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半刻钟头的气氛实在安静，沾了油渍残渣菜叶的空碗向上堆砌一起放在桌角上，四个人各待各的，全程没有一个人说话。
奈于何书妍的性子根本坐不住，平常她都会闹上一阵儿，但今天硬是家里有客人没敢乱造，不常清扫卫生的她却在这个时候异常勤奋，端起桌上的碗和盘子往厨房走。
沙发上的青年懒躺着刷手机，却骤然被一袭玻璃破碎声惊的顿住，他脑袋枕着扶手，视线穿过扶手向后移去，只见某道身影无措的站在近处，脚边的碎片铺了一地，碗刚从她的手里滑脱摔在地上。
程禹轩莫名心头一晃，脑子里冒出‘端个碗别给伤了？’的问题迅速起身。
在他正准备上去查看状况时，何伊一脸急躁的冲出厨房，来回扫视她:“没事吧何书妍？端个碗怎么还能给你摔了？咋的了你？”
何书妍皮笑肉不笑，内心忐忑:“不是，可能碗上油有点多，刚手滑没注意，摔了。”
“你呀，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怎么了怎么了！”，程琳刚在何伊房间借用她的电脑做文档，下一刻也奔了出来，“碗摔了人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还没等人回答就给程禹轩抛了个眼色，立即催促起来:“看什么呢禹轩，过来帮忙捡一下，小心别被扎到手啊，我去拿个垃圾桶装一下，……哎伊伊，家里扫帚放哪了？”
何伊走回去，声音传回来:“厨房你看看有没有，没有就在门口或者鞋柜旁找一下！”
余下他们两个留在原地，何书妍蹲下身，伸手刚要碰上碎片就被人抓住了手背。
她顺巧抬起眼，只见程禹轩先行一步捡起碎片，表情故意显出一副略带嫌弃的样子，说:“别碍事再伤到手，坐旁边去。”
这人有些不可理喻了，又不是到他家做客，我在自己的地方摔了碗，我收拾一下叫什么碍事？但她又觉得程禹轩说的这话是为了逗她，于是想想算了，老实坐着吧。
但还没站起身，对方忍不住笑着打趣:“拿个碗还能给摔了，这幸好没伤到你，要不然回头我姑姑得把账算我头上，何书妍，你还能再没用一点吗？”
何书妍没啥顾虑的笑起来:“放心这是我家，没用也操心不到你身上不是？”
“只是现在需要你的一点帮助而已。”
程禹轩瞥了她一眼，莫名笑了。
……
收拾完残局又一往如初陷入一片寂静，程禹轩和何书妍并排坐在沙发上，但何书妍此时的面容显然不太愉悦，她盯着和赵千涵的聊天界面，对方发的消息还没回。
但看了大体内容她就不知道怎么回了，她现在只想问她有没有事，没受伤啥的。
[幼崽不乖: 我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动漫城砸我的人是谁。]
[幼崽不乖: 但没事，除了头有点疼，你涵姐我照样能唱能跳，精神好着呢，所以鬼姐就别担心啦，有机会我们再见。]
何书妍打打删删，回复:[鬼: 那千涵你记得砸你的人长啥样吗？]
[鬼: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你得给他的样貌记下来，回头就跟他算清楚这笔账。]
[鬼:哦对了]
[鬼:你还在里面吗？我现在过去找你？]
[幼崽不乖: 你还是别过来啦，我已经出来了，准备回去了。]
[幼崽不乖:下次吧，下次再见。 ]
何书妍瘪了瘪嘴，回了个‘好叭’的表情包，然后不经意间看了身旁坐着的人一眼，明明只是一眼，却倏忽定住了心神。
这人垂目盯着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稀疏的刘海遮住他的眉睫，他的侧脸很好看，侧脸轮廓形成一条有力精湛的弧线，微亮的眼睛深邃又自带一股锐气。
这种类型应该很多女生喜欢吧？他的穿搭，相貌让陌生人看一眼都是能害羞激动的跟朋友喊一句“看，帅哥诶！”
她这么想，却见对方似乎有所察觉自己已久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说:“你这么盯着我是怕我跑了，非我店那玩意儿不可？”
“什么？”，程琳有点想加入话题，“非什么玩意儿不可？非你吗？”
“没什么东西，姑姑你还是别说话了。”
何书妍:“……”
“嗷”，程琳嗑着瓜子闭上了嘴，何书妍竟不害臊的往他旁边挪近了点，然后一脸八卦好奇的笑出来:“那什么，我问你个问题哈，就是你这样的是不是挺多女生喜欢？”
程禹轩如实答:“是有女生喜欢我，大半夜微信表白的也有，要不要看聊天记录？”
“……你还有聊天记录啊？”
“嗯”，他往下滑动微信列表，最后不知道点进了哪个人的聊天界面，将表白的那一段显现在人面前，“这人表白的时候你猜猜我在干嘛？我在上厕所，在里面把手机摔了。”
何书妍憋不住笑，问:“你怎么回复的？”
“没回，吓得我直接把人删了。”
