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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瀚市,西苑区。
下午三点半。
炙热的骄阳高悬天边,如烈火一般灼烧着大地,将临汾小区交错相叠的高楼建筑烘的滚烫发燥,每栋楼的住户即便是在白日也纷纷关上了窗,把强烈的紫外线隔挡在外。
所有门窗紧闭的房楼之下,A栋十二楼的某家住户的窗子却开了一整天。阳光透过玻璃窗敞开的缝隙钻进屋内,照得各处家具设施留下斑驳光影。这是一间安静宽敞的卧室,乍眼看,屋里的摆设着实一团糟。
日常用品不按分类的胡乱放置,闹钟夹在柜子上半倒不倒的书层间,小型音响堆在半拉开全是化妆品的抽屉里,手链吊坠也全搁里面。
床沿边上垂下半边被褥拖在地上,房间看上去并不脏,但挺乱的。
窗外穿束进来的阳光映射在床上发亮发烫,把一位昏睡不醒的姑娘的身体皮肤都照的不住反光。明明只是睡觉,她就像是四肢都失去了知觉一样毫无动静。
睡相一直不太好看的她,此时两腿略大幅度的岔开,双脚向内形成了螃蟹形态。
由于紫外线太过强烈,折射进卧室刺的她皱了皱眉,烦躁的挠了挠头发,翻身一脚把原本还盖在身上的半边被子全蹬了下去。
“怎么那么热……老婆子你又大早上跑来我房间”,姑娘欲睡欲死的轻声嘀咕,睡了几个小时久的精神状态跟要死了似的奄奄一息,“把我空调关掉了是吧,你还开了窗,这点电你还省……”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偷偷关空调开窗为了省电的‘老婆子’当然听不见。
要是听见了,估计会给她一巴掌拍醒,揪着她的耳朵问她叫谁老婆子。
此时,床上的来电铃声频频作响,振动连连,何书妍不停摸索着什么,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了手机,再疲惫的睁开眼睛,下一秒看见了屏幕上备注的联系人‘妈’,惊呼一声“是老婆子!”立刻清醒了,爬起来接听电话:
“喂妈,你怎么打电话给我了,我这正——”
电话里中年妇女如雷贯耳的声音隔着屏幕传过来,马上把她拆穿了:“何书妍你还在睡?下午了你有没有看时间,还以为是上午呢?”
“……”,何书妍边挨骂边下床穿鞋,瘪着嘴拐出房间,往旁边的浴室走去,欲哭无泪道:“妈,你这教育小孩的方式真够呛的,午觉都不让睡,回头别拿了个什么最佳长辈教育奖,到时候您的美名可见传遍整个临汾小区乃至兴瀚市了。”
语毕,对面突陷于沉默中,半晌后,亲妈才重咳了声,说:“没事,到时候我把这个奖挂你房间,你就记着你妈教育你的本事有多大,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看一眼,挺好。”
何书妍瞬间哑口无言,没话说了。
“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这边还有事”亲妈顿了两秒后,又说:“家里可能盐不够了,你出去帮妈买点盐回来,速度快点哈,晚上我下班了要回去做饭的,挂了啊。”
何书妍站在洗手池旁洗脸,边上放着的电话说完便挂了,手机又回到了初始页面。
昨晚在全一届学员,包括有导员和老师在的同学群里收到通知,大二可以在明天一早返校,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为了不浪费休息时间,何书妍睡了个午觉,硬是从十二点多睡到三点多,最后给亲妈一个电话轰起来。
想必她的脸色可能不会多难看,但也不会很好看。
何书妍揣着手机走出浴室,回到房间套上黑色短袖外套穿上白鞋,出来一推门走了。
这人长得倒是不具备什么攻击性,稍圆的脸型,下颚骨略微尖突,不至于特别圆滚也不至于特别尖利,倒是形成了恰到好处的线条轮廓,鼻梁高度微挺,眼睛略大而眼眶狭长,深邃透澈且明亮耐看,嘴唇红润稍厚。
虽然确实普通,但回头率必定有,部分男生见着了,还被兄弟怂恿着上去要微信,但她溜得太快,一不留神就没入了人海。
附近车辆纵横交错,人流擦肩堵塞,何书妍快速穿过人群,走进了常去的一家超市。
周围的喧嚣嘈杂如退潮般远去,超市里相对寂静,这时还只有周边翻动蔬菜瓜果的细碎响动,然而,等她从油盐酱醋区拎着盐袋出来,来到收银台前时莫名一顿。
