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记忆存条中信息纷繁复杂。
我用了几天的时间才逐渐消化,它隐隐约约透露出我仿佛是一个变态,尽管我并没有直接做毁灭世界的事情,但内心里却始终冷眼目睹甚至助纣为虐的神经病。
我,沈佳楠,一个社会新青年。
突然就变成了变态?
在这个故事逻辑里,似乎是我因所爱之人的离去而滋生了很多负面情绪,最终黑化成为了大反派。沈嘉宁和许北的话音时常在耳边响起:
“贺源之的实验报告只有你有,只要找到你丢失的那部分记忆,或许我们就能进一步解开人类基因的秘密。”
“你不是很好奇我们为什么非要冒着巨大的风险来策反你吗?跟你一样有宣传价值的网红,我们能够控制的不在少数,就非要一个不情不愿地你加入吗?其实换个思路想想,有没有可能我们才是被过去的徐深所培养出来的信念体。你不能将沈知楠的面具戴久了就真地以为自己是沈知楠,你是徐深啊。”
“你可以忘记你的身份,但你终究会记起来你的使命是带领我们回到四十年前,回到那个欣欣向荣、百花齐放的年代。”
“徐深,是带领我们走向复兴的精神领袖。”
“你要记得你是徐深。”
……
我对着小橙子喃喃道:“人在遭受变故以后,真的会变得面目全非吗?”
小橙子回道:“我不知道该回答您的问题。不过在心理认知回溯手术当天您曾经留下过一句话——不论人的记忆被如何编辑和篡改,最终他的感情和思维方式会指引着他去做出最真实的选择。”
我翻了翻白眼道:“尽扯淡了不是。”
没有记忆的我还是我吗?
小橙子翻了翻日程表提醒道:“今天洛林市中心的商场有个剪彩活动需要您参加。”
听完这个我立刻就不纠结了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
管他什么拯救世界毁灭世界,说得好像我真有那么大能耐似的。
就算他们想要复辟重回四十年前的时代,也可能只是空欢喜一场,真当现在的联邦政府是吃干饭的不成,我在这里瞎凑什么热闹。
毕竟我都八十了,再有几年就该入土了。
有时间不如好好珍惜我的退休生活。
尽管我这满头白发已经没什么装扮的必要了,不过出于礼貌出门前我还是洗了个头,看着镜子里的我摸了摸下巴道:“本少爷要是能再年轻五六十岁的话,全星网最帅气男明星榜单上没有我的名字,那我肯定是不服的。”
刚进入商场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
我捏着鼻子往前走。
只听四周人群中传来了尖叫声,我心道,虽然我知道我是网红但是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正凝神间就见一道身影从我眼前坠落,心脏猛然间停了半拍后狂跳,耳垂上被溅上一滴温热的液体。我伸手摸了摸耳朵赫然正是血迹,我低头望向地板,那里正躺着一具鲜活的尸体。
砰!
砰!
砰!
接二连三的重物坠落之声在我耳边响起,仿佛一柄巨大的锤子在敲击墙面,瞳孔急剧缩放、心脏剧烈跳动。
我抬头四处张望却只能看到四周溃散的人群,到处都是惊恐的尖叫声。人类就像一只只温顺的绵羊,被圈养在环境优良的动物园里,他们太久没有直面这种暴力和血腥了。
很多人被吓晕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惊恐瞬间席卷了我们的胸腔。
我强忍着怒气拿出手机对着几位死者拍照,系统中迅速识别出他们的身份信息,整合出三名死者的共同点:出生于2044年、性别男、就职于Nov生物科技公司,死前都同时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动态:愿天堂没有虚无主义!
14.
很快他们的自杀就引发了公众舆论。
接通许北的电话,我冷然道:“这就是你们回到过去的手段吗?通过引诱无辜者自杀就能达到你们的目的。”
许北自若回应,“如果鲜血能够唤醒人们对于生命意义的思考,那他们的牺牲又有何不可?古往今来,多少像夏明翰这样能人志士愿意用生命去献祭自己内心的主张。”
“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是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过段时间自然会见分晓。可能有一天需要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按下扳机。”
我冷笑一声道,“那我到时候会送你一个棺材的。”
许北笑道:“那我谢谢你了。不过沈老师你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呢,你没发现他们几个都是你的粉丝吗?我们能够精准说服他们献祭,说到底沈老师这个偶像在其中所做的贡献不可谓不小呢。”
跟这种极端分子话不投机半句多。
挂掉电话后,一种恐惧感和无力感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这就是曾经的我想要的局面吗?冷眼看着这个世界那些碌碌无为的人死去,可是既然这是我所追求的,那为什么现在的我又开始害怕和心慌了。
闭上眼睛还能看到他们那张狰狞的脸。
我知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不管曾经的我有什么目的,至少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我不想再看到这些极端主义在星网上泛滥了。思及此,我便着手联系了曾经的几位老友,希望能借助我们的影响力稍微将舆论引向积极的那一面。
然而正面响应的人准时不多。
我能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或许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或许像当初的我那样乐于看到如今的局面。
就连一向与我交好的张河山,在电话中只说了一句:“知楠,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又何必趟这浑水。”
我沉默良久没有回话。
星网上关于讨论生命意义的话题愈演愈烈,在生产力极度发展、寿命无限延长的今天,人类的欲望被极大满足的前提下,这类命题将不只是哲学家们研究的课题,而成为每一个人都会思考的主题。
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虚无。
永生对于有些人来说不再是一种馈赠,而变成了一种诅咒,索性他们还拥有终结诅咒的能力。没有经受过饥荒的人,将永远不懂那种对食物深入骨髓的渴望感,而像我这样没有获得过永生的人,自然也不会懂得虚无主义对当代人的那种折磨,时间的流逝将不再作为一种参照物时,任何事情的发生地于他们而言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们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当下去做。
而我有太多了想做的事情了。
滴滴滴滴。
生命手环里传来的倒计时声音格外地刺耳,它在提醒我将于二十天后的凌晨三点五十二分自然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