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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事物。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任何东西。但是她可以感觉到雨滴落在身体上带来的愉悦，也可以感觉到清风和霜雪。
她能察觉到远方有飞鸟翅膀扇动，虫豸鸣叫。但是它们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也从来没有在她身边出现过。
她知道自己有伙伴，他们同样安静而沉默，共同矗立在这个死寂的孤岛。她明白自己有些不一样，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源源不断的从身边流淌过来的暖意，让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曾经的那一刻，那双柔和温暖的手掌。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直到一切倾塌。
世界天翻地覆。韩枝一个激灵，迅速反应过来。现。在她身边确实有有一双柔和温暖的手——正拎着她的后脖领子。她抖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她被一种熟悉的气息吸引，离开了城门……
而现在，那吸引她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醒的还挺快。”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她脑袋上方响起，随即韩枝就被丢在了地上。韩枝也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索性爬起来盘腿坐下，坦坦荡荡打量起对方来。
他们现在正在一处山洞中，旁边的山壁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即便光线昏暗，她也可以看到对面的人有一张白的几乎透明的面孔，正笑眯眯地由着她打量。
她素面朝天，韩枝却觉得她眉目极为秾丽。
真好看，韩枝心想，这位姐姐如果也是妖怪的话，倒是和城中林老头家养的宝贝芍药挺像的。
小胖子欢天喜地从山洞深处跑出来，扑进她怀里，吧唧在她脸上舔了两口。在这如火热情的间隙，韩枝瞥到了山洞深处有两道鬼森森的绿光一闪而过。
还真有妖怪啊？！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韩枝果断装傻，当即抱着还在撒欢儿的小胖子缩到边上准备开溜。
“谢我什么？”那女子似笑非笑看着她，两只细白的手指轻轻在韩枝脸颊上捏了捏。
姐姐…你…你这妥妥的白骨精啊。
韩枝抖了抖，往后缩得更快了。
“我从小一直就不会水，这次被狗撞下河去，多亏了姐姐捞我上来。”韩枝几乎已经贴在了墙上，“姐姐要是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拜访，到时候送姐姐一只羊！”
那女子一把捞住她，“小妹妹客气了，姐姐可不是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她倾身向前，鼻尖几乎贴在韩枝脸颊上，呼吸声轻柔地吹进她耳朵。“……何必等到改天，要是真想谢姐姐的话，现在就留在这片林子……”
小胖子啪叽也在这女子脸上舔了一口，尾巴几乎摇出了虚影。
很好，宝贝儿你是很懂来者不拒礼尚往来的。
韩枝一手捂住了小胖子的眼睛，另一只手迅速箍住了小胖子还在作乱的嘴巴。
希望面前这位漂亮的妖怪姐姐懂得欣赏这种毛茸茸的质朴礼节。
却只见面前的女子迅速背过身去，又反手捏住了韩枝的后颈把她丢了出去。
韩枝抱着小胖子，看面前的肩膀剧烈颤抖了几下
——她听到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韩枝往洞外迈的腿停住了。
她实在是有些好奇，哪种妖怪会对一只人畜无害的可爱小狗有这么大的反应？
洞外的天色已经渐暗。洞中温度也逐渐降低，山洞深处传来阴风阵阵。韩枝衣服还湿着，她又不自觉得抖了抖。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她面前身影突然消失了。韩枝只见眼前白影翻飞。接着，一个从头到脚被白色衣料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姐姐……？”韩枝迟疑地开口，甚至不知道该看哪里。面前这人连眼睛都没放过，捂得严严实实。
“那你就先回去吧。”那人开口。
“啊？”
这女子态度转变之快，韩枝一时竟然愣在原地。
“天黑了，注意安全。”
“……”
被可爱小狗舔上一口就可以感化白骨精？韩枝大为吃惊，那这可真是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降妖除魔新道路。
希望文栎他们那个奇怪的马戏班子可以积极吸收业界新经验。
眼见面前的女子还在“看”着她，再无其他动作。机不可失，韩枝一把抄起小胖子，头也不回地向洞口跑去。
“姐姐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2.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个倒是难不倒韩枝，她从几年前开始就常常带着小胖子在城外山间过夜。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她迷路了。
她出来的那个山洞位于一片密林中，树木遮天蔽日，不见星月，自然也无法辨别方向。掉落的针叶在林木下铺了厚厚一层。山坡极陡，韩枝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摸索着向山下走，在这种黑暗中，起码得先出了林子。
小胖子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已经愉快地在树下刨起了蘑菇。
前方树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韩枝没有在意。夜间本来就是很多动物活动觅食的时候。那声响不大，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型动物。
小胖子抬起头，耳朵抖了抖，一路碎步小跑着向前面凑热闹去了。
“别跑太远啊！”韩枝高声嘱咐了它一句，继续扶着树慢慢往前挪。
夜间寒凉，渐渐起了风。风从北方吹来，穿过整片树林，无数枝叶在风中碰撞摆动，让风如同海浪一般在林中流淌。
就在这平和宁静的波浪中，韩枝依稀听到了一个细小断续的声音。
“代…价……”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想要仔细辨认，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偿还……”
“你……”
“……他……”
如此往复数次，韩枝咬了咬牙。身后有不知来历似乎还有猛兽相伴的漂亮妖怪姐姐，面前有不知所谓似乎在逗你玩的阴森声响。
韩枝站在原地艰难抉择了一番，决定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跟我走……”
韩枝高声让小胖子跟上她，接着继续埋头赶路，只当自己耳聋心瞎没听到任何声音。
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好久好久，却连这片林子都无法走出。
恍惚间，她撞进了一片黑影。