身后两位大妈谈话的声音倒还清楚,他们在讨论某个男生:
“那小伙儿啊,英俊着呢,现在就在兴瀚学院准备读大二了,听说是别的地方考来的,隔壁店还是他姐开的,一家人都老有范了。”
“可不是,那家店在街市里火着呢,我看他假期就在那忙活,瞧着就勤快。”
“可不是嘛,今天还在呢。”
“哎呦是吗?这要是我女婿,我可高兴坏了,我就乐意他这种的,人还开朗。”
何书妍其实是无意间听到的,等收银员结完账,转头拎好东西走了出去,然后拐弯去了隔壁一家名为‘星海港’的实体店。
这家店正是刚才超市那两位大妈说在街市里火出名的‘女生受众避风港’。
一眼望去,店里摆放着各种写真专辑、发饰手链、耳环发簪、项链钻戒、口红化妆品应有尽有。
因为大多情侣吵架之后,男方情绪没什么波动,女方却压抑难过,以至于这家店已经成了除了家,另一个她们可以遮风挡雨的小港湾。分手了就来这逛逛,买点化妆品打扮打扮,漂亮首饰一戴,没了男人还是照样发光。
所以这也是星海港在市里火的原因之一,而另外的即是店里有一枚发冠受无数人青睐爱戴,是人工设计制定打造而出的银色蝴蝶,其含义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爱意赠予,且视为无价之宝。
因此这枚发冠挂在店里某个角落不予售卖,仅供观赏。
可来的人还是一个比一个出了高价要买下来,因为它真的美到无可挑剔,蝴蝶体态的模样,又类似于发夹,银光微闪,尾部牵扯长条吊坠,相互碰撞泠泠作响,灵动且微妙。
何书妍也只是想把它买下来的其中之一,她也不知道这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宝贝其实不卖。只是往里走,途中不经意间瞥到整面发饰旁角落正悬挂的发夹止住了脚步。
她细细打量了两秒,手指触碰到时有些冰凉,心脏的位置好似漏了一拍。
她感觉像是传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时候。年幼七岁的她正趴在隔壁家八岁哥哥的沙发上,背后两条小腿轻晃,嘴里咬了咬笔头,眼前躺了张画。
纸上歪歪扭扭描绘了大体的蝴蝶轮廓,她“唔”了声,又生硬的舔了几笔边框。
跟她年龄一般大的男生就乖乖蹲在边上呆呆的看了很久,撑着下巴歪着脑袋,小胖指头指了下画,嘟囔着问:“这画的是蝴蝶吗?”
“是啊。”幼小的她咕喃了句,转头看他笑呵呵的:“你觉得这个画的好看吗?”
男生也乐嘻嘻的,回道:“好看!我还想你把它送给我呢,你给不给?”
“给你吗?可是……”幼小的自己当时揣着画纸看了半天,虽然年纪小,但自己画的东西再丑也不舍得给别人,但是她又想起之后不久男生就要搬家了,而他陪自己从小玩到现在,不送点什么确实不好,于是才犹豫不定的把画纸递给了他,“那你要好好收藏哦,这可是我画了好久的,很难画的。”
男生小心把画纸叠起来往自己的口袋里塞:“放心吧,我不会把它弄坏的,一定好好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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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模糊不清的框架和这顶款式一模一样,何书妍盯着发冠看了几秒,还是移步到收银台前,低头查看自己手机里的微信余额。
收银台站了一位莫约二十左右的青年人,这人穿了件黑体恤,衣服前印了只野猫。
男生的目光不经意间朝她瞥了一眼,眼神随意,一只手揣着裤兜,一只手拿着手机。
何书妍冲他抛了抛媚眼,手机遮挡了半张脸,她笑起来,问:“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我想买这枚发冠的话能不能考虑卖给我?”
收银台的男生姿态懒散,看起来有点累,一脸漫不经心,语气平淡:“无价,此商品不予售卖,我建议您考虑换一个。”
“别啊,别这样!”,何书妍讨好的双手贴合做了个拜托的动作,苦求道:“拜托拜托,我真的要这一款,这一款我很喜欢,而且,因为这款跟我以前的事有点联系,我得带回去研究研究,求求拜托。”
“你卖不卖,你要是不卖我就——”
男生看着手机忽然抬了下眼,语气顺带半分不耐:“不卖,你就干什么?直接抢?”
