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上午，12路公交车照往常一般在七点缓缓行驶停在‘星海大街’的站牌前。
何书妍跟程禹轩各揣着自己行李箱的把杆先后上了车消失在此站点，两人坐车的时候，整个全程谁也没吭声，只是挤在较为前边的位置，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车上人群紧紧围靠一起，声音喧嚣嘈杂混成一片，伴随着一路上磕磕碰碰传响远处。
一眼望去，挤公交的尽是为了赶早返校的高校生以及大学生，男生并肩靠在车窗闲聊游戏，女生妆容精致嬉笑八卦热点头条。
后排的人各玩各的，位置还算大，可前排的人就困难了，何书妍被挤的控制不住晃动。
站在她身后的一位大叔背着宽厚的旅行背包生生顶在她的脊背上，像是故意而为，大叔旁边的人都已经挪到了后门留住了空间，而他迟迟未动，甚至还在有意往后倾倒。
背后被硌得生疼，何书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推了一把往面前的座位跌去。
程禹轩带着蓝牙耳机就坐在那个位置，他手里揣着手机，下一秒抬头抓住了她的小臂。
“……哎哎！”，何书妍身体剧烈一抖，迅速把另一只胳膊也往头上的杆上够，然后才冲座位上疑似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看的人笑了一笑，“我没把持住，程禹轩，你这样看着是什么意思——”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忽地侧了下头把微怒阴沉的目光投到了她身后那位大叔，说:“能不能别故意撞人？后面位置那么空，往后走。”
大叔听见了却假意装聋，而后猛地再次往后一顶，片刻后才胡乱吹嘘着小调，扯着粗重雄音，说:“太挤了，走不了。”
眼见他还想变本加厉再撞一次，程禹轩倏忽站起身来，抓着何书妍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不用……”，刚坐下的人立即陷入焦躁不安之中，下一秒手一撑站起身来，结果又被人伸手给按了回去。
他说:“坐着。”
“……”
大叔愣了一遭，他看见两人换了位置，男生就站在他身后，背对着他挡在女生面前，一手拖着拉环一手插兜。他几乎是隐忍着肚子里的窝火尽量压下胸膛止不住的起伏。
就在他光明正大往后退了一步抵着男生的鞋跟要把他狠狠撞一次记住自己是谁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传到耳朵里。
程禹轩向后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有心脏病，再撞一下试试。”
大叔听他这句话此时恼的满脸涨红，他快速回头，望着坐在他身前的女生若有所思，于是当下有了一种蠢蠢欲动的想法往外挪一步。
他想过去，却没成想程禹轩也跟着移动，继续用宽大厚实的后背挡住了他。
这一时刻，他注意到了男生凝视他的眼睛充斥着狠厉和警告的意味，他不知其原因心莫名一慌，抖着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刚才看他挡过来就想一头撞死他，但现在又想起他说自己有心脏病……
正常人说自己有这病打死都不信，但他把视线往下挪到程禹轩那只插兜的手腕上的心率表后，一刹那间傻了眼。
大叔只得最后骂骂咧咧的走向后门。
“……去你妈！吓唬谁呢！”
程禹轩懒得理他，回头低声骂道:“傻逼。”
公交车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在一所高校附近的站点停下，车上接连好几的人从后门下车。何书妍看着车里的人数逐渐变得稀少，她坐在椅子上抬起眼，却一瞬间跟他对上视线。
她没想到他一直在注视自己，那人的眼神似乎透露着某种难以琢磨，复杂的情愫。
“你——”，何书妍还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程禹轩将她打断，左手拽紧拉杆，一脚踩着她座位脚边的台阶上，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放在弯曲的腿上，整个人上半身往前倾，凑近了她的脸细细打量了两秒，突然说:“刚才那个人故意撞你，你就那么让他欺负？”
何书妍意识有一时的恍惚，此刻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好些，她没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是不太想惹麻烦。”
“不想惹麻烦，所以就让他一直撞你？”
“没多久就下车了，就没管他。”
“你刚才有没有见到他那个样子”，程禹轩说，“我都跟你换位置了还想来你这边，后面我把他挡着了才走的，就不知道这人是什么玩意儿，长得五大三粗的欺负你这种女生。”
刚才那位大叔看着就不好惹，身前肌肉彪悍而坚硬厚实，他穿着一件肩膀光裸的黑色背心，映衬着他胸膛每一处清晰有力的弧线。
下身的灰色裤子包裹着他练出肌肉腿的宽大腿根，那一嘴的胡茬更是显出他的浑噩。
大叔比程禹轩还整整高了半个头，何书妍还没被不久前他们的场面吓死，就已经被目前浑身一点看不出来畏惧的这位青年人给吓死。