在这样的黑暗中，确实很难发现这片比黑暗更黑的一片泥沼。当初落水时那种被包裹着的感觉又回来了，周围的光线似乎都被吞没了，她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韩枝奋力挣扎了几下，一片混沌中，她的右手触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那似乎是一块树皮，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一种树。
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跟我走。”
这么直接的吗？刚才还在那絮叨半天，你们妖怪的耐心都好差劲，不再继续劝会了？
韩枝试图将手收回来，却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处一般，无法移动分毫。她感觉自己分明没有在动，耳边却风声大作。许久，她眼睛捕捉到右侧透过的一丝光线。
随着光线逐渐增强，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韩枝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刚那片黑暗的林子中了。
她现在所处的地方视野开阔，头顶明月当空，眼前景象一览无余。这儿是一片乱石滩，只零星长着几根草。而这里唯二的两棵树，就在她边上。
与韩枝猜测的一样，她的右手确实正紧紧贴在其中一棵树上。明亮的月色下，这棵三丈大树枝杈光秃，没有一片叶子，树皮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色。而另一棵，与她在枯林中所见到的玉兰树，一模一样。
只是韩枝现在没空细想，她咬牙试了好几次，依旧没有办法将手从这树上拔开。韩枝叹了口气，本能地想让自己的左手也参与进来。直到这时，她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她的左侧身体，消失了。
没有疼痛，也没有血液流出。
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韩枝压抑着内心的尖叫，试图抖了抖腿又握了握拳头，终于十分以及极其的肯定自己现在还是个完整的人
——她依旧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左侧身体，但却看不到，也移动不了它。
“那我现在是不是也只剩半个脑袋了？”
韩枝现在倒是镇定了下来，反正也无法脱身，索性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摇头晃脑想要仔细看看自己的脑袋。
好消息是，她可以看到自己的鼻尖。
坏消息是，她只能看到自己右边的鼻尖。
“你来了。”
前方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伴随着熟悉的窸窣声，一个女子的背影出现在了韩枝眼前。
其实这个声音依旧男女不辨，说是个女子，是因为面前这个背影十分潦草地绾了一个髻，斜插着两根亮闪闪的簪子。而“她”的衣服，左边袖子是粗布短打，右边绸缎阔袖，背上的布料颜色各异，一个叠着一个，下摆上甚至拖挂着一个质地不错的青玉坠子。
这身衣服似乎每一部分都很合理，但是这些正常合理的布料堆叠在同一件衣服上，便拼凑成了一件怪异的百衲衣。而随着“她”的转身，韩枝看到那衣服从领口处已经被完全撕裂，隐隐透出些黑气。
她看不到“她”的脸。
在那本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片漆黑。韩枝压下心中的恐惧，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只是她越想看清，却越是什么都看不到。反倒是移开目光的时候，才能瞥到那一片黑暗似乎在缓缓流动，并从中心扩展出一圈圈环状的纹路，隐隐透出些血色的光亮来。
“你是属于这里的，属于我们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韩枝眼见“她”的脸顺着纹路从中心裂开了一个血红的大洞，随着声音的起伏，层层叠叠的肉芽蠕动着，整张脸——如果那能被称之为脸的话，都在随着她的话语伸缩张合。
“为什么这么说？”韩枝抖着嗓子回答。
面前这人离她大概十步远，但只是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过来的打算。韩枝稍稍定了神，继续追问道，“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你认识这里，也只有你能找到这里。”
“姐姐！我能叫您姐姐吗？天地良心，我不认识这个地儿，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啊。”
“你是属于这里的。”
“你到底是谁？！”
“你既然到了这里，你就属于这里。”
得，面前这位姐姐恐怕只会重复这一句。韩枝彻底放弃了讲道理的打算。她接着环顾四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方法挣脱。
“接受自己。”而前面的身影还在低语，那声音层层叠叠，在这个奇异的空间中如同海浪般起伏汹涌，韩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裹挟在其中。
从这个声音中，韩枝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所以她自己的情绪开始起伏了。
“我怎么就不接受自己了？”韩枝大惑不解，“这件事儿又和我接不接受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有接受自己，你才能完全到达这里。求天问地是没有用的。”
“我这不是已经在这儿了吗？”
“接受自己，才能完全到达这里。”
眼见对话又回到了起点，韩枝叹了口气，只能尝试换了个问题。
“那我要怎样做，才算是接受自己呢？”
“接受自己之后，我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对面那位像是对这个问题很是满意，眼见着脸上的洞蠕动着飞速张大，几乎占据了整张“脸”。有两根细长的黑色触手从那洞中探出，向着韩枝的方向飞速而来。
“过来……”
“到我这里来……”
“我们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所有人……”
此情此景，韩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
——老树成精索我命啦！
韩枝想要逃，但身体依旧挪动不了分毫。危急之间，她耳边突然听到细微的犬吠，那声音似乎很遥远。但下一个瞬间，韩枝察觉到自己左边的袖子被牙齿扯住了，一股力量正拼命把她往外拖。小胖子毛茸茸的耳朵蹭在她皮肤上，能感觉到小家伙整个脸都在用力。
韩枝忍不住挠了挠它的下巴。
她紧贴在树上的右手突然松动了。
韩枝瞬间侧着身子摔倒在地，小胖子躲闪不及，被她压在了身下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眼前一片漆黑，但韩枝知道她回来了——又回到了那片不太熟悉，但相较之下却显得正常的多的山林中。
小胖子果然破魔神器，毛茸茸拯救世界！
韩枝果断爬起身，抄起小胖子，连滚带爬回头朝着一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狂奔而去。
“姐姐救命！”
一片兵荒马乱中，她突然想起，今天是初一，那片天空怎么会有满月呢？