“……”,何书妍恍惚中顿了下,被这突然的一句问懵了半晌,然后才勉强笑了声,解释:“怎么可能呢?我看着有那么像强盗土匪吗?肯定是你眼光有问题搞错了。”
“是,我的眼光确实有问题,你长得不丑但这么大众的脸看起来应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没想到你是来无理取闹的。”
何书妍听见‘不丑,但大众脸’一下子哽住了,片刻后才语无伦次的反驳:“……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大众脸,你这样的不也是大众脸,我跟你说,你这种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多了去了,只有二郎神那种三只眼睛的才能叫帅,小众又让人钦佩仰慕。”
柜台的程禹轩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抬头看她,说:“但是二郎神看不上你,也没人有癖好喜欢三只眼睛的。”
“……”
何书妍无言以对,扫眼打量了他几个来回,突然想起来这位男生好像就是刚才隔壁超市那两位大妈说的男生,现在看来感觉也没她们说的那么好。
怎么会想着找这种人当女婿,还开朗呢,这鬼样子是有多多看不起人……
何书妍内心挣扎了一番泄了一口气,也没招了:“你要是肯卖给我,我多施舍你点也不是不行,捧捧场都是小事,最重要的你能赚钱你为什么不赚,有钱不赚是傻子。”
“我是守店不是摆摊,你打发要饭的来我这?”程禹轩说,“还有,这枚发冠挂了提示牌,观赏不予售卖,你没看吗?”
“……”何书妍怔了怔当场原地石化,全身僵了僵动不得半步,目光呆滞了几分盯着他,发自内心的不可置信:“真挂了这种牌子?”
“不然你以为呢,这发冠名为九十九,你以为真卖你九十九?”
“……不是怎么就不能卖我九十九了,你说你标了九十九的价格,你又贴个不让买回去的提示牌,你自己不觉得矛盾?”
谁也没想到这东西会挂上这种牌子,只能给人观赏不让别人买的,这是什么道理?
何书妍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就听见程禹轩心不在焉的刷着手机,头也不抬的说:“我刚才说了,这个商品只是名叫九十九,不是标价为九十九,而且它本来就是非卖品,只能观赏。”
“况且,卖不卖不是我说了算,只是这枚发冠因为美感挂在这,它有主人了。 ”
“我——“,何书妍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又硬生生哽在喉间,最后叹了口气,转身而去:“那两位阿姨怎么会想让这种人当自己女婿,什么眼光,八成是看走眼了。”
何书妍走出店门,惹的收银台前的人手指微顿,不知是气还是被逗笑似的扯了下唇角。
买东西不看牌,还怪人家大妈看走眼。
还当别人是要饭的,多付点,让我努力不过苦日子?陌生人倒挺会照顾别人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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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海港附近有个公交车站,离店不算远,差不多拐弯十米处就能到。何书妍站在公交站牌前等车,脑海里还回想刚才程禹轩那副面孔,有点拽,看起来又臭不要脸。
只不过那个发冠有主人了,所以它的主人是谁,她戴上它好看吗?
何书妍摇了摇头将这些抛之脑后,这才将手机屏幕解锁,然而在这时,上方突然弹下了一则消息框,微信昵称: 幼崽不乖
[幼崽不乖:你人在哪呢?]
何书妍敲字回复过去:[鬼:公交站呢,在等车。]
她的微信昵称主要由于很多人说她机灵鬼怪,都叫她鬼鬼,于是就打了一个鬼字。
[幼崽不乖:是吗?那要不要考虑去哪玩玩?我来接你?]对方秒回。
[鬼:不了吧,假期也就最后一天了,玩不了什么……而且千涵你不是没空吗?]
她还没等到对方再回自己消息,就听见周围传来一道年轻而相对柔和的女音,伴着轻许的温宠和豪气,骑着一辆黑色机车停在跟前,问:“那你抬头看看呢?亲爱的鬼姐?”
闻言,何书妍猛然抬起头,看见她笑起来,说:“哎啊赵千涵你说你,明明人在这还要发微信,喊我怕我听不见啊?”
