后的生活再难出现她的身影,想到此,心中一股苦涩难受翻涌而上。
“墨公子,怎么啦,干嘛低着头呀?”
沈婼璃从外边回到书房,便看到墨晚辞沉默地低垂着头。
“在下今后不能来教小姐了。”他眼里泪光闪烁,神色忧郁,几欲张口,最后才把话说出来。
“是阿娘跟你说的?”
“嗯嗯。”
沈婼璃了然地点了下头,随即坐回到他旁边。
“墨公子,这不是你想要吗,前面我常逗弄欺负你,你应该早就不耐烦了吧,其实,我或许也不想再这样,不想耽误公子你的前程,所以…墨公子有缘再见哦!”
“难道小姐也想要在下离开吗?”
“公子不是想如此吗?”
“在下,…不…”
墨晚辞低沉着嗓音,不敢和她对视,强硬地忍着眼泪,还是不敢把话说完。
“好啦,墨公子,分别总是出乎意料的,莫要伤怀,最后继续教我把这字学完可好?”
其实,沈婼璃心里也不好受,只不过她觉得阿娘这样做亦是正确的,莫要耽误他的前途了。
一日,墨晚辞像往常一样走到沈府大门旁,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理由进去了。
他就静默地站了许久,黑眸里布满阴翳,神情阴郁,像一只被丢弃失魂落魄的小狗。
“今日的坊市很是热闹,我们去逛逛吧!”
“嗯嗯。”
沈婼璃和一位身穿绣金锦袍衣冠楚楚的公子肩并肩从沈府走了出来,这一幕正好被墨晚辞在后头瞥见。
他嘴角微曲,眼里添上一抹忧伤和不快。
墨晚辞在他们身后偷摸跟着,期间沈婼璃和那位公子走到首饰小摊,俩人之间喧喧笑语,靠的亲密,且墨晚辞看到那位公子亲手为沈婼璃试戴簪子,更令他酸涩难受的是,沈婼璃眉眼含笑,满面春风地点头回应。
繁华街巷末处,他们进到一间茶楼,悠扬曲调由里传出。
墨晚辞不由地加快了步伐,略显仓促。
“阿璃,心里有没有心仪的男子呀?”
“穆淮,不要打趣我啦!”
“那阿璃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喜欢活泼有趣、能逗我笑的男子,陪我闲逛市集、品茶听曲、看戏游船,最不喜呆板无趣、矜持守礼的书生。”
“阿璃,天下有涵养的公子一般都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怎可像孩童般陪你玩闹呢?”
“不管,我就喜欢那样的。”
沈婼璃的表哥沈穆淮很是不解,阿璃总是像个没长大的幼童,性子一直如此幼稚。
他俩的对话完好地被坐在隔壁雅间的墨晚辞听地真切,他意味不明地牵动一下嘴角,眼里似乎闪现过一丝恍然大悟的亮色。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