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妖是什么？
万物生于世间，沐浴日月光华收集天地灵气，日久天长，有些机缘好的，便会生出神智。此后若是勤于己身修炼，百年千年，也许在某一天，他们会化形成人，拥有行走世间的能力。
但是这世间还有其他力量。
“你们是巫。她和你，都拥有这种力量。”
“巫？”
“是的，巫。传说中可以沟通鬼神的人。”
文栎回头看向韩枝，束起的头发在身后划出一道弧线，正正好抽到了边上正在偷啄小猫屁股毛的大黑鸟。那鸟凄惨地呱了一声，扇了小猫一翅膀，头也不回地向小城的方向飞去了。
他们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韩枝依旧被丢在了小猫背上。老邢诡异地消失了一阵子，回来的时候身上那身道袍已经不见了，脸也换了一张。
但是韩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身上那种怪异的感觉还是一样的。
“传说只是传说，巫真正的力量来源，并不是鬼神。”
“那是来源于哪里呢？”
“世间万物。”
这似乎是个答案，又完全没有解决任何疑问。韩枝一脸困惑。文栎转头看向她，目光柔和，韩枝却觉得她在看向一个遥远的地方。
“世间行走的巫极为稀少。万物兴衰，不过是能量的转移与灵气的消长。巫，便是能将这些力量化为己用。他们能沟通的不是鬼神，而是这世间万物。”
韩枝还是一脸懵懂，边上老邢却也叹了口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甚至连声音都变了。
“丫头，这种力量听起来已经是匪夷所思。但是要如何找到它，还是看你自己。只是并不是拥有力量，便能在这世间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韩枝默然点头，当然是了。小城人的言语，山谷间的烈火，还有王斜跑开的背影。这件事，她早已经知道了。
已经临近小城，老邢拍了拍小猫屁股，小猫哼哼唧唧地跑远躲了起来。一行人慢慢走近了，却发现城口正闹哄哄的聚着一群人。为首的几个拿着棍棒农具围着一个被捆起来的人。一群人吵吵嚷嚷堵住了所有进城出城的路。
韩枝悄咪咪凑上前去，踮着脚站在最后排探头探脑。
“这是在干嘛呢？”她好奇发问。
前面大哥满脸兴奋正看得起劲，头也不回地给她讲解。“昨天那道爷来过以后那几个疯了的都好些了，但是今天早上章老五又闹起来了。他呀，刚刚跑到大街上大喊大叫，把这些年自己干过的缺德事儿都秃噜出来了。现在那几个丢了孩子的父母绑了他来逼问，还说那道爷也就是个外来的骗子，就是和章老五他们一起装神弄鬼吓唬人的。这不是昨天老王家娃儿又丢了，现在都在这等着要给这些骗子点颜色看看。”
韩枝看着人群中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章老五，这八尺的汉子现在双目无神，嘴角带血，口中还在不断喃喃自语，无非是过往他做过的一些缺斤短两鸡毛蒜皮的小事。旁边吵吵嚷嚷围着的都是丢了孩子的父母，其中也有几个正是王铁匠口中当初同他一起往来韩家的前采药人。
还好老邢那个假道士骗人还知道换行头。韩枝放心点了点头，业务这么熟练，看来骗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他还说什么了吗？”
“还说啊……”大哥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转过头看向了她。“小枝子，这日头都这么高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晃呢？你家老叔刚还在骂街，让你回家放羊去呢。这个点，你家小胖子估计都快要从山上回来了。”
韩枝点点头，敷衍的应了几声，矮身挤到了前面想听得更清楚些。却见章老五突然一个激灵，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仰起头大声喊叫起来。
“那棵草是杜麻子和我一起偷的！”
众人都不明所以，只站在他边上杜麻子面色尴尬的打个哈哈，“这疯子又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草……”。话音未落，章老五又扯着脖子接着喊道。
“那些树也是我们砍的！”
“还有什么树……”杜麻子嘟囔。
“李来有早就和于光头媳妇儿搞在一起了，光头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谁知道娃娃是谁家的！”
“嗷~”想不到能听到这种闲话，围观众人顿时竖起了耳朵。韩枝瞪大了眼睛，往前挤得更起劲了。
“李老爷家的小妾不是自己投的井！”
“？”竟然还有人命相关的辛秘，众人顿时纷纷侧耳倾听。
“是一口砂锅，是一口漏底的砂锅杀的人！”
“害，这都什么跟什么……”果然还是个疯子，围观群众纷纷摇头。
章老五却还在梗着脖子大喊，“客商要买豆腐，两车豆腐。”
“……”
“客商还要树。”周围的人已经对这些个疯言疯语失去兴趣，只有几个人还在逼问章老五，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些有用的。韩枝本也转身欲走，却突然听到了关键。
“树，什么树？客商想要什么树？！”她大声冲章老五喊叫起来。
没有人回答她，而且下一个瞬间，也没有人有心思听这个回答了。因为接下来章老五的话让整个人群都炸开了。
“客商还想要孩子，好多孩子，只要十岁的孩子！越多越好！”
“没有人拍花子！”
“客商给钱，你们几个都有钱，都是你们……”边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捂住了这张嘴，也捂住了剩下的更多的真相。
周围的人群早就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中夹杂着骂骂咧咧。把章老五捆起来那些人中，有个领头的，韩枝记得他就是那个李来有，还在试图扯着嗓子挽救一下局面。“他就是个骗子，没有一句实话，就是他把拍花子的带回来的！”
下一个瞬间，他就被一个光头当脸一拳打翻在地，接着被一拥而上的人群踩在脚下。
“打死他！”
“所有人都不能进去！就是这些外来的商人，一来就坏事。”