“……”，她指了指他手机上那位表白的好友，“那你不是还有她微信吗？”
“删完又给我加回来了，把我骂了一顿，这女生和我处的跟兄弟没什么区别，平时都叫老哥，兄弟肯定不能删，所以加回来也没什么意外，只不过我他妈是真害怕兄弟表白。”
“哼哼，这有啥，被兄弟表白而已，不要慌张——”何书妍嘻嘻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勉强扯了下唇角，尴尬的换了话题“……你手机不会是掉坑里没洗过吧？”
手机掉坑里的那位刚才还是要看她怎么说的样子，现在倒是往沙发背上靠了靠，不知道在得意什么:“我让沈以邱帮我洗了你信吗？”
“沈以邱？”
“就是在动漫城跟你抢位置的那个，我手机掉坑里就是他帮我捡的，根本没脏到我。”
何书妍:“……”
那天凌晨，程禹轩上完厕所刚给马桶冲了水，手机上方弹下几则“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考虑一下”的几条消息，他手一抖把手机摔进了马桶边角，脑子当场宕机了半天。
马桶旁边的角落不算干净，留有一些黑泥和一小摊暗黄污水，这个地方脏成这样他压根没发现，清扫什么的啥也没做过。
因为洁癖太重，程禹轩把手插回裤兜，扭头冲门外喊了声:“沈以邱，进来帮个忙！”
“干嘛干嘛呢，你掉坑里了？”，沈以邱忙不迭的推门而入，然后看着他吊儿郎当的站在马桶前像是在沉思，“你是还没上完吗？裤子不会解了？还是这马桶有什么问题？”
程禹轩抬了抬下巴示意马桶暗角躺着的手机，突然来了句:“帮我把手机拿出来。”
“……”
“你洁癖这么严重吗？这不敢捡？”，邱哥一个箭步上去蹲下身把手拼命往前探，没成想中途竟捏起了自己的狗鼻子，满脸痛苦的抱怨起来:“这尼玛什么味，你冲马桶了吗？怎么他妈一股屎味，这马桶会漏屎漏尿？！”
他两指捏着手机的一角递给程禹轩，脸上显然有些难堪:“拿纸擦一下吧，全沾上了。”
“……”，程禹轩面部略微抽搐起来，一脸嫌弃的学他的样子，两指捏过一角接了过来，“这马桶八成是他妈出问题了，这沾上的不是尿是什么，一股骚味，郑卉雯他妈的。”
刚骂完他又无话可说的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程琳前两天说马桶坏了不能用，会漏。
……
沈以邱捂着鼻子从马桶旁挂着的纸巾抽了两张给他，实在不知道这事关那个姓郑的什么事，这俩哥们吵架了？不能吧？
实在没想明白，他顿了片刻问:“你手机掉里面跟郑卉雯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那人把自己手机擦了八百来遍，怒气直升不减的咬着牙，“他不跟我表白我能把手机摔了？她让我死得了。”
沈以邱一瞬间目瞪口呆，表情呆滞的实在夸张:“什么？你再说一次谁跟你表白？！”
“郑卉雯。”
轰隆！一声惊雷似乎带着十万伏特在心底瞬间炸开，五雷轰顶的仿佛把他的全世界都劈塌了，他是真不相信这事会如此发生。
郑卉雯跟他和程禹轩关系都挺好，她虽然是姑娘家，但和程禹轩相处那是经常勾肩搭背跟兄弟一样。
但是那位姐如同女身男魂的汉子一样，顺手就能把一个男的按地上摩擦，还不忘了喊‘动我兄弟，我他妈打的你妈不认’，最后揣着兜揽着自己人的肩膀走了。
你就说猛不猛？她表白不他妈纯让程禹轩来了场午夜惊魂吗？这谁敢接受？
沈以邱想说。
于是，擦干净手机之后，程禹轩正想着怎么拒绝，不料郑卉雯比他更快一步又发了条消息:你同意还是接受，你别不回我消息。
他抖着手，下一秒给人删了。
然而还没过多久，那女哥们又重新给他加了回来，他点了同意立即一拨语音通话响了过来，接听之后对面先开了口，声音相对正常女生更显粗沉洪亮:“程禹轩你说你给个答复那么难吗？还是你不喜欢我这样的还是咋的？那你喜欢哪样似的？萝莉还是御姐？”
程禹轩冷笑一声，回道:“选他妈，你觉得我喜欢你可能吗，咱俩吵架你都得架着我脖子问我为什么生气，你不觉得吓人吗？”
“好像是挺吓人，但我也不是真喜欢你，你那老快速度给我删了干哈？”
“你这样我不给你删了我给我自己删了？”，程禹轩有些无语，“你替谁表白？”
“嗷，一个小姑娘，她胆也太小了，都不敢跟你搭话，我这不寻思帮一把，谁知道你吓成这样，我这差点痛失一个好兄弟，他妈的不帮了，没给我自己霍霍死，我纯有病。”
沈以邱:“……”
“你也知道你有病，帮人家表白还自己表白上了”，程禹轩又是一声冷笑，“我他妈真以为你要跟我谈，给我手机吓掉沾了尿。”
“郑卉雯你他妈等着，上学校收拾你。”
电话另一头:“……喂喂！哥你别挂啊！等等我给你赔罪噻……！”
起初见何书妍的时候，他觉得没有比她更不注重形象，又疯又不文雅的女生了。
但现在一想到郑卉雯，突然又觉得她只是没心没肺了一点，其实人还挺好的。程禹轩抬起右胳膊搭在沙发背上侧着身看她，说:“所以，你朋友都被砸了你还不去看看情况帮个忙？”