她实在是好奇他怎么敢做到碰到长成那样的人还能正面跟他对肝，真的不害怕吗？
但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是一闪而过，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压根没什么好纠结的问题……程禹轩怎么说看着也有一米八五，那臭大叔高出他那么多，是不是得一米九以上了？
什么废话这是？
何书妍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
“看见了，所以想谢谢你”，何书妍对他一脸笑意盈盈，“不过我跟你说句话，纠正一下你的言行，你不是也爱欺负我这种女生？”
程禹轩听完竟没忍住笑了声，随后说:“这能一样吗何书妍，我长得人高马大像他那样胡来没素质？而且，你是不是有句话说错了，我觉得我也得纠正你一下。”
“哎呀不用纠正我，你也太客气——”
“你老实告诉我”，程禹轩直戳心灵的重击好问题，“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
好问题，真是个好问题啊……对啊，程禹轩啥时候欺负她的？几年几月几时几分？！
何书妍没想到合适的答案来解释此问题，干脆直截了当，脱口就道:“我那是不带脑子说的话，你别放心上哈，我就是胡编乱造。”
程禹轩:“……”
她这一抬头就能看见程禹轩那张表情不太好看的脸，像在动漫城的场景，她问他能不能看着他和自己老妈认识那么久的面子上把那个东西卖给她一样无情。但还没多久，她竟看见男生好像笑了，但和昨天说的‘我看我真是有点想揍你了’这句话没什么区别:
“我看就得让那家伙多撞你几下。”
何书妍见他如此的变脸速度，莫名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你想累死我不成——”
“没心没肺的。”
“……”
“不是，我真怕累，他撞我不得晃好几次啊”，男生面不改色的，她无可奈何只得转了个话题，小心试探着叫了他一声:“程禹轩。”
“干嘛？”
“你有心脏病……？”
话音落下，程禹轩迟久没有接话。何书妍以为惹他生气了，刚想开口劝他就听见极低的的一道声音:“嗯。”
然后看见他低头刷着手机视频，似乎顿了一下，没有抬头的说:“何书妍，下次被欺负了要记得还回去，知道吗？你不知道的话以后……”
话还没说完，何书妍笑了两声，打断他，回答道:“哎呀我不用还回去，没人能伤得到我。”
“为什么？这么自信？因为什么说来我听听。”
“因为有人帮我啊，所以我不用自己还回去。”
程禹轩这时刚想开口问她谁会帮她，就看着她笑着看自己，最后补充了句:“这不是幸亏有你吗，我很安全的。”
闻言，程禹轩没有回应，只是勾了勾嘴角，笑了。
公交车放慢了速度停至‘兴瀚学院’站点，程禹轩拉过两个行李箱走下车。
何书妍紧跟其后，等到了学院门口才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箱子一同迈步往里走，周边人流熙熙攘攘着来回穿行，无数道陌生的声音忽高忽低响在耳边，甚至有人从中回头看他们。
但实话实说，那些人实则是在看程禹轩，对于何书妍，旁人的目光总是诧异的。
兴瀚学院在整个兴瀚市是很多年轻帅哥的汇聚地，程禹轩不算最帅的那一个，但他在学校的人缘可谓是极其的好，好像就没有人不认识他，那些公认的帅的几乎都是他朋友。
以及学校漂亮的年轻美女自然也不少，但公认的也就学校一个仅有六七人的女歌舞团。
大多数女生也跟他认识，甚至存在好几个喜欢过他但表白失败最后成为朋友的，据他们所知，程禹轩除了在学校护理系班一位叫许星纯的女生有过很深的接触之外，他没跟任何一个女生一起回过家，来过学校。
所以在进出院门看见何书妍在他身边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控制得住不回头。
程禹轩见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挥挥手也打了招呼，而后转头看着手里的手机的聊天记录，跟何书妍说:“等下沈以邱会过来。”
谁会过来？沈以邱？！
这句话简直是强行将她一巴掌拍的整个人恨不得弹飞起来，她神经崩塌了一样瞪大圆溜的眼睛，而后失魂般拔高了声调:“沈以邱？那个在动漫城和我抢位置，还说我没——”
“嗯，行”，程禹轩点了点头，啪的摁掉手机扔回口袋，“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
“昂，这也不难记啊。”
她以为那句话是在夸自己，但丝毫没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心里偷着乐的边说边笑着抬头去看他，但对方的脸色莫名有些暗沉，她脸上的笑容一秒之内渐渐凝固僵硬，甚至来不及低回头，便讪讪闭上了嘴。
沈以邱是谁，不是昨天你自己说的？她很想问一句。
何书妍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说:“也不是……主要是你怎么给他备注沈大仇啊？你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和解？”