“打死他们！”
“都给我砸，今天没有人能进的了城去！”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动手砸起了那些堵在城门内外的拉货板车。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有一车豆腐翻在地上，被乱脚踩得稀碎。更有几车木材被掀翻，原木哗啦啦散落开来，滚的一地都是。
一片混乱中，韩枝趁机摸到了人群里面偷偷把章老五和那几个领头的都揍了个遍。正准备趁乱带着章老五溜出去，却突然警觉起来。她突然察觉到周边隐隐萦绕着些让她很在意的气息——和那林中黑影相似的气息。
她循着这股气息悄悄往退外退出了人群，一路到了城墙下护城河边上。说是护城河，多年不曾修缮维护过，现在不过也就是一条小沟渠罢了。秋冬两季能看到底，现下这个多雨的时节也只能浅浅看到一层水，在杂草丛生的河道中涓涓流淌着。
韩枝缩在边上，对着这条可以见到底的小河陷入沉思。
——这哪像是个能隐匿行踪的地方？
下一秒，她就被头朝下撞进了小河沟中。
这层浅浅的液体迅速没过了她的口鼻和整个身体，这水竟然有这么深吗？韩枝疑惑，但这液体的感觉却并不像是水，倒像是水银一般沉重地裹住了她全身。又像是伸出了黏腻触手，紧紧缠绕住她的身体，让她挣扎都不能。
身体中的空气已经迅速被榨干，在沉入黑暗前的一瞬，她最后看到的，是河岸上小胖子正在岸上冲她欢快地摇尾巴——就是这小子撞她下来的！
随即它也跳了下来，正正好砸上了韩枝的肚子。
你可真是妈妈的好大儿，韩枝咬牙切齿。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2.
这边厢，老邢趁乱把王铁匠扔进了人堆，等他被揍得差不多了才又捞回来，顺便还捞了个已经被收拾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杜麻子和章老五。三人捆做一堆，被拎着一起趁乱溜进了城。
一行人顺着赵偲留下的标记，在一排背街的小房子后面停下了脚步。
赵偲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边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树上跳了下来。
“这热闹不错吧，不过你们也太能磨叽了，天都快黑了。”他抬手指了指面前普通破旧的院门，“那影子就消失在这里。我看过了，里面没有人，之后也没人进出过。”
说罢，他抬腿便要进去。走出两步之后，赵偲突然转过身，又前前后后打量了几遍文栎老邢以及被老邢拖着的那一堆。
“不对啊，我就说感觉少拎了点什么，小枝呢？”
文栎和老邢瞪大眼睛恍然大悟，进而面面相觑。
很好，他们确实是来找孩子的。只不过现在又丢了一个。
“带孩子这种事情，还是得狐狸来。”老邢低声嘟囔了一句。文栎对老邢点了点头，也转开了视线，看着一只小雀儿落在了赵偲肩上。
“那黑影的气息又出现了，就在城外。”赵偲侧耳听了会儿，向他们转述到。
文栎伸手从赵偲怀里又摸出一只小雀儿出来，抛向了空中。
“狐狸他们应该已经在城外了，就先让他们先循着那气息去找吧。”
赵偲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
老邢僵硬的摸了摸后脖颈，“没想到小枝这么大一个孩子了，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还和小猫一样，撒手就没啊，哈，哈，哈。”
他的这几声干笑异常洪亮，惊的旁边偷食的麻雀呼啦啦飞走一片。
也惊醒了被绑成一串儿的几个人。
“你们……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哪儿，道爷呢？”王铁匠惊慌失措。
“这是李家用来收拾木料的小作坊院子！”章老五有问必答。
“不管是草，树，豆腐还是孩子，都和我没关系！！”杜麻子嘴硬如铁。
“这地方是李老爷家的？”文栎问道。
“是李老爷家的，我前些日子和杜麻子还过来帮过忙。”章老五中气十足大声做答。“韩家两口子以前也住过这里。”
“都说了我没有关系……你这个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吧！啊？”杜麻子比他还要大声，和这两人捆一起的王铁匠已经被着脸吼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赵偲皱着脸一扬手，这几个人顿时都消停了。
几人上前，那锁着的院门被文栎轻轻一推，那锁头滑落了。只见乱糟糟的小院中空无一人，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着一些没有用完的木料。
几人上前检视，眼前几间不大的屋子都空空荡荡。院子角落有一口被盖上的井。院中木料已经被运走了大半，地上只剩些零零碎碎的枝条和边角料。文栎也懒得一一看过去，直接抬手放火烧了烧试试——没有任何反应。
“这些都是那林子中被砍的树。”
“没有梧桐树啊。”老邢还是对山上那棵格格不入的梧桐和玉兰比较在意。他屋内屋外都细细查看了一番，对院子里的其他人摇了摇头。
但是在院子角落的那口井壁上，他发现了一些暗色的痕迹。那是已经干涸的人血。
文栎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日头已经西斜，但光线依旧明亮，这个不大的院子几乎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隐蔽的角落。
“你说，之前那黑影都只是在晚上出现，今天怎么突然就青天白日的突然找上我们？”
而且，这章老五之前疯得全无神智，老邢那个假道士虽然治不好他，但也能让他消停安静几天。这怎么第二天就又闹成了这样？”
“是因为他们？”她看了一眼还像鹌鹑一样缩在门口的那一捆人，摇了摇头，“还是因为小枝？”
赵偲已经翻到了墙头，“别想了，我们去见见那位也疯了的李家公子呗，说不定能找到点其他线索。”
文栎摸了摸颈间挂着的那块石头，另一只手揪住了他腰带又把他拖了回来。
“当然要见，不过，我们就在这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