赵千涵朗笑一声,双手抱臂倚在机车上,回道:“我就想知道某人什么时候发现我。”
何书妍嘻嘻笑了两声:“这不是顾着回你消息没注意看吗,而且,我也不知道你速度这么快啊,还是骑车来的?”
“嗯,走路的话太慢了”赵千涵拿了个头盔递给她,“戴好,去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动漫城玩玩,趁着最后一天假期走起!跟着你涵姐一起。”
“好。”何书妍接过头盔戴好,跟在她后面坐上了机车,然后收揽住她的腰。
动漫城位于市中心广场,何书妍跟赵千涵将车停在路边走了进去,暗调的风格闪烁斑斓霓虹彩灯,隐隐约约传来刺耳尖锐的音乐声,震碎般渗出滋滋的沙流杂音。
前台屏幕显示正在播放《轻缓纯音乐合集》,下一首:王天阳《你的太阳》
俩人进去之后就站在门卫处登记,赵千涵抬手把一只胳膊搭在何书妍的肩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露出大拇指摩挲着裤腿,说:“怎么样,前面有台跳舞机,要不要和我一起点一首?咱们献丑跳一次?”
何书妍撇嘴笑道:“不了吧,我跳舞啥技术含量啊,和你一起,那不是拖你后腿?”
“没关系,万一你有一定舞蹈基础呢?”
“我四肢不发达,头脑还简单,你觉得我有舞蹈基础是不是对你自己太自信了?”
“说不准咯”,赵千涵说着走上跳舞机,指尖翻阅屏幕歌单挑选歌曲,偏头向后瞥了她一眼“那不妨看你涵姐炫一首。”
‘已挑选歌曲超燃版’系统报出声音,前奏伴随着混乱而由远而近的人潮声响起。
舞台机上的女青年一身纯黑潮流韩式套装,半扎着部分头发到脑后,其余的撇在侧脸两旁和背后,发丝紧贴毫无间隙,她发根微卷,发尾落在腰上,舞动时头发侧甩飞扬。
赵千涵动作快速又大度豪迈,步伐紧跟提示顺利完成,没缺任何一步骤。
何书妍目光有些呆愣,她盯着赵千涵跳舞的背影,身旁不知何时围上来一群看戏的人,刚才嘈杂的人潮声正是他们。
路人在此时尤为怔愣,有人说:“不是吧,这女生跳舞也太好看了吧,女神啊?”
“卧槽,这么炫,舞蹈基础很好啊,长的也好看,很霸气的类型啊,我都快喜欢上了,这种的谁还看不上?”
“是啊,等会儿一起上去要个微信敢不敢?这种可是大街上碰不到一个啊”
“太霸气了,这舞步……”
何书妍压根没去听这些杂碎,只是还未反应过来,肩膀似乎就被身旁的年轻人盲目撞了下,她转头看去,提醒说:“谁啊,过去点行吗?挤什么……这位先生,看就看,但在公共场合,能不能有点素质?快给我挤出去了。”
那位青年看样子也是大学生的模样,一身白衬衫穿出吊儿郎当的错觉。
他听见何书妍说话,用诧异的目光看她:“这位姑娘,这看那位女神跳舞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旁边挤的我,不应该说我吧?再说了,你就有素质——”
话还没说完,何书妍皱起眉,提起手肘稍稍将人往一边推开一些,没成想另一手边的人一用力顺着她的力道将那位青年退开大半步。
青年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踉跄几步站稳,为了缓解尴尬局面,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咳道:“姑娘,都是看跳舞的,你这样推我就不厚道了,咱这样有意思吗?”
明明是别人推的她,这人竟如此厚颜无耻的说自己推他,何书妍撇了撇嘴,不甘示弱的回道:“我哪推你了?你有证据吗?”
“有啊——”,对方刚说就被他边上的人重重一挤又将何书妍推开半步,对这些不讲素质的路人,俩人对视一眼,瞬间用眼神交流了法子,片刻后在舞台底下互相推搡,假意抢最前排观看最佳的位置,互不相让。
“你一个大男人抢我一个小姑娘的位置你要不要脸,拜托去后排啊!”
沈以邱喊了回去:“姑娘你怎么不去后排?这位置看美女跳舞正合适,我就爱在这个位置,要去后排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