“……”，程禹轩不知道该怎么救她，只能试着尝试，“沈大仇是我给起的外号，但这个仇跟球是一个音，跟仇没关系，不过确实是同一个字，所以我给他的备注就是沈大仇。”
“噢，这样啊，我还以为——”
她近乎好多次话都没说完，紧接着又被那人无情打断:“何书妍，你怎么知道我给他什么备注，你刚才偷看我聊天记录了？”
何书妍:“……”
“哎呦我没！”，她赶忙打起圆场，“我没看，我就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就看到了。”
跟没打没什么区别。
“偷看？”，程禹轩念完这两个字像是垂目思索了片刻，转而轻轻哼笑了声，他突然想到昨天回她家吃饭，她不让自己看她聊天记录的时候，“我记得昨天有人问我是不是偷看她聊天记录，怎么现在轮到你偷看我的了？”
何书妍不答反问，问:“那我道个歉的话，你需不需要？”
“不需要。”
“为什么啊？”
程禹轩跟往常没啥区别，说的话就像沈以邱说的令人又气又好笑:“下次再给我看一次你的聊天记录就算，但你不能提前关手机。”
“…………”
两人交谈的时间里，前方在不久后出现了一道奔跑的人影向这边迎面而来。
那人穿着白体恤，跑步的时候衣服扭曲摇晃，他手里抓着手机，边跑边停下两步回消息，然而他低头打字的一瞬间，程禹轩的手机便在兜里振动两下发出提示音。
看来这位男同学就是那个沈以邱了，也是那个所谓的沈大仇。
回想起跟他抢位置的时候，何书妍觉得这人确实有些蛮不讲理，竟然连她一个姑娘家也不放过，但谁没都料到，他不讲理就算了，还得给程禹轩拉过来顶替，害得自己是差点没死在那人手里，活下来全是因为侥幸罢了。
想到这，她却下意识扭头把目光瞥向了程禹轩。
男生这个时候看起来倒没有起初在店里遇见的那种臭架势了，他侧身揣兜站在身旁，略微刻意的低头，唇角不知为何竟向上弯了弯。
相处一天下来，她突然觉得程禹轩也没那么难交往，只是言行风格跟别人不一样而已。
在公交车上被人那样撞的时候，他能出手帮自己证明人品还是很行的，但天生自带的疾病应该就是他唯一的缺陷了吧？他这种人一看就很优秀，不然也考不进兴瀚学院来。
市里就三所大学，兴瀚排名第一，第二就是临沧，最后一个只是专科。
何书妍知道这个大学有多难考，她连着高中三年，很多时候学习到半夜一两点，把相关知识点大部分熟络了才敢睡觉。
她看着程禹轩心率表上的数字时而闪时而灭，呼吸竟有些沉重。
这种心脏不好的人到底要比她多努力才能来兴瀚？
沈以邱在路上驰风疾跑，边跑边大口喘气，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皱着眉不知道在‘嘶’什么，他在想程禹轩为什么不回他私信，重新约人了？就那么抛弃他了？
他抬手挠了挠头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那两个大活人提着行李箱，从看到他往这边跑到半路停下等他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分钟。
而那位大仇先生只顾着不间断就发一条消息问人家在哪？到哪了？人呢？摸不着头脑的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视野里满地找人。
又探头又伸脖子的。
四周没看到人，他又重新盯回手机，两手指再次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最后径直从那两个人身边擦肩绕了过去。
程禹轩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动静，他就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嘛。直到他在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气笑了，偏头在何书妍耳边低低的笑，说:“看见没，那位瞎了。”
何书妍噗嗤笑了出来。
“那眼睛不行就让他捐了”，程禹轩边说边回头喊那个背影，问:“你打算去哪啊？”
话音刚落，快走出校门的男生猝然刹住脚步，脚底摩擦着又急速倒退了回来，眼瞅着他兄弟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硬是愣住了。
这人一直在这个地方？
刚才找了这么久，结果人就在这？
他像是反应迟钝一样，看着他几秒后才恍然醒悟，道:“哦哦！不是你原来在这呢？！”
还没等程禹轩回答，只见沈以邱挤眉弄眼的拧着一张苦逼脸不知道瞎搞什么操作，说是拧，但又更像是为了看清楚什么东西刻意的。
他好像看到了这旁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这人的侧脸线条轮廓柔润而清晰分明。眼角里泛出甜滋精怪的微光一晃而过，他猛然一怔，竟觉得和他在动漫城遇到的那个女生极其相似，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怎么那么眼熟呢看着？
沈以邱继续后退几步走到她正前方位置想把这人看的更仔细点。
他半眯着眼猫着腰硬生生把人浑身上下瞄了个几遍，双手叉着腰刚想问她是谁，结果就见何书妍在这途中缓缓抬起了脸。
“卧槽什么鬼！”，沈以邱被那张脸吓得往后弹开一步，“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