“我朋友她没事，我就不去了”，何书妍笑了两声反应过来了什么，忽然脑子一炸，叫出他的名字，“程禹轩？”
“嗯？”
“你偷看我聊天记录？”
“我没——”，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那人莫名凑上来对自己没臊的笑起来，“不过你竟然看了，是不是得赔我点精神损失费？我现在心情因为你搞得挺不好的，所以你？”
何伊不知何时走进来，跟他们说:“你们俩收一下行李，明天要回去了，何书妍你先收，他要回家才能收，车票要买一起吗？”
“买一起吧，让他们一起去得了”程琳说。
“也行”，何伊转头又说，“记得收东西啊，何书妍你别老忘，丢三落四的！”
两人都没回他们的话，程禹轩只想着，她笑成这样，心情挺不好？还得赔她精神损失费？这家伙精神病院偷偷跑出来的？
然后不禁扯起嘴角，说:“确实得给点精神损失费，本来挺严重了，再严重下去何阿姨都不知道要不要联系当地精神病院了。”
“……”何书妍当机立断，站起来往卧室走:“我去收行李了。”
-
傍晚天色渐沉，动漫城外停着一辆黑色机车，赵千涵盯着手机杵在车旁不知道看什么迟迟没回家，距离她被众多男生要微信到下台被人突然拿东西砸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脑袋还有些隐隐作痛，她禁不住蹙了蹙眉，心底的火候还没完全消减下去。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和‘鬼’的聊天记录上，框中的字删删减减一直没发。
她犹豫着刚想点发送，身后却在这时传来了声音:“我道歉了，还生气？不小心砸到的，再道歉一次，行吧？”
这种态度无疑让人不适，赵千涵关了手机转头去看，那里毫不意外站着一位男生。
他上身穿着外搭白衬衫短袖与内搭黑体恤的连体衣，脖子上戴着一条银链，头发是微长碎盖，细密的遮住半分眉眼，这人浑身上下看起来冷傲不拘，连道歉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位男生她知道，他们在动漫城见过一面，应该就是那个砸她的人。
听他刚才不够真诚的语气，像是事件本身的错误源头在她身上，赵千涵轻扯了下嘴角泄出一丝笑意，说:“你道歉我就一定得接受吗？你的态度让我有什么理由接受？”
道歉的男生名叫江旭，这人的言行一向对陌生人足够敷衍，也不曾有过愧疚感。
果然，他不耐的挑起半边眉头，懒得解释什么:“你不接受是你的事，我道过歉就行，理由我没有，原不原谅陌生人也懒得管。”
“那就不用解释了”赵千涵刚准备转身骑车，耳边却传来了另一个男的声音，她顿住回头去看，就见江旭身旁有人在跟他谈话，声音异常清晰，听着挺愤怒:“江哥，又不是你砸的她，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把错归在你身上的人，你不生气？”
“再说了，道过歉了吧，不原谅就不原谅，何必搞得跟我们特么欺负人——”
江旭瞪了他一眼，抬脚一踹:“说够了没有？人他妈是你砸的，我替你道歉人不原谅怪谁？你再这副死德行，老子过去再替你道一次歉得了呗？你自己他妈怎么不去道歉？”
男生顿时秒怂，呵呵笑起来:“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主要是不敢，不然我自己——”
江旭不容察觉的冷声哼了道，脱口就说:“让你去道歉不敢，叫你骂人你倒是敢。”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江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这样，怪吓人的，我看着瘆得慌，感觉自己下一秒就得惨死在这人世间了！”
现在时间莫约六七点之间，正是大多人吃完晚饭出门闲玩的高峰段，动漫城外的年轻人已经三五成群的结对从附近走过，四周一片尽是喧笑打闹声，江旭没理他，径直穿过人流走向赵千涵，在她背后距离一米处驻足。
“还是用解释一下的”，他说，“那混蛋的话你不用管，我是为了自己的形象过来再跟你道个歉的，你听吗？”
话音刚落，赵千涵插车钥匙的手明显顿了下，她刚准备走，这时候又回头看他。
她有种想看看这人还想怎么个道歉法，但眼前的人在说完那句话便迟迟没了动静，而是意味不明的轻皱了下眉，她扫了四处一圈，这才发现身旁是众多盯着他们的眼睛。
准确来说是盯着江旭而不是她，一眼望去几乎都是女生，朋友拉扯着在想怎么跟他要微信，有男朋友的男朋友已经当场喊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